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究竟为什么会前往那里呢,这一点,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时不时会去古西早苗小姐经营的咖啡店里露下面,所以那天,也只是偶然兴起了吧。
换而言之,就是丝毫没能预料到什么吧。
「欢迎光临」
然而那天的咖啡店和平常有些不同。
在那里等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妹妹,这实在是意料之外。
「……狭雾,你为什么在这?」
说是来做客的话倒不是不能理解,但刚才狭雾对我说了『欢迎光临』,也就是说,她成了这里的服务员。虽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但她的言行和服装明显证实了这一点。
「早苗小姐雇我打工了」
狭雾的说明实在是简洁明了。
被店主僱佣了,除此之外别无他由。
「……我想也是」
但我果然还是有种没能完全接受的感觉,当然,雇不僱佣狭雾是古西小姐的自由,但仔细一想,这家店是不是,对我的熟人稍微有点僱佣过头了?
虽然也许还有别人,但姑且来说,继有马君、绢川君之后,连妹妹狭雾也……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我也并没有事先介绍他们和店主相互认识过,有马君本就不擅长这种事吧,绢川君想打工的话,总觉得也会事先和我提及一下。
这样一来,为何狭雾会像这样在店里打工呢?我开始在意这一点。
「怎么了,哥哥?」
但狭雾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种事。
「不,没什么……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
于是我也放弃思索原由。
「上周开始的哦,今天是第三天呢」
「是么」
也就是说知道我上次差不多就是这会来的,所以猜到我今天也会来的样子。
「虽然听说绢川先生只有在别人都不来的那天才会来,所以还没在店里见到就是了」
「……绢川先生?」
对狭雾口中吐出的人名,我感到奇怪,为什么狭雾会知道这个名字呢。
「是哥哥的朋友吧?」
「是那样没错,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见过好几次了哦,第一次看到时他是和九条君在一块的,第二次他是和大海小姐在一起」
「是、是这样啊」
听狭雾的语气好像和绢川君挺熟悉的?不过从绢川君那完全没听到过这件事。
「好像吓到你了呢,刻也君,真的很抱歉」
这么说着走过来的人是古西小姐。
「啊,不会,只是我自己惊讶过头了而已」
我觉得让古西小姐担心我是没道理的事情。
「说到吓到,哥哥」
然而狭雾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似的,又开始说道。
「母亲又住院了」
狭雾好似在閑聊一般,道出这样的事。
「……母亲她?」
然而我自然无法心平气静地消化这件事。
我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的事。那时,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住院了,甚至被口头上作了死亡通知。
母亲每年临冬的时候,身体就会变得特别差,然后今年这个时候也快到了。这种事,我应该早就能知道的。
然而我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境遇无疑和堵住了双耳一般。
我离家出走了,并且住在了家里的联络难以到达的地方。导致我到这时才知晓这件事的人不是狭雾,而是我自己。
「那,母亲她情况怎样?」
现在不是责备狭雾的时候,想知道的事情有许多。
「……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狭雾低头想了想,这么答道。刚刚还是一副开朗的表情,现在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对什么事都坦然看待的狭雾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真的非常罕见,于是,我意识到母亲的病情绝非小事。
「在、在哪住院的?」
已经不是该悠閑地喝咖啡的时候了。
我的内心溢满了想儘快去见母亲一面的心情。
「和去年一样的病房号哦」
「是吗」
仅凭这句话我就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前往的地方何在。
母亲入住的是朴东医院,病房是几层的几号,我清楚地记着。
1302,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数字。
〇
朴东医院位于步行的话稍显远的地方。
于是我一飞奔出咖啡店后就走在街上四处寻找公交停靠站。
虽然运气好的是,公交马上就来了,但行车速度实在不能说快,我知道这是因为在傍晚的时间段路况很堵,对此感到焦躁。
应该坐出租才好吗?我这么考虑到,但又发觉路况这么堵,所以大概同样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我焦急到连乘客上下车的时间都感到浪费,这实在是自私的想法。
「……母亲」
母亲名叫桔梗,是被称为秋之七草之一的植物的名字。(译注:秋之七草,是日本「物哀」文学的表现之一。其说法首见于日本文学《万叶集》中山上忆良的《秋之七草歌》:芽之花 乎花 葛花 瞿麦之花 姫部志 又藤袴 朝皃之花,分别是:萩、葛花、抚子花、尾花、女郎花、藤袴、朝颜(或译为是桔梗或朱槿)。)
