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皇都

「好痛……」

时间是晚上八点。第六节课结束后，我用手磨蹭着右脸颊。

我们居住的「皇都」的中心地区——「中央特区」。

推动国家的中央十二厅各本厅都位于此，而在中央特区西侧的皇都防卫厅附属学院第二大楼的一楼餐厅里，这个时间依然有许多学生。

每当我在学生餐厅嚼着最喜欢的汉堡排，四天前从屋顶跳下来撞到的右侧臼齿一带就会窜过剧痛。

「去医院看看吧。换作是我，会马上就去。我反倒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坚决不上医院。」

坐在我的正前方，独自将四人份的凯萨沙拉扫进口中的折野春风说。

端正的脸庞眉心微蹙，疑惑地看着我。

出身豪门的小少爷似乎无法理解我这种平民讨厌医院的理由。

「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软弱。」

「你明明就觉得痛！真的强悍的话应该不会痛吧！」

「我是感觉太敏锐了。」

「学长老是有理由！我明明是在担心你……之后尝到苦头可别怪我。偶尔就是会有坚持不去医院的人，我的朋友之中也有这种人，不过每个人之后都尝到了苦头。」

「不要紧，我现在已经尝到苦头了。一定会好的。」

「随你便吧。」

「好啊。」

折野放下叉子，有些傻眼地耸耸肩。我不理会那自以为是的态度，解决了晚餐。

我一直都像这样随便扯些理由，敷衍折野的说教。

「因为那个啦，我没有钱。」

「学生的话，健保免费而且医疗自费才一成。更何况骧一学长是第一类优待生，只要去申请医疗费就会全额退还啊。」

「啊～～还有那个，医院的水準好坏差很多吧？」

「皇都里只有国营医院。而且，想考进医疗技术厅医疗技术局，可是和考进防卫厅、电力技术厅一样困难，个个都是精英喔。」

「呃，你想，和其他国家相较之下，这国家的医疗技术很那个嘛。」

「皇都的医疗技术甚至能当成外交谈判时的最终筹码。无论是在索尔达联邦发现的水莲病，或是在西迈尔一带肆虐的巴尔达林菌，皇都让这些都变成了『可治之症』。教科书上都有写喔，骧一学长的课堂成绩完全不行吗？」

「开玩笑罢了，笨蛋。」

没想过退路，只顾见招拆招，三两下就被逼入无法回嘴的死胡同。

「住在医疗等级堪称世界最高峰的这个国家却讨厌医院，光是用个性乖僻恐怕无法完全形容。而且还是『寻死者』，我开始觉得骧一学长只是有自虐倾向了。」

「像你这种在官僚世家长大的正义笨蛋，只是失去这种弹性思考罢了。」

「讨厌医院是哪门子的弹性思考啊！」

「与其说弹性，更像是与众不同？因为我是天才。」

「是自以为天才。要不要帮你介绍心理医生？」

我也不是讨厌医院，只是觉得没有痛到需要去医院。该怎么说，我觉得医院这个选项是更加束手无策时的选择。

「对了，你不是住在自己家？在这里吃饭没关係吗？」

「因为我还有课后课程。反正不是课堂课程，很轻鬆。」

「喔～～喔～～学年首席讲的话就是不一样。明年就能特升了？」

「不可能啦。要跳级在校学程，升级时直接进入防卫厅，只有怪物等级的人才会被选上，在卫学四十年的历史中也不到三十人。虽然我是首席，但这是在学院里相对的评价，要特升得超越这种等级的次元才行——像战部同学那样。」

「也对。不过，那家伙的课堂成绩大概永远升不上二年级吧。」

「这样说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也能升上二年级啦……应该……」

我们就读的皇都防卫厅附属学院——通称「卫学」，许多学生是为了将来进入标榜保卫皇都陆海空、维护治安的皇都防卫厅，才来到这间国营学院。

在此就学不仅能接受专门的实技课程，也有目前在防卫厅就职的现役人员来担任教官进行指导。在如此充实的环境完成为期七年的学程后，将面临防卫厅的入厅测验。

这个国家在先前的大战时宣示为永久中立国，加上在历史上从未侵略其他国家，防卫厅因为某种理由而拥有强烈的存在感。因此在皇都的十二厅中，入厅测验竞争特别激烈，学院的规模是国内最大，校内晋级与毕业的门槛也不可小觑。

在这种怪物学院的学生餐厅里，我们担心着不在场的那位朋友的学力。

「二年级的升级率大概多少？」

「大约有一半入学的新生会在升级前退学，所以能撑到升级测验的学生都有一定程度的脑袋和身手，合格率逼近十成。因此用不着担心……应该。」

「是应该吧～～那家伙很危险喔。这地方真的要进来很简单，要毕业不容易呢。」

「毕竟学院的理念是培养出毕业后能立刻在防卫厅发挥功用的人才。我和骧一学长的情况也没有轻鬆到有空替别人操心喔。」

「我还要三年，你还要四年啊。唉～～真想早点毕业，要不然就是特升啊。我们绝对有充分的技术吧？实战经验和一般家伙天差地别啊。只要展现我们的实战状况，应该能得到特升资格吧？」

我如此说着，环顾愉快地享用晚餐的学生们。虽然大家都是卫学学生，看起来却是一副连战斗的皮毛都没见识过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那里的事曝光了，我们会被关一辈子。请不要乱说话。」

