皮卡比亚的首都阿吉雷加莱,整个城镇都笼罩着冰冷而暗淡的空气。既然身为一国的首都,人和物自然会从四方聚集而来,活络生气──也就是说,製造热闹的气氛,可是这里却欠缺这种热度。
一问之下,据说是自国王的宠姬英年骤逝以来,国王长期服丧的关係。街上失去了活力,显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所导致。
「真是个给别人添麻烦的执政者。太懦弱了。」
「唔?」
听见这句不禁脱口而出的低喃声,拉姆彼特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对……这对我们反而有利呢。」
只要顾忌伤心的国王,鲜少有人进出夜晚的闹区,那么为了取缔喝醉酒闹事的卫兵们出动的次数也会减少,就结果而言,在黑夜横行的西瑞尔一行人被目击的机率也会下降。实际上,在抵达这栋王城附近的魔法院的路途中,西瑞尔等人完全没有遇到任何人。一旦到达目的地,这个任务就等同于成功了八成。
西瑞尔和拉姆彼特趴在魔法院陡峭的屋顶上,凝视着黑暗。当然,如果西瑞尔放开拉姆彼特纤细的腰,恐怕这名少女会擅自奔跑出去寻找自己的猎物吧。拉姆彼特抽动着鼻子的模样,简直就像只寻觅猎物的野兽。
「你就不能稍微老实地待着不动吗?」
「可……可……可是,有任……任任……任务──」
「要是放你随便行动,我的任务反而会增加。考虑到之后脱逃的事情,我不想引起无谓的骚动。」
西瑞尔将肉眼所见、灯光稀少的夜景与牢记在脑海里的构造图作比对,锁定目标人物可能会存在的场所。
「……你看得见对面的离屋吗?不怎么大的三层建筑物。」
「唔……嗯。」
「若娜丝.莱登那──就在那间离屋的二楼。要在卫兵察觉赶来之前解决她。知道吗?」
「唔。」
拉姆彼特摇曳着长发,不断点头。话虽如此,这名少女不曾摇头拒绝西瑞尔说的话。因为不管她认不认同,总之先点头再说,是拉姆彼特的习惯。然后,万一她不认同,就会当场漠视西瑞尔说的话。所以西瑞尔才不得不盯着她。
西瑞尔叹了一口气,并且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我想,应该是不会无聊啦。」
「我……我我……我去……我去!」
「冷静点,时机还没到。」
拉姆彼特迫不及待地正想要冲出去,西瑞尔抓住她的头阻止她,将手搁在腰部的剑柄上。
远方的时钟塔錶盘,指向凌晨两点。西瑞尔的部下们预定在三十分钟后放火烧毁军方的穀物仓库。他们必须在三十分钟内执行完任务,等火灾发生后,趁乱脱逃──这个时间点非常重要。
「……你可以砍她,但不要使用大规模的魔法。」
西瑞尔想避免在火舌窜出之前,做出引人注目的事态。他的理想情况是,在对方悠閑地睡觉时,隔着毛毯一刀刺杀她,但西瑞尔还没乐观到认为事情会尽如人意。
「……好了,上吧。」
「唔……唔。」
西瑞尔拍了一下拉姆彼特单薄的屁股后,拉姆彼特便反射性地冲上屋顶的斜面,从那里朝离屋一口气跳跃而去。虽说她原本就个头娇小,又光着脚,但踏上屋顶的瓦片竟然能几乎不发出声音,着实令人佩服。
慢了拉姆彼特数秒,同样朝离屋跳跃而去的西瑞尔,稍微拔出加比隆多,专注心力。
西瑞尔和拉姆彼特要杀的对象,正是就任第六年的神巫──曾经亲自出马讨伐山贼的女中豪杰,若娜丝.莱登那。
●
瓦蕾莉雅一行人驾着马车从鲁奥玛沿着街道前往斯罗格,再奔往西方。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在离贝尔度的国界线不到三里格的地方散开的三千名亚默德军队。
「──劳驾您光临此地了,猊下。」
有些面熟的男人,对下马车的狄米塔尔等人致上最恭敬的敬礼。
「咦?我想想──你好像是……」
「……在你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在瑟利巴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吧?这位大叔在瑟利巴担任驻防军队的队长。」
