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川萤子……这阵子的改变可大了。
先是相亲,然后结婚,接着改随夫姓,还生了小孩。
托这几件事的福,母亲总算放下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虽说母亲过去对养育孩子这件事似乎兴味索然,但是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孙子却显得异常关心。最近她连原本比儿女还要重要的工作都辞了,即便萤子没有刻意找她,她也会每天主动跑来照顾孙子。
由于有了母亲的帮忙,萤子最近又开始重拾画笔。儘管照顾小孩这件事也令她颇为开心,但毕竟无法轻易忘怀对于绘画的爱。因此就算时间有限,萤子依然抽空持续创作。她的丈夫也对这点採取鼓励的态度,甚至连母亲都说出「没关係,萤子可以儘管画画」这种过去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萤子的作品数量就这样稳定增加,还成为客人愿意掏钱购买的职业画家。虽说无论她的画作卖了多高的价钱,与有为的企业老闆丈夫相较依然微不足道,不过如果她要悄悄带走孩子,两人相依为命,这笔钱也已经绰绰有余了。只是一旦离婚又会害得母亲担心,所以萤子打心底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那家伙的手腕真是不得了。」
萤子想起帮自己卖画的锦织小姐。她跟自己的丈夫一样,是那种工作表现优异到令人讨厌的类型。如果对锦织小姐提起这件事,她恐怕只会回答:「只要把好东西拿到有眼光的人面前,能卖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如此,她的办事手法还是高明到让人吃惊。
萤子等照顾小孩到了一个段落之后才开始出售画作,只是才卖了一年左右,就已经有十几名客户上门,想要预约她之后的作品,萤子便将本来不打算出售的旧作提供给锦织小姐当成样品。但是没想到三天不到,锦织小姐又告知她有人愿意以高得吓人的价码购买。
儘管可以拒绝对方,但是萤子认为客人既然这么想要这些旧作,最后便以比对方的出价低许多的合理价格卖掉。
那件作品就是萤子高中时代原本打算参展的油画。当年因为气愤差点想要扔掉,结果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因此萤子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这幅画经过了多次的峰迴路转,现在终于有了好归宿。
至少在刚卖出的时候,她还是这么想——
*
母亲告诉她那是展览最后一天,叫她一定要去现场看看。
闹区正在举办桑畑绫的大型作品展。这是锦织小姐一手策划的活动,因此萤子也收到门票与锦织小姐的邀请。母亲说不去有点可惜,况且也对锦织小姐不好意思。
但对萤子来说,既然是免费的票就没什么好可惜,所以她不怎么在乎。然而在自己的油画被客人开了高价收购之后,萤子觉得现在应该重新面对绫的作品了。
「而且那个女人不一定会在现场。」
因此萤子才会安心出门。她不认为当年连学校都很少去的桑畑绫,如今会现身在如此人潮汹涌的场合。
锦织小姐也不会到场。她在事前敲定所有计画之后,剩下的部分就交给现场工作人员负责,接着处理下一件工作。所以萤子认为自己就算走进会场,也只不过是众多手持免费招待票的一分子,随意看完作品之后就可以离开,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啊、是萤子!」
结果她的猜想一下子就被打破。萤子还没走进展览会场,便有人突然出声叫住她。
萤子认得这个声音。虽说比记忆中来得更为兴奋,但是绝不可能是另一个人。
「桑畑……」
萤子转身望向出声的人,看到一名面带微笑、个子颇高的女性。脸上几乎未施脂粉,黑髮飘逸的身材十分苗条,算是一位美女。不过很遗憾的,萤子还是认得她。
「你来了啊。」
那个人正是桑畑绫。之前最后一次见面,她还穿着一身沾满油墨的白衣,今天却变成一袭白得闪闪发亮的礼服。虽然萤子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但是她知道对方只要好好打扮,确实足一名颇有姿色的美女。
「……而且胸部没事还长这么大。」
萤子不回答绫,只是低声念念有词。
「咦?」
「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萤子似乎也认清无法逃避现实,只好面对对方。
「自言自语什么?」
「就跟你说没事,反正只是自言自语。」
「那就当成没事吧。」
「恩。」
说到这里,萤子才发现绫好像一直盯着自己,想要自己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主动打招呼的人又不是自己,不禁感到颇为困惑。
「……锦织呢?」
没办法的萤子只好将话题转到别人身上。她同时还在心里吶喊:该为这件意外负责的人最好赶快给我滚出来。
「锦织小姐不在。她说我和她如果都在会场,你就会有所逃避。」
听到绫这番话,萤子才发现自己完全落人陷阱。
「那家伙……她很清楚我今天会来吧?」
「好像是。」
「所以你也趁着她製造的机会,跑来这里找我吗?」
「其实是我提出想要见你的要求,她才会特地帮我安排。」
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萤子心中更觉得莫可奈何。
「……原来你才是这件事的主谋者。」
「主谋者?我知道消防车(注:日文中主谋者与消防车的发音相近),不过应该没关係吧?」
「你怎么会想到消防车?」
「这个嘛……前阵子我设计过消防车,只不过忘记是哪个国家的。」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
萤子开始对绫的创作领域之广感到无言以对。
「对了,萤子。」
绫似乎也看出她的想法,于是提议:
「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我已经预约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各付各的喔。」