「当然是开玩笑的。」

「就算是玩笑也请你不要说出口，万一被教官听到该怎么办？」

「不好意思，是我错了。」

我以无所谓的态度敷衍折野的同时，看向手錶。

晚上八点五分，约好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学长有什么事吗？」

「米菈叫我陪她去买东西。你也要去吗？」

「啊～～那个啊，我有课后实习，所以拒绝了。骧一学长可说是雀屏中选喔。」

「那枝箭感觉沾满了鲜血啊。话说，我是你的代替品喔？你跷课陪她去啊。」

「负责的教官是三南神教官。你们两位尽情逛吧。」

「日和姐的课啊……好吧，你加油。」

「好，我会加油……路上小心。晚上要是能会合，我会赶过去。」

「嗯。」

我抛下準备参加课后课程的折野，拿着餐具起身离席。将餐盘放到回收架上，从出入口的玻璃门离开。

今天的星空万里无云，但星光被街灯的白光掩盖住了。

就十月的夜晚而言，相当温暖。

◇

我为了搭乘直通第二大楼三楼的单轨列车，走向楼梯。距离最近的车站步行着实只要零分钟的这座学院，对学生而言非常方便。

在第六节课刚结束的这段时间，第二大楼附近与车站挤满了人。有人打算在校园内外的餐厅解决晚餐，有人要出席课后课程，或是像我一样结束了今天的课程，正打算踏上归途或外出游玩，目的不同的学生们朝各自的目标迈步。

「喂～～骧一。」

走到楼梯附近时，后方传来呼唤声。

「你已经要回去了？」

一头红髮与右手指间香烟烟雾随风飘蕩，室实姐说道。

四季王子室实，皇都防卫厅附属学院的教官，也是防卫厅防卫局的现役局员。

「室实姐，室内禁烟喔。」

「就说了～～我没在抽，只是点着而已。」

室实姐将鸿运香烟的烟灰敲落在右手中的携带式烟灰缸，同时笑了。

虽然乍看之下是位不良教官，但她其实有着辉煌的头衔。

在防卫厅之中，前身为皇都陆军的代表性部门——防卫局。室实姐任职于聚集了实力尤其坚强的局员的防卫局第二课，年仅二十四岁就担任课长，是个王牌局员。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日和？」

「日和姐？没有耶……折野说接下来要上日和姐的课，她应该正在準备吧？」

「啊～～原来是这样，打电话也没人接，明明是她约我一起吃晚餐的。骧一，一起去吃顿饭吧？」

「抱歉，我刚才吃过了。」

「什么嘛，有够冷淡。在骧一这～～么小的时候，只要我说来玩吧，你就会马上跟我走耶。」

身材高挑的室实姐将手摆到自己的腰际下方，夸张地示意我年幼时的身高，并眯起了眼。

「没有那么矮吧。因为和室实姐、日和姐第一次见面，是我差不多国小五年级的时候。」

「咦～～我印象中就这么大啊。记错了吗？」

「这不重要啦……我差不多该走了。」

「啊？你要走了？看你这么急……是和女人约好了吧？绝对是，全被我看穿了。没有事情能逃过我的法眼。」

眯起的眼睛倏地睁大，红色眼眸锐利地看着我。不算完全命中的猜测让我一脸傻眼，回答她「不是」。

「奇怪？不是吗？从夏天时，日和就很高兴地说骧一交到女朋友了……这么快就被甩了吗？」

「不，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在交往。那是一年级的战部啦，战部，战部米菈。她有和我一起参加室实姐的实技课程吧？」

「我知道啦。因为你自从升上国中后好像都没交到朋友，现在看到你和朋友一起玩就觉得很高兴……虽然也才两个而已。」

「我不是交不到朋友，只是不交朋友而已。老爸和妈妈过世后，我身为优待生得用功努力才行，没有时间玩啊。」

「什么～～居然找借口～～！而且还拿骧慈先生跟一花小姐当挡箭牌～～！」

「我说的是事实！」

自从七年前父母双亡，我身为优待生不能浑浑噩噩地生活，一直努力至今是事实。但没有交到朋友，主要是因为感情冷却到认为完全不需要吧。

我与一如往常把我当小孩看待的室实姐聊起来时，在室实姐身后数十公尺处看见了眼熟的人影。

「室实姐，来了喔。」

「嗯？」

我指向那个人影时，身在远处的人也发现我们，拔腿冲来。

「在我面前不準抽烟～～！」

日和姐冲到我们眼前，从室实姐手中抢下香烟，塞进携带式烟灰缸并阖起盖子。

三南神日和，和室实姐同样是皇都防卫厅附属学院的教官，也是防卫厅防卫局的现役局员。

任职部门是防卫局第二课，和室实姐都是我在进卫学前认识的朋友。

「我没抽啊，况且刚才是你自己过来的吧？」

「我正在找你，当然必须走过来啊。」

「因为我在找你，才会点烟啊。你看，果然是你不好。」

「谁教你没来约定的地点。」

「谁教你不接电话。」

「我把手机忘在教官室了，有什么办法。」

「看吧，果然是你的错！」

「什么啊！」

「有什么不满吗，酒鬼〈Amethyst〉？」

两人忘记自己是卫学的教官，在我面前争吵不休。

原本就是童年玩伴的两人感情要好是无所谓，但是在众人面前像小孩一样吵架很丢脸耶。我从小就时常目睹两人吵架，但是看在其他人眼中，恐怕有损两位现役防卫厅防卫局局员的威严。

「既然你们都碰面了，就别吵了。总之，两位先去吃饭吧。」

「唔～～看在小骧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

「别抢我的台词啦，日和。」

纷争暂且告一段落。要平息两人之间的争吵，诀窍在于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以打圆场矇混过去。

「小骧也一起去吃吧？」

「抱歉，我已经吃过了，现在正要回去。」

「这种莫名急着想回去的态度……我懂了！是和女生有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