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谢谢你帮我準备衣服。」
「喔,不用客气。」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半,差不多到了天空开始泛白的时间,但这个国家不分日夜的灿烂灯火盖过了淡薄的朝霞。我不怎么喜欢在特区的这片蓝色黎明。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必需品后,将内衣裤摆在盥洗室的衣物旁,将意识转移到电视上。约三十分钟后,透子步出盥洗室,换上了连帽上衣与五分裤,头髮则已经吹乾了。
「抱歉,让你共用搓澡巾之类的。」
「啊,没关係,我习惯用手洗。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透子说完,在床边坐下。
虽然衣物覆盖了肌肤,但刚才目睹的伤痕闪过脑海。
儘管透子依旧是个难以置信的存在,但从她口中稍微听到的研究所、刚才在她身上目睹到的伤痕,将无可否认的现实搁在我眼前。
丑陋、晦暗的现实感。
「肚子饿了吗?」
「啊,嗯。肚子空空的。」
「仔细一想也对,你逃了整整五天嘛。在那段时间都吃什么?」
在便利超商买来的餐点,包含早餐的份一共四种。我站起身想从冰箱拿出来。
我只是在起身的同时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喔~~水就喝河水之类的,完全没有吃饭。我……我们设计成不需要常常吃东西或喝水也没关係。」
我不由得转头看向透子,而透子笑得稀鬆平常。
她笑着说出那种话。
「这样啊。」
像个傻瓜一样,呢喃吐出这种台词已经是我的极限。
虽然有种脑袋被猛然敲打的感觉,但我若无其事取出冰箱中的餐点。
米菈叫我要试着多了解透子。
要了解透子什么?关于透子的事就是「这些事」。
我真的非问这些事不可吗?要了解透子就是这种残酷的过去才对。
「你想吃哪个?」
「哇~~!好多喔!」
我将买来的培根奶油义大利面、汉堡排便当、沙拉义大利面、麵包等种类排列在桌上。因为我没有事先问过她想吃什么,就尽量準备了多种选项。
「我们吃得下这么多吗?」
「不是啦,一半是明天早餐。」
「喔,这样啊……那我要这个!」
透子一边说一边指向汉堡排便当。我迟疑了一瞬间,但我没坏到用这是我喜欢的菜色为由拒绝透子的要求。
我把汉堡排便当扔进微波炉,设定时间后按下加热钮。在这段时间内,我从冰箱拿出碳酸饮料,倒进杯子里并摆到桌上。
「啊。」
在电子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时,我同时想到一个问题。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变烫的容器,摆在桌上。
「你会用这个吗?」
我说着递出购物袋中的免洗筷和塑胶叉子。
对于实在无法想像的地底生活,我绞尽脑汁,硬是挤出体恤。
「啊,嗯,我会啊!给我筷子就可以了。」
透子又笑了笑,接下免洗筷后拆成两半。
「在实验中,为了测试我们能不能像人类一样使用道具,有教过我们。所以可以过平常的生活!不好意思,害你费心了。」
「喔,不会……这样喔。」
无论我要做什么,想像终究不及现实。
我浅薄的思虑不断空转。
「我可以吃了吗?」
「嗯,一起吃吧。」
透子掀开便当盖,我也掀开沙拉义大利面的盖子。就晚餐而言非常晚了。
「开动。」
我们同声说道。
透子也没忘记双手合十。
虽然我一瞬间想问,她知不知道这个动作的用意,但如果询问她,又会因为不小心瞥见研究所的残酷而惊慌失措,那太丢脸了,于是我将问题藏在心中。
「好吃吗?」
透子理所当然般熟稔地用筷子将汉堡排送进口中,在咀嚼的同时露出笑容。
她完全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回答我的疑问。
「非~~常好吃喔!」
如果只撷取这平凡无奇的一幕,透子像极了一名十六岁的少女。
平凡无奇,随处可见。
「热腾腾的饭果然比较好吃呢。在研究所的时候,偶尔也会给我们吃这种东西,不过平常总是被搅烂到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要不然就是葯——」
「透子!如果你也想吃我的就说吧,给你吃。」
「咦?这、这样太不好意思了,没关係!而且这个很好吃!」
我不由得打断她的话,假装没听见。
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打开电视,但内容完全没进入脑袋里。透子的话语在脑海中不停打转。
