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直刺鼓膜,吵醒了我。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分。
我悠悠自沙发上起身,看向玄关的监示器萤幕。宿舍公寓入口处站着一对年轻高大男子与毛线帽少女二人组。我解除了楼下的门锁后,脸都还没洗完,米菈和折野已经来到房间了。
「打扰了。」
「打扰喽~~」
走出更衣间,穿着运动服的米菈已经坐在沙发上。
「学长,这个。」
「啊,这什么?」
折野将背在他肩膀的黑色大型背包递给我。
「不知道是因为谁的错,现在手头太紧了。我到处找了一些能卖的。」
感觉到接过背包时的重量,又听见背包中传出金属碰撞的声响,我大致理解了。两人似乎从昨天晚上就到了外区刚回来。
自从透子住在这里,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去外区,不过两人似乎常抛下我像这样到外区去。得到的结果则是大地世界内部势力分裂的假说,以及我现在怀中的这玩意儿。
「辛苦了,多谢多谢。」
「为了找出以前遗漏的品项,真的很折腾人。」
「嗯,听起来真的很累人。真亏你能找到这么多。」
「讲得好像不关你的事。唉……」
折野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上次我就这么想了,毕竟多出了一个人,找机会先买个坐垫或软垫吧。
「嗯嗯……呼啊,奇怪?阿骧已经起床了?今天不是下午才有课?啊,米菈和折野先生!」
刚起床的透子使劲甩了甩那头蓬鬆的乱髮,慌张地坐起身。
「早安,透子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
「阿骧!有客人要叫醒我啊!」
「没办法啊,在我来得及叫你之前,他们就已经跨进我家门槛了。」
透子揉着眼睛爬下床,快步冲进更衣间,里头立刻传出了吹风机的吵闹声响。
「喂,米菈,有看到吗?透子的头髮,今天也很夸张吧?」
我说完看向米菈。上次见到透子睡醒时的髮型而捧腹大笑的米菈现在一语不发。更正确地说,今天这家伙一直都很安静,眼神失焦般在房内游荡,半张着嘴表情獃滞。
「喂,米菈。」
「咦?啊,骧学长干嘛?」
「我说,你有没有看到透子的髮型。」
「啊~~抱歉抱歉。我刚刚在发獃。啊哈。」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笑得这么僵硬的米菈。感觉很不对劲,像是鱼刺鲠在喉咙深处般不对劲。米菈的视线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再度陷入獃滞。
「去了外区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置身在同一个房间偷偷摸摸也没意义,但折野还是刻意小声在我耳边说道。
「外区?你是说今天?」
「对。昨晚去之前和刚抵达外区时还很有精神,但不知为何渐渐地越来越不高兴。到了早上整个人好像失魂落魄般……」
「怎么回事?生理期?」
「我哪会知道。唉,不过我大概猜得到就是了。」
「猜得到?」
「是啊……战部同学,好一阵子没战斗了。自从那一天和那只大型实验体战斗后,在外区没和任何人交手。」
眼神彷彿孩童拿到了全新的玩具般,按捺不住欣喜的笑声。平常米菈总是这样朝着敌人杀去,但现在她空洞的视线在房内游走。
我很能理解折野会如此担忧的心情。我压低身子,与深深坐在沙发上的米菈视线对上。
「怎么了?戒断癥状?」
「嗯……嗯?什么?我?」
「对,这个的。」
我一面说,一面摆出用拇指割断喉咙的手势。每当我要吐槽米菈言行中的恐怖之处时,总会这样捉弄她。
「唉。你那个反应,因为每次都这样我也懒得反驳了,但我真的不是。我其实不是想杀人。」
「为什么啊?杀人魔小姐的言行举止不管怎么看都是杀人魔啊。」
「我~~再~~说~~一~~次。明明就不是啊,我讲过几次了?嗯~~事实上,我是杀过好几个人,严格来说是个杀人魔没错,但我不是『杀人狂』。只是结果上来说对手统统都死掉而已,不过那是我追求其他目的带来的结果。」
「其他目的?」
「对。我只是……想体验困难的战斗而已。」
摆出有点不开心的表情,米菈嘟着嘴说道。
「你想要的战斗不就是那种互相厮杀的战斗吗?那不就是同一回事了?跟我们在演习场练习对打,或是在学校的实技演习已经有很多战斗的机会。这样无法满足你的话,不就代表你的目的是那个吗?」
「这样讲是没错啦……但就是不一样啊。该怎么说啊……我不会讲啦。因为我在这一边就不会杀人,也从来不觉得想杀人啊。所以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屡次目睹战部米菈接连割取成群性命的模样。儘管如此,米菈还是坚决否认。
「的确你在这边也不是杀人魔……这样的话,你以前是怎样啊?」
我从未和她聊过这么深入的话题。不,我也没有特别深入追究的自觉,只是一如往常地觉得无所谓。战部米菈是个杀人魔,是个怪物,这样的认知早在相遇的当初就在我与折野间共通。我和折野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在那月光普照的屋顶上,彷彿走过漫长的钢索般度过死线后,我在那一天如此深信。
所以我从没怀疑过战部米菈的特性。
「以前?」
所以这样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去外区之前啊。那时候你也会像现在一样魂不守舍?」
「嗯?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喔——」
「各、各位久等了~~!」
整理好髮型的透子打断我的话,从更衣间沖了出来。
「急什么,又没人在等。」
「嗯?啊,对喔。」
