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看起来一片灰濛。
黑钢焰六岁那一年的秋天。
她坐在家里的檐廊边,仰头望着染成茜红色的天际。
「你没什么精神呢。」
此时忽闻一道人声。接着伴随铃铛的声响……一名女性在焰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位绝世美女,与深色的和服十分相衬。
这是她的母亲。拥有出尘的美貌,漆黑艳丽的秀髮上系着铃铛髮饰。只见母亲用手摸了摸铃铛髮饰,脸上漾出一抹笑意。
「怎么了?最近看起来无精打採的。」
「……战斗真没意思。」
听见焰低着头回了这么一句,母亲似乎就全懂了。
「唔嗯。哎,这也没办法呀。你大概可以算是黑钢一族史上的顶尖天才吧。对你而言,胜利可说是理所当然。继续这样下去,一切自然会变得乏味。」
焰咬着唇,点了点头。
黑钢一族是天生的修罗,因此他们在尚未懂事前就得开始修练。每个人都是自行精进,而非受人强迫。
最异常的,是从孩提时期就不断渴求斗争的癫狂之气。焰也具备了黑钢一族特有的这种气质,所以从六岁开始,她就把踢馆当成自己的兴趣。
然而……她最近觉得这种兴趣,又可称作生存意义的斗争,实在无聊极了。
「大家都赢不了我……我想,就算身怀魔力,应该也一样吧。」
只消她轻轻一碰,不论是谁都会立刻崩坏。
焰这名斗士是个压倒性的强者,所以备感孤独。
因此她才觉得百无聊赖,一切都无聊至极。
焰沉着一张脸,母亲则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你有点想太多了。这个世上还有无数强者,某处一定存在着能够满足你的对手。」
如此断言后,她带着微笑说道:
「你迟早会遇见优秀的劲敌。就像我一样。」
那张温柔的笑靥,抚慰了焰阴沉又滞闷的心。
对童年时期的焰来说,母亲就是她的心灵支柱。
正因为有母亲,她才只要烦恼身为斗士的孤独就好。
在她心中,丝毫不存在作为人的孤独感。
时节流转,春天到来。
对焰而言,那年春天就是一切的起源。
「黑钢,你还记得白钢吗?」
某天,一名少女来到了家里。
她的年纪只比焰大几岁。外观——是彻头彻尾的白。
头髮、肌肤、衣服、表情和浑身散发的氛围,都是白的。
宛如在体现「雪白」一词的她,美得无与伦比……同时也令人厌弃。
「我举目无亲,能依赖的亲戚就只有你们了。所以还请多多关照哟。」
这种单方面的说辞,反倒让黑钢家的人觉得挺有意思。
随后,焰就和她一起生活了。
如果要找个辞彙如实形容白钢水命……一言以蔽之,就是怪物。
在黑钢一族史上,焰也被称为屈指可数的天才,但水命的天赋却远远凌驾其上。即使有眼盲这个身体缺陷,战斗能力却超乎常理。
因此,焰在每日训练中,常常败在水命手下。
她觉得快乐极了。过去总是胜券在握的日子画下休止符,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尝试该如何获胜的每一天。
对当时的焰来说,白钢水命俨然是她的救世主。
可是……即使如此,不知为何,斗士的那份孤独感仍未消散。
水命这个对手仍有些许不足。所以,和她战斗虽然能体会到乐趣,相反地,也有无法完全获得满足的焦急感。
某次和她閑聊的时候,焰老实地说出了这个想法。
白钢水命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同时说道:
「哈哈哈,放心吧。我会马上填补这份不足哟。」
那一天,真的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唯有一点和平常不同。
「焰,可以去帮爷爷买点东西吗?虽然数量有点多,但就麻烦你啦。」
她的祖父——黑钢弥以霸开口请她帮忙。
这是她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接到跑腿的工作。所以焰出于好奇心接下了这份委託,直接走出家门。
「……路上小心。」
为她送行的母亲说了这句话。当时的自己竟没有察觉到一丝古怪,这一点至今仍让焰懊悔不已。
她在街上到处奔走,将便条纸上写的清单买齐后,踏上了归途。
如祖父所言,数量相当多,而且有好多东西还得跑几间店才能全部买完。因此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完成这次的跑腿任务。
「总觉得好累喔。肚子也饿了……」
她仰望着日暮斜阳的天空,往家里走去。
心里一边想着:好想赶快回家吃妈妈亲手做的美味料理。
回到家后,她穿过大门走进屋内……
就立刻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屋里毫无生气,充斥着某种事物缺了一大块的氛围。
这恐怕是……
「吶,爷爷。爸爸妈妈去哪里了?水命也不在呢。」
光是这三个人不在家,家里的气氛就变得空蕩蕩的。
他们三个外出了吗?目的是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的生日将近,所以去买礼物了吗?
