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向北海的国家中,拥有卓越超群的海军兵力的,
并非军事国家海德洛塔,
而是成功从海德洛塔脱离独立的悠尔罗格。
悠尔罗格之所以能在脱离后与海德洛塔的激烈交战中,
勉强撑过他们的猛烈攻击,维持独立状态,
是因为获得海洋民族戈朗族的帮助,
才得以全数击退从海上进攻过来的海德洛塔军。
戈朗族原本是居住在如今已灭亡的巴拉甘王国岛屿上的民族,
自从巴拉甘因内乱而遭海德洛塔并吞后,
他们便显现出反海德洛塔的态度。
悠尔罗格与海德洛塔反目成仇后,
便将根据地设立在巴拉甘过去的土地上,
他们会与悠尔罗格交好,也可说是自然的结果。
直到现在,戈朗族依旧是悠尔罗格海军的可靠盟友。
苏古娜身穿毛皮大衣,凝视着位于宿舍后方的濠沟。
好几名士兵不畏冰冷潜入濠沟,搜寻水底。而苏古娜正注意着这副情景。
「——你派人这么做,是想确认什么事情吗?」
哈拉德吐着白色气息,走到苏古娜身边。
「我想确认贼人的身分。」
「贼人全都逃跑了。要不然就是烧成了灰……不是吗?」
「如果没有呢——」
「……你是不是几乎确定了什么?」
「…………」
苏古娜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沉默不语。
在发生贼人想取苏古娜性命一事后,已快要经过整整一天。在那之后,疗完伤的苏古娜最先指示的,就是从烧毁的宿舍中找出贼人的尸体。
为了确认和贼人交战时感觉到的异样感,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
「……皮卡比亚的莱登那猊下丧命一事,真的不是父亲您指使的吧?」
「老将军也怀疑过我……不过,很遗憾,现在的我没有余力去做那种徒劳无益的事。」
的确,若是皮卡比亚的宠姬耶希卡还健在的话倒还有可能,现在的哈拉德没有暗杀若娜丝•莱登那的动机,也没有能执行暗杀的手下可用。
「——找到了,猊下!」
潜入冰冷水中的男人们浮出水面,告知苏古娜已发现她想要寻找的东西。
「可是,这次也只找到铠甲!里面的人似乎顺利地脱逃了——」
用大网子从濠沟底下捞起来的,是到处扭曲的金属制全身铠甲。
「请让我仔细看一下。」
苏古娜伸手触摸还冰冷、湿淋淋的铠甲,仔细查看起来。
「那具铠甲到底怎么了,苏古娜?贼人已经脱逃了……还是你以为调查铠甲,就能找到穿过它的贼人的线索吗?」
「父亲您可能以为是从外部入侵的贼人穿上这里的铠甲来攻击我,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什么?」
「他们有必要做出这么麻烦的事情吗?难道只为了让我猝不及防,就做出这种胡闹的举动?况且,那么多贼人一次潜入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担任警备的人察觉,您觉得有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不过,事实上你就是被穿上铠甲的贼人攻击了吧?烧毁的宿舍残骸里,也躺着好几具铠甲。」
那些铠甲,全是装饰在这间大主教座堂各处的物品。不过,在烧毁的宿舍残骸中发现的铠甲,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处于高温的火焰中,被薰得黑漆漆的,到处都扭曲变形,有些地方还熔化了。
相较之下,从濠沟捞起的铠甲,即使有一部分被苏古娜释放的「击炮」打到变形,但可说依然保留着原形。
儘管被污泥弄髒,苏古娜仍然继续调查打捞起的铠甲,于是发现了一块陌生的小徽章,掺杂在各式各样的零件中。
「——?」
苏古娜对刻绘在徽章表面,拥有金属光泽的複杂线条有印象,她立刻将其收进怀里后,叹了一口白色的气息站起身。
「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不管再怎么想,我还是不认为有数量那么多的贼人潜进来,做出胡乱的举动,偷袭我,然后一个不剩地全部逃脱……再说,你们找到我时,我是昏倒的吧。」
「是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逃离这里的时候,顺便把失去意识的我给杀了?」
当时苏古娜在火焰中拚命地胡乱放射魔法,然后就这么晕倒了。倘若贼人真的逃跑,也是在苏古娜失去意识以后吧。杀死失去意识的苏古娜后再逃跑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然而贼人却没有这么做。
「既然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就只能想成那时贼人早已丧失了战斗力。」
「可是,贼人的尸体如果不是溶化在水里,或是被火烧成灰烬的话,你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成立。因为实际上确实没有找到一具贼人的尸体。」
「……搞不好,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呢。」
