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的沉默笼罩了现场。
感觉就像只有这一带被以真空状态从外界分割出来一样。就连从远方传来的喧嚣声也像来自异世界的声音,缺乏现实感。
在这样的学院一角,除了葛伦和鲁米亚,以及将他们团团包围的卫士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我……我企图暗杀陛下……?当场格杀……?」
鲁米亚茫然地颤抖着肩膀。
「有人提出证据来了,大罪人。已经没有从宽量刑和辩解的余地。你还是乖乖成为我的刀下亡魂吧。」
队长级的卫士淡淡地向发抖的少女表示。
他手中的白刃绽放着寒光和令人不寒而慄的杀意。
从中感觉不出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劝你放弃抵抗。乖乖俯首认罪接受刑罚的话,我们也不想让你太痛苦。我答应会尽量给你一个痛快。」
鲁米亚额头流出冷汗,脸色发白,低头默默不语。
队长级的卫士把视线投向了站在鲁米亚前面护着她的葛伦。
「还有你。那女孩是罪人。如果你还坚持要庇护她的话,你也必须被处以叛国罪。知道的话就把她交给我们。」
「……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话。」
葛伦心浮气躁似地用生硬的声音说道,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卫士不放。
「鲁米亚企图暗杀陛下?说什么蠢话。证据拿出来啊。」
「我们没必要把证据拿给局外人看。这不是你这种一般老百姓能触及的高度政治问题。」
卫士那不由分说的态度让葛伦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开什么玩笑!?就拿这种理由,没有拘票也没有审判就想当场处刑!?有这种道理吗!?帝国什么时候退步成文化未开的野蛮民族的?你们这些低能儿,滚回去把帝国宪章从头看一遍吧!」
「你这小子才该重看帝国宪章一遍。女王陛下是最高国家元首。她的命令凌驾所有法规,优先顺位胜过一切。」
「哈!我才懒得在这里跟你们讨论法律。」
「哼,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东西,如果你继续包庇那个重罪人物,休怪我们把你当共犯就地处刑。」
「……你说什么?你脑袋不正常吗?」
「严格说来,我等是女王陛下的忠实子臣,你对我们说话那么粗暴,形同对陛下的侮辱。将不敬罪套用在你身上也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混账,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情势愈来愈显紧张。两边的争论一发不可收拾,场上瀰漫着覆水难收的气氛。
率先化解这个一触即发紧张气氛的人物,是鲁米亚。
「等一下,老师!」
鲁米亚像下定决心般大喊道。
「……我愿意听从你们的命令。」
鲁米亚把发抖的手放在胸前握紧,毅然地做出了决定。
「……什么?喂、喂……?」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自己曾企图下手杀害女王陛下这种大不敬的行为深感羞耻,因此我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赎罪。所以还请各位大发慈悲。老师……他完全是无辜的!」
「笨蛋!你在胡说八道什——」
葛伦气得想大骂鲁米亚,但……
「不要再说了,老师。」
鲁米亚抢先制止了他。
「继续包庇我,会让老师也受到池鱼之殃的……」
「可是!简直没有天理啊!这种蠢事根本太疯狂了吧!?其中一定有误会!不会有错!你为什么要乖乖就範啊……可恶!」
葛伦向卫士们抡起拳头。
四周的卫士或许是将葛伦视为障碍吧,杀气的矛头瞬间指向了葛伦。
「不、不行!请你住手,老师!」
「老师……?噢?你是这所学院的魔术讲师吗?哼,还是别做无谓的抵抗了,魔术师。你以为你有办法一次解决我们五人吗?我们可是战斗的专家喔?」
「啊?不打打看怎么知道?你们怕了吗?」
葛伦开口挑衅的下一瞬间,五道银光呼啸而来。
当他回过神时,五把速度快到肉眼跟不上的剑,从四面八方抵住葛伦的脖子和后颈。
「……呜。」
葛伦不禁哑然无语。
这五名卫士不但技术了得,配合度也非常完美。如果充分保持距离,而且是一对一单挑的话,或许情况另当别论,可是现在双方只有一步之遥,而且迴避所需的空间全都被封锁住了,葛伦也束手无策。
「不用虚张声势了。在这种距离,就凭你这魔术师又能怎么样?况且我们有穿反制魔术装备保护身体,你们擅长的三属性攻击咒文和精神污染咒文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动手吗?你要单枪匹马跟我们五个精锐斗?」
葛伦气急败坏地咂了声嘴。
在这个距离、在这个状况下他确实无计可施。就算他抱着玉石俱焚的觉悟使出三属性攻击咒文和精神污染咒文解决掉一、两个敌人,也会被剩余的卫士刺成肉串吧。
这样救不了鲁米亚。
「而且我们的人马可不是只有这里的五个人而已喔?虽然大家现在分散开来寻找这名少女……可是总兵力绝不只如此。你一个人在这时候强出头有什么意义?」
「……!?」
「闪边去,乖乖在一旁看戏,魔术师。这是最后的警告了。」
当葛伦满头大汗,拚命观察卫士的情况,试图找出突破的缺口时——
「老师,拜託你……够了,真的够了……再这样下去,连老师都会……」