青紫色的花朵会在秋天绽开,随后在冬天凋零。然后,是因为名字的由来也是这样么,母亲正是一个每每临冬的时候会病重到卧床不起的人。
不,不仅仅是母亲,八云家的女性代代似乎都无法活得很长。恐怕是遗传病还是别的什么吧,年幼的时候没有丝毫癥状,但一到二十岁左右就会发病,然后在四十岁之前逝去。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病弱的人,而且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还只是时不时去医院看病的程度,但自我升上初中之后,住院的时间就开始一点点延长。
去年甚至直接昏睡下去,连医生都说可能就那样无法恢複意识了。
然而我和父亲争吵、随后离家出走的时候,却没有记起这件事。
母亲在这个时期,身体状况会变得格外地差,我明明是深切了解着这件事,然后一点一点长大的。
「真是个薄情的孩子啊,我」
就在我好好地回想起了这件事的时候,朴东医院的一角已经可以看到了,是栋不管是谁从远处看都会觉得非常高大的建筑。
共有十五层,在这一片显得尤其高。母亲就在这里住院。
我足足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1302号病房。医院本就与公交站口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医院太大了,明明自己知道目的地在哪的,对迟迟抵达不了的自己生出了不耐。
「母亲!」
对只是小跑了一下就气喘吁吁的这副身体也是。
「啊啦?」
但是在病房里的母亲明显一副很精神的模样。
「……母亲?」
因为想像和现实的巨大差异,我的思维似乎都停滞了。
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这么一想,就察觉答案很简单,和我想像的不同罢了。眼前的母亲能这么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了?那么慌张的样子」
在母亲看来此时的我应该相当奇怪吧。于是,何止是精神,她还向我露出了神采奕奕的笑容。
「没什么,那个……我从狭雾那听说母亲您又住院了所以」
这么回答母亲的同时,我理解到自己是被狭雾给骗了。
「看你的样子,听到的是我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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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母亲理解到了我的状况。不过,明明是自己的事,真亏她能这么爽快且开朗地说出来呢。
反过来说,母亲精神到能这样和我开玩笑的程度,但作为住院的病人,说这样的话果然还是不太合适吧?
「……大概就是那样」
但我无法作出反驳。
「如果我真的情况不妙了的话,小狭雾不会不在这里的吧?」
「……您说的没错」
母亲的话一针见血,不提狭雾是在等到我的时候才说这件事的,就说她自己都还在店里悠閑地打工,这个状况下狭雾的言行已经有足够的疑点,和证明其可疑的证据了,然而却我完全没察觉到这些事。
「刻君真是个大马虎呢」
所以对母亲笑着说出的这句话我也反驳不了。
「如您所说……」
母亲喜欢叫我『刻君』,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这么叫我,就算是我,对这个称呼也差不多会觉得害羞了,虽然想这么说,但估计只会让母亲笑得更开心吧。然后,虽然对现在这个状况也感到有些困扰,但和刚才十万火急地心牵母亲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非常平和的烦恼了。
「不过我好高兴——」
忽然母亲以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
「因为不管理由怎么样,我能这样和刻君见到面了嘛」
这大概是母亲此时最真实的想法吧,如同要证实这一点般,母亲的脸上再一次绽开了笑容。
但这句话在我听来的同时,也有种被责备的感觉。我有这样的感觉。
「……真的非常对不起」
所以我说出了道歉的话。
「真是的,刻君真的是死脑筋呢」
母亲对这样的我皱起脸来。
「因为製造出不能见面的状况的就是我啊」
即使如此我还是明白,这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和父亲吵架并离家出走的话,我就不会像这样,只能从妹妹口中听到母亲住院的消息,然后变得张皇失措了。
「……刻君一直都是这样呢」
母亲似乎和我有不同的意见。这么说完后,她稍稍移开了视线。
我追逐着母亲视线的前方,映入眼中的是装着水果的篮框,是谁送过来的慰问品吧。
「刻君,接下来有时间吗?」
母亲的视线从篮框回到我身上,这么问道。
「今天……相比来说,比较有时间」
今天不是打工的日子,这样一来就算再耗费一些时光,也只是稍微减少睡眠时间而已,我在心里这么计算到。
「那,先坐下吧」
母亲指向椅子说道。
「啊,是」
这么说来从刚来开始就一直是在站着说话。我听从母亲的话,坐在了椅子上,随后重新端详四周。
似乎真的是和一年前相同的房间。一尘不染的病房被完美地砌成白色,缺乏生活感,让我无法找出和一年前有什么不同。
因此,我有种奇妙地陷入到一年前的时间里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