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里存在着白色的记忆。
那个白,白到彷彿会让视网膜灼伤似的——当时的事情,我至今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生活在极北地区的冰湖里的鱼,慢慢被埋葬在冰棺里一样。
那天的那个时候——我的心和身体都渐渐地死去。
「呼——呼——呼……」
还记得那里是某地的林子,稀稀疏疏地长了几株针叶树。
我可以回想起那时的寒冷。温度之低,连呼出来的气都会为之冻结的寒气。冰得好像会刺人一样,让人从骨子里发冷的极寒冻气。扼杀了所有生命的冰点下的世界。
我最印象深刻的东西就是白色。那是种洁癖的纯白。无论是树梢、根部的草丛、还是地面,全都铺上了一层令人头晕目眩的白色积雪,形成冷酷又美丽的银白世界。
像在跳舞一样片片纷飞的雪花,在我的视野淡淡地布下了斑斑点点的白杂讯,将我的世界染成了又白又冷的颜色。
「……呼……呼——」
我踩过厚达膝盖的柔软积雪,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标地走。
一步……接着一步。以缓缓的速度……慢慢地前进。
我拖着像铅块一样笨重的身体,连拍掉堆在头上和肩膀上的白雪的力气也没有。
我一边走,一边用红色污染乾净无瑕的雪原。
鲜血从我的身体源源不绝地流出。
随着鲜艳的红色将白色世界点缀得绚丽夺目,我的生命就像沙漏一样渐渐流逝。
「咳咳……呼——呼——啊……啊啊……」
四周寂静到彷彿会刺耳。耳边只听得到踩踏积雪的声音和火焰般炽热的喘息迴响,可是那也一下子就和大雪的静谧融为一体,失去热度烟消云散。
四肢早已失去了知觉,甚至感受不到这副身体被深深划开的痛楚。
我可以明确地感觉得出来,我的生命即将燃烧殆尽。
——追根究柢。
为什么我还要像这样垂死挣扎下去呢?
为什么我明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还要继续踩着雪往前走呢?
「咳咳……明明……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没错,我一无所有——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没有活下去的目的,也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是某个魔术组织的『清扫人员』……讲白了就是杀手。组织把我的哥哥抓去当人质,为了保障哥哥的人身安全,我听从组织的命令,做为『清扫人员』杀死了许多与组织为敌的人。
对于孤苦无依的我来说,温柔的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一切。
只要是为了哥哥——哪怕这双手沾染再多的鲜血,我也——
…………
……然而,我视为一切的哥哥却死了。被□□□给杀害了。
哥哥已经不在世上。
既然如此,为了哥哥夺走许多人命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消失?
为了哥哥不惜让鲜血弄髒一双手的我——是否没有再活下去的资格了?
可是我没办法停下步伐。虽然明知前方只有死路一条,明知这么做只是在白费力气,我还是怀着某种期待,不断移动双脚往前走。
啊啊,这根本是在自欺欺人,多么伪善。
口头上说是为了哥哥……到头来我爱的只有自己而已。一直以来我只是拿哥哥当挡箭牌,为罪孽深重的自己脱罪罢了。
神怎么可能会让奇蹟降临在这样的伪善者身上——
「呜……!?……啊。」
等我察觉时,我已经倒在冷冰冰的雪上头。身体再也使不上力。
就算我试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也只是在雪上面滑动,我的身体全然不听使唤。
……已经到极限了。
一开始□□□对我造成了致命伤,后来在逃亡到这里来的路途上,我又跟组织派来的追兵交手了好几次,他们在我的身体留下数也数不完的伤口。我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反而算是奇蹟了。
而倒在冰冷的雪上后,我的身体开始戏剧性地往结局迈进。
体温——不断从身体流失。
生命力以惊人的速度从体内凋零,在雪原上绽放的血色红花愈来愈盛大。
「啊……啊……我……我……」
好不容易翻身仰躺的我伸长了左手。
就像要抓住天空一样——无意识地,漫无意义地。
颤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手环。那是以前哥哥在某个地方送给我的,他自己也有一个同样的东西。
『欸,□□□。总有一天我们一起逃离这个组织……两个人找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吧。』
我的脑子忽然想起令人怀念的哥哥曾说过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就像既遥远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救救……我……哥……哥……」
正当我的视野因泪水而变得一片模糊时——
「是谁在那里!?」
「……咦?」
忽然,有个踩着雪地快跑的声音渐渐逼近。
不一会儿,一名男子从林子后面现身。
「……!你是……!」
那名一发现我便露出惊愕表情的男子,长得高高瘦瘦的,拥有一头黑髮和一双黑眼珠,身披黑色的大衣。年纪大概比我还要大个几岁。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雷管式点火的左轮手枪,瞄準着我。