「什么?」
「没事,是我的想法太愚蠢了,请忘了吧。现在与其思考贼人们是怎么逃脱的,应该来思考以后的对策才对。」
「……说的也是。」
哈拉德将手摆在燃烧的篝火上方,微微打了个哆嗦。比托的首都加拉斯霍尔特或许是因为位于内陆盆地的关係,夏天酷热,冬天严寒。周围的树木已经转红,按照往年的情况,差不多该飘雪了。
「听说亚默德是夏琦菈•巴贝尔遭人袭击。」
「我知道这个消息。」
「据说是背叛亚默德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乾的好事,先不论是否与她有关,但看来这块大陆上有不肖之徒想要杀死各国的神巫。」
「您的意思是,想取我性命的也是那些人的同党?」
「我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但是——」
这次换哈拉德含糊其辞了,他的嘴角增加了一些不安分的皱纹。察觉到这件事的苏古娜,歪着头询问养父:
「您有什么头绪吗……?」
「我想应该不可能,不过——」
哈拉德交抱双臂,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之所以想增加我国的神巫,增加在同盟内的发言力,是为了我国着想,也可说是信不过盟主国的亚默德。」
「您说无法相信亚默德,这是为什么?亚默德历代的国王确实都是些善于权谋的人物——」
如果他是在这个层面上不信任亚默德,那么哈拉德自己本身也是个知名的稀世谋士。
「这一点我们是彼此彼此,但跟我说的意思有些不同……总之,亚默德一直对同盟诸国隐瞒着一个大秘密。而且是与成立同盟有关的大秘密。亚默德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个秘密的存在,就故意佯装不知,瞒了一千年以上都没说出口。所以我才说他们不值得信任。」
「大秘密……?」
「我不知道那个秘密的内容是什么,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是否真的有那个秘密存在。终究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不过,恐怕是被我说中了。况且同盟诸国本来就有好几个绝对不能公开于世的秘密。既然如此,会认为维持『封印之丘』的亚默德,还有其他各国不知道的相关秘密,也是自然。」
「到底是什么不能公开于世的秘密?您刚才说您不知道,但应该已经猜出一二了吧?」
苏古娜对于哈拉德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感到有些不耐烦。如果同盟诸国,也就是各国王家怀抱着什么不能让民众知道的秘密,那究竟是什么——不问出个什么具体的细节,苏古娜实在难以相信哈拉德说的话。
哈拉德压低声音,双眸充满了伶俐的光芒,望向苏古娜。
「……千万要保密,也绝不能告诉老将军。」
「那么重要吗——?」
「关于亚默德所隐藏的秘密,我也丝毫没有头绪。不过,若是关于十二个古王国秘密流传下来的真相,我倒是知道……你可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喔。」
哈拉德在比托极为专横跋扈,会知道只传给王家之人的古代秘密,也没什么好讶异的。
「你知道『契约之印』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那……虽然终究只是形式上的印记,但却是雷顿特拉与其妻子神巫的契约证明,用俗话来说,就像是结婚证书上的签名那类的东西……我曾读过考察这方面的研究书。」
「它的名称叫契约之印,也难怪别人会这么想。只是,如果真是如此,就不会要求神巫就算魔纹受损,也必须优先修复契约之印了吧。自古以来,契约之印之所以在神巫的魔纹中被视为最重要且特别的印记,是因为它是个实际拥有效力的封印。用来使雷顿特拉所封印的『魔』永久沉睡。」
「封印——?魔……真……真的现在也实际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连像你这样虔诚的女人也认为魔并不存在。」
哈拉德扬起嘴角笑道:
「——即使传说流传下来,现在世上的大多数民众可能都认为魔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为了提高信仰对象雷顿特拉的威权,也就是故事中的反派角色罢了。」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要人相信从没见过的东西,可不像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所以神巫才会在民众面前述说神的慈悲,用神赐予的力量拯救民众,鼓励民众归依神教。苏古娜认为雷顿特拉对抗魔的事迹不过只是传说,这是事实没错,但她仍然相信救济民众、心灵寄託的雷顿特拉,俨然就存在于所有人的心中,因此过去才会善尽神巫的职责。