我明明一点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即使如此,我再度品尝到无可排解的郁闷。
我把叉子送进口中,快速解决晚餐。就像快要迟到的学生,没确实咀嚼,只是不断塞进嘴里。
完全没感觉到食物的味道,像要逃离心里失去出口的谜样感情。
「我吃饱了。」
我不理会连一半都还没吃完的透子,站起身将沙拉义大利面的容器扔进垃圾桶。
「我去沖澡。我已经买了你的牙刷,自己拿去用吧。」
「啊,好的!谢谢你!」
我将装着东西的购物袋放到桌上。以最少的对话结束交流,推开盥洗室的门。
「那、那个,我可以看你的书吗?」
听见她叫住我,我转头一看,透子正指着书架。
书架上杂乱地塞着绝不算多的几本漫画,以及卫学使用的课本。比起不符合她喜好的电视,她对书架更有兴趣。
「嗯,你可以随便看。」
我回答后立刻关上门。
以免我又不小心让她说出多余的话。
我褪下衣物后随便扔在一旁,走进浴室。让热水当头浇淋,想用炙热感抹去烦闷的心情。
我原本就知道她绝非常人,也不曾想像过透子的存在。所以,透子过去所待的地方环境十分恶劣也不值得讶异。
从她的话语中可以清楚理解到的「异常的普通」,在耳边反覆萦绕。
我如此厌恶的东西是什么?
来历不明的感情在胸口盘旋,希望这些都随着流向排水孔的泡沫一起沖走。
这股讨厌的感觉似乎会打碎我以谎言筑起的外壳,同时暴露出藏在其中的核心。
所以,所以——这些感情全部消失吧。
我关上莲蓬头,听着空气与水流混合併被下水道吞没的声音,看向镜子。
湿润水亮,但表情糟透了。
对了,也就是说——
我有清清楚楚的自觉吧?
连牙都刷完后走出浴室,把脸埋进干毛巾中。用超细纤维的毛巾快手快脚地擦乾身体,打开吹风机,用冷风与暖风交互除去水气。在这段时间内,在镜中依旧不变的表情教人烦闷。
我迅速换上衣物。推开门时,透子正在床上看着卫学的课本。餐具似乎是模仿我刚才的做法,收拾得乾乾净净。
那是我二年级时用的现代国文课本。
「你看得懂里面写的意思吗?话说,你也有念过书——」
快说完时,我察觉不妙。
不过已经太迟了。
「我有念过书喔~~!因为会测智力水準,他们会教我们一定程度的知识。」
透子笑着回答,视线随着课本上的文字列移动。我只回答「是喔」,从冰箱取出矿泉水倒进杯中。
我真的跟白痴一样。
「你刷好牙了吗?」
「是,刷好了。阿骧学的东西好难喔,我大概看得懂一半……」
能看懂一半,肯定也和透子会用筷子的理由一样。
唉,真的好不爽。
无法按捺怒意涌现。
「米菈说她明天要来,我们该睡了。」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并催促透子后,她将课本放回书架上。
随后直接平躺在床上。
「哇啊~~床软绵绵的,好舒服喔。」
看透子的反应,再加上刚才的脱衣事件,任何人都能轻易想像到。
透子应该是想跟我睡同一张床。从她刚才说过的话来看,在研究所内无论用餐、睡眠和入浴似乎都和同伴们一起,大概八九不离十。
我默默抽出棉被底下的毛毯,躺在沙发上。
「咦?阿骧要睡那边吗?」
「虽然有很多话一定得跟你讲清楚,不过明天再说。」
明天拜託米菈吧。如果不矫正透子的价值观,实在很难与她同居下去。
「咦?请现在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别管了别管了,今天该睡了,我明天会拜託米菈。」
「咦~~……」
大概是因为我一副不耐烦的态度,透子不满地噘起嘴。
「呜~~……不好意思。我大概……不正常,要是对阿骧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对不起喔。」
「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用在意。」
透子的猜测算不上太离谱,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没做错什么,没做错任何事。」
「呜~~……」
我试图敷衍过去,但似乎造成了反效果,透子的表情显然感到起疑。这下子应该没办法睡好。
没办法,于是我老实地告诉她。
「就是那个啦,那个……米菈叫我要多了解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毕竟要住在一起,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
「了解我?」
「对。我们昨天才刚见面,又遇到这种状况,即使突然像这样住在一起,但我还不怎么了解你,所以我想主动多问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