鲁米亚哭着拜託的模样,似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见葛伦无力地垂低了脖子,放下拳头。
卫士们见葛伦失去抵抗的意思,缓缓地把剑从他脖子前面抽离。
「……对不起。」
「老师用不着道歉啦。」
鲁米亚坚强地向一脸憔悴的葛伦投以笑容。
「……要跟老师永别了呢。」
「啊啊。」
「总觉得事情发生得好突然,没什么实感。」
「……啊啊。」
「西丝蒂那边就麻烦老师了。」
「……我会设法跟她交代的。」
「欸,老师……其实我对你——」
「先不提那个了。」
突然抬起头的葛伦重新面向鲁米亚,用真挚的表情说道:
「……至少闭上眼睛,直到那时候为止。这样的话……比较没那么可怕。」
葛伦向鲁米亚如此说道后的下个瞬间……
「——嗄!?」
卫士忽然用剑柄殴打葛伦的后脑勺。
承受不住冲击的葛伦跪了下来,昏倒在地。
「呀啊!?老师!?你、你做什么——」
「放心吧,只是让他昏睡而已。否则魔术师耍什么把戏的话也是挺麻烦的。」
其中一名卫士抓住鲁米亚的手臂,不让她接近趴倒在地的葛伦。
「别管他了,过来这里,罪人!动作快!」
在卫士的武器威胁下,鲁米亚被硬拉着走。
「对,就是这个位置!在这里站好!」
鲁米亚被带到了一旁行道树的下面。她的手被绳子绑在背后,脖子被剑从四面八方抵住,完全无法动弹。
然后,疑似要负责处刑的队长级卫士,双手握剑站到鲁米亚的面前。
「身体放鬆,不要乱动。如果砍偏没命中要害,只会延长痛苦而已。」
鲁米亚用有些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剑尖好一会儿。
「…………是的。」
鲁米亚做了一口深呼吸后,按照葛伦刚才的吩咐闭上眼睛。
——鲁米亚‧汀谢尔早就已经做好会碰到这一天的心理準备。
自己本来在三年前就应该要死了。自己的存在是种猛毒,一旦让外界知道,将会为国内外带来不必要的混乱。为了不让国家受到威胁,自己原本应该会被暗中处死才对。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王位继承者之间的争权、王族也牵扯其中的派阀斗争、为了展现归顺强国的诚意而推出来的牺牲品——翻开历史可以发现,王族的人死于非命的情况在世界各地比比皆是。鲁米亚也注定成为不胜枚举的例子之一,如此而已。
可是她捡回了一命。
阿莉希雅捨不得她,独排众议硬是给了她一条活路。本来非死不可的她才得以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而鲁米亚也深深地了解,那终究只是一时的幸运。
她平时就常常在想,这一天或许迟早会到来。
虽说被贬为一名寻常老百姓,但鲁米亚的存在就有如阿尔扎诺帝国的不定时炸弹。身为一国之柱的母亲,总有一天会受情势所逼,不得不把自己处死……鲁米亚随时在心中做好这样的觉悟。
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死刑宣告,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所以鲁米亚才能以连自己也备感意外的平静心情,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理当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自己拖到了这一天才死。就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
(……我好害怕。)
虽然早有心理準备,但还是会害怕死亡。颤抖没办法停止。心脏剧烈跳动,呼吸急促而且不顺畅,思绪慢慢变得混浊。
更重要的是……和这样的自己情同姊妹的西丝蒂娜、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西丝蒂娜的父母、感情和睦的同学们,还有——葛伦。必须用这种形式和他们永别,这让鲁米亚悲伤得无以复加。
谁来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鲁米亚多想抱头如此哭喊。
(我果然……还是不想死啊……)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老师。三年前,老师曾救了我一命……我好希望他能想起来。我也想和西丝蒂娜一起体验、见识、畅谈许多事情。
还有,希望至少能再一次和亲生母亲——
(……啊啊,原来如此……)
鲁米亚终于发现了。
(原来……那个人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眼眶湿湿的,泪水似乎渗了出来。
葛伦说的是对的。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渴望是什么。
(我应该坦率一点的……为什么那时候我会那么固执呢……?)
但现在后悔这些也于事无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再见。)
当泪珠从鲁米亚的眼角滚落,沿着脸颊滑下来时——
砰。
头顶响起了好像有东西爆开的声音。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米亚感受到的不是致人于死的灼热苦痛,而是刺耳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