「可是,不管民众怎么想,魔是实际存在于这世上,现在也被封印在亚默德的地底下。而让他陷入沉眠的,正是利用各个神巫魔力的封印。」
只要本人还活着,神巫的魔力便会透过契约之印随时传送到封印之丘——哈拉德向苏古娜如此说道。而连神巫本人都不知不觉一直传送的魔力,则能维持施加在魔身上的封印效力。
「所以才必须挑选拥有庞大魔力,年轻又健康的少女来担任神巫。如果让难以与之抗衡的人成为神巫,背负契约之印的话,她的魔力会毫不留情地被夺走,而导致身体衰弱。」
「可是,父亲……」
苏古娜抚上自己的左肩,恍然大悟地瞪大了双眼。
「没错……你的契约之印被消除了。」
哈拉德垂下眼,回头望向只剩骨架的图书馆。
「不能外借的神巫『魔纹地图』只有一本。尤其是关于契约之印的部分。如果魔纹地图因什么理由遗失,就让专属纹章官马上还原出新的一本。只要让纹章官新旧交替,就能熟读魔纹地图,记住契约之印。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你的专属纹章官英格薇德已经不在了。接替她的新任纹章官恐怕还没有完全记得你契约之印的图样吧?」
「……对。」
霍格森将军找来的新人纹章官札卡多女史,正每天上图书馆仔细阅读魔纹地图,试图将苏古娜的所有魔纹,包含契约之印背起来。
「魔纹地图在没有足以信赖的纹章官的这个时期烧毁,又有贼人想取你性命……所以,我突然想到,贼人的目标与其说是神巫的性命,会不会其实是要消除契约之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倘若神巫的主要职责不是神的妻子这种形式上的习惯,而是更现实地维持魔的封印,那么无法完成职责的苏古娜,将会失去作为一名神巫的资格。
「冷静点,苏古娜……你这样会让士兵们起疑。」
哈拉德提醒发出高亢声音的女儿,对她说道:
「若娜丝•莱登那的契约之印已经失去作用,你的契约之印也被消除。这下子,十二个封印当中至少失去了两个封印。」
「魔的封印……应该不会解除了吧?」
「会不会立刻发生什么事情,这一点我也不知道。知道的,大概就只有亚默德的国王了吧。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告诉杰弗伦十一世你丧失了契约之印,以及儘快在你的背上再次刻绘契约之印。」
「可是,没有能作为範本的魔纹地图——」
「就算神巫新旧交替,契约之印也不会改变。刻绘在比托第一任神巫身上的契约之印,跟直到昨天为止刻绘在你身上的契约之印一模一样,历代的比托神巫的契约之印也完全相同。」
哈拉德别有深意地说完后,苏古娜便立刻察觉到他话中的含义。苏古娜的专属纹章官,实质上只有英格薇德一人,但在英格薇德之前,也有好几名能在比托神巫背上刻绘契约之印的专属纹章官。通常专属纹章官大多以年龄为由引退,但只要翻遍整个国家,或许还有能正确记得比托契约之印的引退纹章官存活在这世上。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再不然的话,亚默德可能会有理应不能外借的他国契约之印相关藏书。虽然我说我并不信任他们,但希望这次亚默德能发挥他们狡诈的心态。」
「那么,我派人送信去给亚默德的的柯斯塔库塔猊下。虽然是自己的耻辱,但只要老实地把这个窘境告诉那位猊下,相信她一定会帮助我的。」
「……亚默德的神巫,也跟你一样是个相信人性本善的老实人吗?」
想必哈拉德非常瞧不起这种人吧。至少在政治上,老实的个性容易成为损害国益的缺点。事实上,瓦蕾莉雅在苏古娜引发逃亡骚动时,为了保护她,不仅让自己的立场陷入危机,还差点让比托和亚默德的关係决裂。那是担任国家要职的人绝对不可为的事情吧。
「柯斯塔库塔猊下的确是个老实又率真的人,但她不像我一样,只考虑自己的安危,而且非常勇敢。」
「我想也是。要不然就不会想帮助你了。」
哈拉德叹了一口长气,转过身。
「……我去準备要送给杰弗伦十一世的书信。三十分钟后派快马出发,在那之前写好给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书信吧。」
「好。」
苏古娜朝养父的背影轻轻低下头后,悄悄紧握住收在毛皮大衣怀里的徽章。
刻在这枚徽章表面的线条,和苏古娜也十分熟悉的魔纹非常相似。而这些线条密密麻麻地刻绘在金属表面上的模样,令人联想到狄米塔尔的剑。
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听说亚默德有所谓的魔法工学。那么,亚默德的专家或许可以查出这枚徽章是什么来历。
苏古娜快步走向大圣堂的书房。
今晚的主菜是鹿肉和马铃薯馅饼。仔细想想,这还是狄米塔尔第一次吃到宫内厨师所製作的料理,味道不亚于其他国家。不过,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更轻鬆的环境下品尝。
当那些菜肴从所有人的面前收走,改端上加入蜂蜜的热红茶后,国王便微微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进入主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