「啊啊!对了,是那时的──」
瓦蕾莉雅成为神巫后,为了执行第一次的任务而前往瑟利巴,在当地坚守市政厅,顽强抵抗叛乱军的,记得就是这位马札利卿。在叛乱大致镇压后,瓦蕾莉雅已经要回到鲁奥玛的时候,跟他稍微打过一声招呼而已,然而狄米塔尔却还记得他。
「在那之后,我经常耳闻猊下大显身手的消息。和猊下一起奋战过的事情,是我一辈子的骄傲呢。」
「你太过奖了啦……」
「话说回来……」
狄米塔尔推开羞红了脸的瓦蕾莉雅,询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头十分讚赏我在瑟利巴立下的功绩,我就荣升到规模更大的这里的驻防军队了。」
马札利将帽子搁在胸前,颤抖着鬍子,发出苦笑。
马札利卿确实在对付瑟利巴的叛乱分子这件事立下了功劳。虽然打倒叛乱分子主谋霍康的功绩,是算在瓦蕾莉雅的头上,但在瓦蕾莉雅等人赶到瑟利巴之前,能以配置在市政厅周边的少数兵力,持续顽强抵抗叛乱分子,全是多亏了马札利卿优秀的指挥能力。
以萨克或是加利德卿大概注意到他的表现,而把他调到更适合的职位去吧。
「还以为这下子总算能摆脱那个乐天的市长了呢……看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马札利稍微抱怨了一下后,便带领着瓦蕾莉雅等人迈步前进。
「──那么,各位要先到营帐稍作歇息,还是先确认贝尔度的状况呢?」
「有办法确认贝尔度的状况吗?」
「是的,可以确认某种程度的状况。」
「那就先确认贝尔度的状况吧──粉红铠甲女,你喂完马匹水和草料后,就去休息吧。 」
「好的~~」
亚默德军扎营的地方,是收割完的广大小麦田。环顾过一圈后,除了遥远彼方的群山稜线外,空无一物。视野很好,但反过来,可说是压倒性不利于暗中行事的地形。
瓦蕾莉雅稍微对排列成队的士兵们挥了挥手后,轻声询问走在前方的马札利卿:
「请问……小麦的收穫呢?」
「据说刚收割完。要是再早一个月,我们就得落得践踏小麦扎营的下场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还好没影响到农业喽。」
「这可就难说了。」
「咦?」
「──包含让土地休息一下的意义在内,这次似乎要播撒荞麦的种子。得在那之前让贝尔度退兵……」
这一带的土地,大部分是用来作为栽培小麦和荞麦,以及种植成为牛羊饲料的牧草。如果在这里发生战争的话,可能会严重拖延到这个冬天到明年的农事。
「你们看那个。我命人把放在斯罗格仓库里的东西运来了。」
收割完的小麦田一角,矗立着一座木製的了望塔。
「原来如此……你心思还真是慎密呢。」
「这是什么?」
「是攻城塔。」
所谓的攻城塔,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用来攻城时的兵器,构造很单纯,就是在四轮的板车上放置一座高橹。
「──只要利用这玩意儿,就能从比敌人城池的城墙还要高的地方进行攻击。也能用来翻越城墙,将士兵送入城内。」
「原来是这样啊……」
「正如两位所看到的,这一带没有什么障碍物,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只距离国界三里格,贝尔度军在国界外扎营,但既然没有隐藏的场所,就无法随意地接近。啊啊,请小心踩稳。」
马札利如此提醒瓦蕾莉雅后,重新戴起帽子,踏上梯子。
「你白担心了。」
狄米塔尔环抱住瓦蕾莉雅的腰,利用魔法强化过的脚力,一口气跳上攻城塔。
「……魔法还真是方便的东西呢。」
老老实实爬上梯子的马札利,耸了耸肩后,从腰际抽出望远镜。
「斯罗格的驻防军队,还没有配备魔动剑吗?」
「很不巧地,还没有。您看,勉勉强强可以看见。」
马札利将望远镜递给瓦蕾莉雅后,指着遥远的西方。
「……好……好像是有……啦。」
「我看。」
瓦蕾莉雅窥视望远镜后,歪着头感到疑惑,这次换狄米塔尔将眼睛抵在望远镜上。