萤子觉得自己没有拒绝对方的余地,只好针对这点进行最后的抵抗。
「各付各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自己吃的饭,我自己付钱。」
中了绫的圈套、与她见面就罢了,如果还让对方请客——萤子虽然已经退让,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锦织小姐帮我们付钱了。她说可以报帐所以不必担心,还说吃不饱可以尽量点。」
绫的回答完全粉碎萤子的最后一道底线。脑中浮现锦织的脸,忍不住暗中咒骂她五次。
可恶的家伙——
午后造访锦织预约的店,是一间时尚高雅的餐厅。
餐厅的室内设计从一开始应该就是打算引进户外的强烈日光,活用木纹的装潢虽然是人工产物,依然营造出一种彷佛置身森林的感觉。
不过这家餐厅可不只是装潢好看,料理方面也是完美无缺。以法国菜为基础、精心烹饪的创作料理,装在小碟子上陆续端了出来。
「……可恶的家伙。」
萤子认为这家店也是隶属于锦织的公司旗下。锦织对于事业表现总是闭口不谈,但是为了打造出好东西,她一定是不惜重金。萤子对她这种能将理想具体呈现的能力不禁感到又妒又羡。
「萤子,你刚才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绫正在等待下一道菜,似乎完全不知道萤子的複杂思绪·她们是头一次一起用餐,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不过两人分明年纪相同,萤子却为对方犹如小朋友的餐桌礼仪感到很丢脸。
「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能注意一点吗?」
萤子忍不住指责对方。
「因为我很少在外面吃饭啊。况且锦织小姐也对我说,想吃就儘管吃,没有关係。」
「别把错推到锦织身上,这是你个人的问题。难道你从来没有跟某些重要人物一起用餐吗?像你这么有名的人,有时候应该也会接受其他人的邀请吧?」
萤子不禁开始比较绫跟自己的际遇。结婚之后为了先生的工作需要,萤子有过多次陪同出席餐会的经验。她的先生也想对外宣传一下这位身为艺术家的妻子,所以经常找萤子共赴宴席.
所谓的社长夫人就是如此。扮演一个好妻子也是先生当初提出的结婚条件之一,萤子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不过,这种事似乎跟绫八竿子打不着。
「你是说接待客人吗?那些全部交给锦织小姐负责。」
「恩……我想也是。」
「我以前也觉得这点很重要,所以试着亲自上场,结果完全不行。因为我只要一想到其他事,马上就会忘了眼前的来宾。所以锦织小姐好像也放弃了,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绫的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萤子不禁有点佩服对方的无厘头。毕竟要让手腕高超的锦织放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你平常吃饭怎么解决?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会煮饭吧?」
无计可施的萤子只好改变话题。
「平常……我好像没在吃饭吧。」
绫的回答再次让萤子跌破眼镜。
「……那会饿死吧。」
「恩,所以锦织小姐有时候会来看我,还会带吃的东西过来。」
「你可以请个佣人啊。钱应该不是问题吧?」
「恩——可是家里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我会心神不宁。」
「你可以拜託锦织帮你找啊。她应该有办法介绍几个优秀的女佣吧?」
萤子忍不住回了一句,绫却露出一副不可恩议的神情。
「如果行得通,锦织小姐应该会主动帮忙吧……难道不是吗?」
「恩,也有道理。」
「啊、我倒是常吃拉麵呦。在我的工坊附近有一家开到早上六点的店,那里的拉麵真的很
好吃。」
「世界知名的AYAKCWABATATE竟然喜欢吃拉麵?」
「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
萤子只是觉得对方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可是真的很好吃。那家店只有晚上才开,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跟你一起去?」
萤子心想,自己跟对方的交情何时变得这么亲密。或许只是她单方面的看法,但她一向
认为自己跟绫的关係很差,今天也是认为不会碰到对方才会来到会场。现在两个人竟然开始讨论一起吃饭的事,这让萤子感到非常不可恩议。
「不可以吗?」
对方以开朗的表情反问,反而让萤子觉得拒绝的话就是认输。
「如果我先生跟母亲同意的话。」
萤子只好试着敷衍过去。
「萤子的先生是个罗唆的人吗?」
「不会,他平常很少管我。」
「那为什么还要问他的意见?」
「这……因为我还要照顾小孩。」
「啊、说得也是。我上次有看到萤子的小孩。」
「什么时候看到的?」
萤子不由自主如此反问。她偶尔会带小孩出门,所以也不是没有在外头被看见的可能性。但是真的碰巧被绫撞见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吧。」
「昨天下午三点我在家里啊。」
萤子觉得事有蹊跷。
「恩,我也在家。我那个时候正在吃锦织小姐带来的蛋糕。」
「……那怎么会看到我的小孩?」
「这个嘛……那应该是叫DVD没错吧?锦织小姐帮我把萤子出现在电视上的画面录下来,还说跟你见面之前,先看看那段影片比较好。」
「原来如此。」
萤子终于搞清楚了·她实在很想对绫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不过绫又抢着问道:
「你的小孩好像已经很大了,现在几岁了?」
「前不久刚满三岁。」
「……那么萤子今年几岁?」
「我应该跟你同年吧。」
「啊、也对,所以就是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