用不着触碰那头剪短的黑髮也能理解发质的柔顺。每当透子的脸庞角度改变,髮丝便流畅地摇曳。
「透子也起来了,你们如果还没吃早餐,就一起去吃吧。」
「啊,赞成赞成,骧学长,我赞成~~!连续好几天都被小春拖去外区,我都饿坏了~~!」
「那就走吧。」
折野交给我的背包就先收到衣橱里。同时,透子也顺便取出外出服,人又躲进更衣间内。
「啊,对了。之前也订了装备,今天我就去换成现金吧,顺便还有些事要解决。」
「顺便?BAR PLANETARIUM除了买卖之外还有什么功能?我没自己去过,也不晓得里头有什么。」
「很多啦,很多。」
捡到的药剂就先瞒着他吧。就折野的个性来看说不定会追究到底。我可不想再引发无谓的争端。
「我想吃肉,鱼也不错,不然就蔬菜。」
「战部同学你这样不算提出选项,几乎包含所有料理了吧。」
「不是全部啊,还有义大利面嘛。啊,乌龙麵也不错喔~~!或是火锅!」
「也太杂了吧。」
我对完全恢複精神的米菈如此吐槽后,等候透子。我只要在充当睡衣的大学T外头披一件夹克就很够了。
我思索着四个人要去哪边解决早点,同时从冰箱取出水喝了一口。
◇
「欢迎光临,这位客人!综观古今中外,说到酒就该找BAR PLANETARIUM。啊,这不是Joe吗?」
听完一如往常的招呼后,我便将今天早上折野寄放在我这的背包交给向井原。
「您的行李请先寄放在本店~~请往里头的吧台座位走。」
说完,容貌格外不留下印象的男性消失在后场,走向不知有何种黑影蠢动的BAR PLANETARIUM的中枢。
结束下午的课程,我请透子将行李从家中带到BAR PLANETARIUM前与我会合。由于她大病初癒,我原本要她待在家里,但她坚称自己没问题。我也不想因此与她争执,于是很快就退让。透子有时出乎想像地顽固。这大概是源自明确的坚定意志吧。
她已经十分习惯皇都生活,与她会合后,我为了取得前些日子的分析结果与货品而走向柜檯。透子似乎还不习惯店内的气氛,视线不时在店内游走,没一刻镇定下来。
不理会透子的反应,我坐到熟悉的吧台座位。一般座位还是老样子座无虚席,然而阴暗店内的一角,微弱灯光照亮的吧台边充满着阴郁的气氛。
我坐到椅背特别高的椅子上,样貌一如往常的庭口小姐现身了。
「嗨,Joe,今天又遇见谁了啊?」
「开什么玩笑。我想问之前订的东西凑到了没有。」
「已经搞定了。」
庭口小姐说完便用拇指指向后场。
照理来说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我们三人的全套装备品质是国家军队正规用品的水準。当然价格也十分高昂,不过生死存亡之际计较价格也没意义。
没隔几天就能下单的物品全数凑齐,令我感觉到BAR PLANETARIUM的深不可测与难以估量。虽然现在反省太迟了,当时的我究竟是哪来的胆量和这群人讨价还价?
「我想把刚才那批货换成现金,费用就拜託你直接从里头扣掉。」
「啊~~这个嘛,你就带走吧,这次不算你钱。」
「不算钱?」
世上没有比免费更昂贵的价格。这句话在BAR PLANETARIUM更是显着。只凭着信赖与现货进行的谈判与买卖,这简直是价值无上的至理名言。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拿货来换。对了,还有上次说的奖金,从那笔钱直接扣掉也可以。」
「我就是要说那个。现在状况变了。」
说完,庭口小姐回到后场。
「阿、阿骧,她还是一样完全不理我耶。我好像被当作不存在耶。」
「嗯?喔,你也用不着自我介绍。基本上BAR PLANETARIUM就是和我这个窗口谈生意。况且再加上上次那件事,不能秀出我之外的底牌。至于透子算是我的失误,米菈则是逼不得已。」
「秘密要放在心中」。
只凭着这一条规矩成立的店家与客户的关係,实质上空洞无比。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多少,但庭口小姐握有我的本名,之前也曾经想隐藏她口中的秘密武器——透子的户籍。而且在我猜中她手中有户籍的同时,枪口就抵上我的后脑勺。
跨越了无数条死线,现在能恢複到原本的关係都教人不可思议,佯装若无其事的怪异关係持续着。
「只是因为你是我带来的,出自信赖感,他们没有特别提防你而已。哎,只要我们这边别主动挑起事端就好。」
「是喔……老实说,之前来的时候也是,我一直想喝点东西。可是有种她不会理我的感觉……」
「喔,有冰开水喔。」
「冰开水?阿骧不会想喝饮料吗?」
「之前我说口渴,她就一语不发地倒了一杯水给我,表情冷得跟什么一样。在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点任何东西。」
「咦咦,真的喔?要是遭遇这种对待我会承受不了!大概吧!而且说不定会被故意忽视!」
「凭你那铁打的精神力根本小事一桩吧。」
我和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透子閑聊时,庭口小姐回到了吧台后。看她刚才走进后场时的表情,接下来大概会是些麻烦的话题,但透子也不管这么多就开了口。虽然只是要点饮料,但她的表情十分紧张。
「不、不好意思!请、请给我一杯饮料!」
今天店里的背景音乐不至于掩盖说话声,但透子还是响亮地如此说道。我原以为她会因为我的体验谈而打消主意,但她的精神可不会这样就屈服。看似畏缩胆怯的举动底下藏着钢铁般的心。
庭口小姐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看向透子。我原以为她或许会挨骂,但庭口小姐脸上浮现了与那吓人的外貌不相衬的难以捉摸的表情,如此回答。
「要什么?话说你多大?几岁?」
「呃,啊,十、十六岁。」
「那酒还要等四年吧。不排斥炭酸饮料?」
「不会!」
「要甜的?还是爽口的?」
「呃~~……中、中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