不过比起他手上的枪,他的身影更吸引我的目光。
他的长相……他的身形……感觉好像某个人。
「……哥……哥哥……?」
不对。虽然很像,可是他不是哥哥。况且哥哥早就死了。
「……抱歉。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长得和哥哥很像的男子认清我的长相后放下手枪,开口向我道歉。
「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赶到的话……就好了。」
短暂的沉默后,那名男子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吶……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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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捡了个烫手的山芋回来哪,葛伦。那个女的是天之智慧研究会用『□‧□□□』使其□□的那个□□□吧?……真的是在自找麻烦。」
意识突然清醒。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是受那个人之託……」
「你没有道理要答应那个人的请求吧?」
「话虽如此……可是……那家伙……!」
「哼。你又犯起老毛病,开始扮起『正义魔法使』了吗?你这人还是一样无可救药哪。」
我睁开了眼睛。雪景已不复存在。也不再感到寒冷。非常温暖。
这里似乎是某处的房间。感觉乾净整洁的白色房间。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我还活着。
床边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和我在雪的世界相遇的人。另一个我则没有看过。
「噢,睡美人终于醒了。喂,阿尔贝特。拜託你晚一点再说教吧。」
「呿……随你的便。这次我真的对你感到心灰意冷了。」
「哈哈,类似的话你跟我说过好几十次了,阿尔弟弟你这个小傲娇……对不起,拜託你把瞄準我眉心的手指放下来,不要用那种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瞪我,真的很可怕。」
「……哼。」
陌生的那名男子不开心地闷哼一声后,离开了房间。
于是,另一名和我在雪地碰到的男子立刻收敛起先前嘻皮笑脸的态度。
「……可恶。」
取而代之他发出了沉重的叹息,脸也貌似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地拯救所有人命……绘本故事里的『正义魔法使』……我也知道……那种东西都是骗人的……可是我……」
「…………………………」
半晌。大概是总算髮现到我在盯着他看了吧,那个人尴尬地叹了口气之后,垂眼注视着我。
「唷,我们又见面了。不……这种时候应该说初次见面才对吗?」
「你是……在那个雪地……救了我一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瞬间那个人露出了一脸愁容。那副彷彿怀有歉疚似的表情……果然有几分像哥哥的感觉。
「啊……」
我忽然发现。左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我从毛毯里面伸出左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腕。
「怎么了吗?」
「不见了……我的……手环……」
「对不起。你的手环……已经……」
男子说话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嗯,被没收了。后来决定由我们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管理。」
「……不能……还给我吗?」
「没办法。也不能跟你说明原由……请你死了一条心吧,不好意思。」
闻言,一股彷彿失去了一部分身体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那只手环是哥哥送我的礼物。无论是在煎熬的时候还是痛苦的时候,都能让我觉得好像有哥哥陪在身旁一样……它的意义对我来说就是如此不凡。
「……抱歉。」
那个人再一次向我赔罪。
不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有现在也是。
为什么这个感觉跟哥哥有些神似的人动不动就要跟我道歉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
「我叫做葛伦。」
那个人突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当然,他的名字跟哥哥不一样。
「你呢?可以再跟我说一次吗?」
名字。我的名字。
我记得以前曾跟这个人说过自己的名字。
可是不知何故。我有种……必须再跟他说一次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感觉。
「梨洁儿……我的名字叫梨洁儿。」
「是……吗?梨洁儿、啊。」
咚。
那个人——葛伦把手放在我的头上,面露惆怅的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