……不,不对。祖父的表情,暗示着现实不如她所想的那般温暖美好。既然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爷爷,妈妈他们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
听了她的疑问,祖父也只是一脸苦闷。
但过了一会儿……
「反正总得告诉你才行。」
沉重地叹了口气后,祖父弥以霸如此回答。
他淡然地说出了令人哑口无言的内容。
「水命向当代黑钢提出了对战申请。如果被人挑战,就不得拒绝,所以他们才换场地。要是他们真的打起来,说不定会扫飞一整座城镇。」
水命要跟爸爸对战,妈妈则以见证人身份同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魔兽领域的深处。
一般人是不能进入那个地方的,但黑钢一族在各方面来说都是相当特殊的存在,因此被允许自由进出。
焰也因为修行的关係,去过那里好几次。
「……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吧。」
听到这句低语的瞬间。
焰立刻沖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她觉得一定要赶过去才行。整颗心都被这股无法摆脱的意念所支配。
她透过技术强化身体机能,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狂奔。当她在人潮间不停奔走,抵达魔兽领域入口时,天色早已染上一片漆黑。
焰上气不接下气,独自一人冲进危险地带。她闪过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的异形,一心一意驱动双腿奔跑。
然后——
当她来到荒漠无垠的魔兽领域深处时。
焰瞪大了双眼。
「你来晚了,已经结束了哟。」
水命勾起一抹微笑,用灰色的瞳眸看着她。
她浑身上下都被染成殷红色——
脚下则有两个布袋。
那是什么?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红黑色,还很脏。
「哦,还不明白吗?不对,你是不想明白吧。」
妈妈在哪里?爸爸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吧。你的爸爸妈妈——」
水命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将手随意一挥。
随后,某个物体从她手中飞了出去,画出一道抛物线,掉在焰的脚下……
并发出「锵啷」一声。
那是铃铛髮饰。沾染血红色的铃铛髮饰。
看到原本点缀在母亲黑髮上的装饰品后,焰马上就明白了。她还是明白了。
倒在水命身旁的东西,并不是骯髒的布袋。
「这就是,你的爸妈哟。」
两团东西都已经被破坏到不成原型了。水命将其一脚踢飞,弯成半月形的唇变得更加扭曲。
「你爸爸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顺带一提……你妈妈也有够无聊。」
这一瞬间——
焰心中的某个部分崩坏了。
「水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下意识地沖向眼前的雪白少女。
对此,水命绽出狐狸般的笑靥,将双臂大张。
「啊啊,我就想听这个声音。」
在那之后的事情,她几乎不记得了。
她被对方狂揍到失去记忆的地步。唯有这一点,是不容撼动的事实。
「水、命……!」
焰浑身浴血地倒卧在地,双眼狠狠地瞪着站在前方的少女白钢水命。只见水命用手指往自己额头上流淌而下的鲜血一抹,放入嘴里舔了舔,便蹲下来直盯着焰的脸庞说:
「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我太了解你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了。你对我恨之入骨吧,黑钢焰?最爱的母亲被人夺走性命,你很悲伤吧,黑钢焰?」
水命欣喜又愉悦地笑了起来。真想把那张脸狂扁到崩坏为止。
可是,握紧的拳已经连一公釐都动不了了。
焰诅咒着自己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