的确,在一片收割完,看起来有些冷飕飕的小麦田彼方,有无数个反射午后阳光,发出暗淡光芒的某种东西在蠢动。恐怕是贝尔度兵的头盔和盾牌吧。无奈距离太遥远,难以掌握敌方的总数。
「他们在那里扎营,差不多快五天了。」
「……毕竟是这个时期,应该不用担心军粮──敌方人数有多少?」
「很遗憾,不清楚……不过,贝尔度原本驻防在这里的兵力,差不多就是一千人上下,能动员的应该不会超过这个人数。只要动兵的命令一下,立刻就能击败他们。」
近数百年来,没有累积多少实战经验的贝尔度军,根本不是经常与比盖罗对战的亚默德军的对手。更何况如今还有三倍的战力之差,也难怪马札利会如此自信满满地发言了。
不过,这次的目的并非击退贝尔度军。
「……正确的国界线在哪里?」
「小麦田中有一条比田间小路还要稍微宽阔一点的农道。没有设置关卡,那条农道就是与贝尔度之间的国界线。」
基本上,亚默德与同盟诸国之间都没有设置关卡。目的是在于让人潮的移动和流通顺利进行,促进国内的经济活动。
话虽如此,要抵御一千人的兵力,需要巨大的城门和厚实的城墙。即使有设置关卡,只要贝尔度军举兵进攻,亚默德军还是不得不动兵压制吧。
而这就是亚默德最害怕的发展。
「……请你退兵。」
在狄米塔尔开口之前,瓦蕾莉雅抢先一步对马札利说道。
「要我退兵……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已经像这样持续对峙五天了吧。」
「嗯……对方朝国界线进兵五天,我方则是收到消息出动后,在这里扎营了三天──」
「无论如何,紧张状态拉长下去,难保对方不会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而爆发。仅管我军不主动攻击,但若是对方爆发了也是一样。陛下的命令终究是避免两军交战,在和平的状态下使贝尔度方面退兵。」
为此,亚默德应该先退兵,瓦蕾莉雅如此主张。
「…………」
马札利抚摸着鼻下的鬍鬚,露出沉思的表情,瞥了一眼狄米塔尔。面对有可能进攻我国领土的他国军队,要己方先退兵,马札利大概对此感到抗拒吧。若是在贝尔度军越过国界进攻我国,我国不得不迎接敌军的情况下,战场自然是离村落越远越好。可以避免牵连非战斗人员。
不过,若是随便撤兵,万一贝尔度进攻,就不得不在某个村子的前方迎击贝尔度军。先不论国王的意向为何,这个选择很可能让非战斗人员陷入险境。以民众安全为优先的马札利,会对瓦蕾莉雅的判断感到不安,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不过,猊下也是在考虑过后才说出口的。」
狄米塔尔将望远镜还给马札利,指向贝尔度的方位。
「正如猊下所说,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是贝尔度军会无法忍耐持续不断的紧张感,因为某种契机而爆发吧。」
「明知道如此,还要我们退兵吗?」
「我并非要你们退到斯罗格。只要先退到贝尔度军看不到的地方去就行了。顶多两三里格吧。这样的话,即使贝尔度军侵犯国境,也能不牵连附近的村庄,迎击敌军吧。」
「这个嘛……以我军的速度,并非不可能。」
「那你们就这么做吧。这是猊下的希望。」
「退兵之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退完兵,等对方解除警戒心之后,我会亲自和他们交涉。」
「猊下您一个人吗!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不是一个人。我也会一起去。」
「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都差不了多少啊!」
「马札利卿。」
狄米塔尔拍了拍耿直军人的肩膀,用一副熟稔的态度对他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