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达究竟是在半夜几点忽然醒来的呢?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盖着薄薄的被单。虽然是陌生的床顶篷,却不可思议地觉得相当舒适。梅莉达从枕头上抬起头,缓缓地抬起上半身。
才心想感觉有点冷,原来自己还是白天那副只穿着一件性感睡衣的打扮。她就这样包着被单下床。看到房间的家具,她没多久便理解了。
这里还是席克萨尔家的本邸。
从充满少女风格的内部装潢来推测,这里应该是莎拉夏的房间吧──
梅莉达微微拉开被关上的窗帘,慎重地窥探着外面。
外面的路上已经不见狂人狼族和记者的身影,岂止如此,甚至连一个路人也没看到。从鸟儿都安静无声,还有虫鸣来判断,现在果然是夜晚。
门扉前方已经没有遗体,只剩乾掉的血迹扩展开来──
梅莉达拖着被单来到走廊。
位于同一层楼,距离没多远的客厅门微微敞开,流泄出灯光。
梅莉达将被单从地板往上拉起,蹑手蹑脚地靠近客厅门。
从客厅流泄出来的,当然是亲密人们的谈话声──
「怎么可能……那么库夏娜,那句话就意谓着……」
「您说得没错,亚美蒂雅伯母大人。」
梅莉达瞠大她那双红色的大眼睛,从门的缝隙间偷窥。
三个大人把桌上的油灯当作微弱的光源,聚集在一起。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不用说是亚美蒂雅。库夏娜在右边的椅子上严肃地拿起茶杯。库法则靠在没有放入柴火的暖炉上──感觉他刚才瞥了一下门这边。梅莉达缩起肩膀。
白天躲在宅邸里等塞尔裘和狂人狼离开之后,他们似乎就顺势潜伏在这里,直到「灯光」熄灭为止。记得情势发展是库夏娜愿意毫无保留地坦承一切。在梅莉达睡着的期间,不知他们谈到哪里了呢?
库夏娜抚摸着名的茶杯,沉重地告知:
「这场『革命』的提案人并非塞尔裘。追根究柢,是真龙伯父大人与迪莉塔伯母大人的想法。塞尔裘不过是继承他们的理念罢了……」
「迪莉塔他们可是龙骑士的英雄喔!为何会做出这种蠢事……!」
「一切的开端是四年前──」
这实在不是刚睡醒的梅莉达能进去的氛围。她动也不动地屏住呼吸。
库夏娜缓缓摇晃着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
彷佛要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你们还记得吧?四年前……那场宛如恶梦般的领土防卫战。被擅长航海术的蓝坎斯洛普舰队发动奇袭,骑兵团召集有限的部队,被迫进行血雨腥风的消耗战……我至今仍会梦见那彷佛狂风暴雨肆虐的战场。」
「那是你们席克萨尔家的人开始被称为『英雄』的战斗啊。」
「英雄。」
库夏娜发出嗤笑。
那笑法看来非常滑稽,像是在贬低自己的尊严一样。
「说得没错。将那场战斗导向胜利的我们开始被称为『英雄』,与此同时,也变成了有一天会给弗兰德尔带来灭亡的『定时诅咒』。」
「把一切都说出来吧。」
「追根究柢,伯母大人对那一天进攻弗兰德尔的蓝坎斯洛普知道多少呢?」
亚美蒂雅不可能没有听说详情吧。
因此库法开口了。简直就像为了说给理应不在场的学生听一样。
「幽灵舰队『[ruby=Flying Dutchman]飞行荷兰人[/ruby]』──」
室内的两名美女视线看向了他。库法用秀丽的声音继续说道。
「他们是一群化为异形的海贼,一般认为他们原本应该是古代船员的后裔。所有海洋生物的恐怖象徵……这是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们都能跨越,相对地遭受到绝对无法登陆的诅咒。无论哪个港口都一样,纵然死亡甚至也无法到达黄泉,永远摆脱不了的诅咒……」
库法摇了摇头。彷佛他本身也有什么苦涩的回忆一般。
「率领舰队的是名叫范德戴肯的男人……追根究柢,海贼会遭到永远的诅咒折磨,据说也是身为舰队提督的他思虑不周所造成的。但就在某天,范德戴肯注意到了。纵然无法登上夜界的大地,但或许只有弗兰德尔是诅咒的例外吧?」
「……!」
「然后舰队为了把弗兰德尔的土地纳为己有,採取了行动,这就是四年前那场战斗的开端──但是,飞行荷兰人受到的『仿徨诅咒』,结果还是背叛了他们。暴风雨的逼近,海洋捲起漩涡,这一切都给弗兰德尔方带来优势的结果,让人类在千钧一髮之际成功击沉了幽灵舰队……当然,身为提督的范德戴肯战死,是最大的影响吧。」
「『仿徨诅咒』……!没错,那正是我该憎恨的东西!」
库夏娜听似憎恨地颤抖着话尾。梅莉达紧张地咽下口水,在旁观望。
亚美蒂雅用手指抚摸下颔,看向下方。
「范德戴肯是甚至被冥府拒于门外的不死男……对了,妾身一直觉得奇怪。你们是怎么杀掉不死身的那家伙的?」
库夏娜像是感到无力似的垂下头,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和塞尔裘,当然也包括真龙大人与迪莉塔大人在内的席克萨尔家总战力与范德戴肯的战斗,是我们佔上风。于是那个卑鄙的可恶海贼!用跟自己遭受到诅咒时的相同方法,对我们施加了诅咒。」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旗舰的主桅上,被逼入极限的那家伙对我们这么提问──『你们无论如何都打算杀掉不死身的本大爷吗?』」
只有梅莉达注意到库法猛然吸了口气。
库夏娜用力咬了咬嘴唇,用左手包住握紧的右拳。
「对于他的提问,真龙伯父大人这么回答了──『就算要战到最后的审判日,也一定会杀掉你!』」
至于这样的回答是否正确,库夏娜垂下来的睫毛述说着苦涩。
「……藉由这个宣誓,我们突破『仿徨诅咒』,得以杀掉范德戴肯。但就在同时,『杀掉理应不死的存在』这个矛盾,给席克萨尔家带来永远摆脱不了的诅咒……」
「那是怎样的诅咒?」
「跟一直折磨着飞行荷兰人的『仿徨诅咒』一样……我们席克萨尔家的人光是活着就会慢慢地遭到黑暗侵蚀,迟早会跟迪莉塔伯母大人一样化为没有心的屑鬼。然后就算堕落成那种非人的怪物,也不被允许死亡……必须永远仿徨在这世上的诅咒。」
虽然甚至无法想像,但梅莉达毫无防备的脊背毛骨悚然地起了鸡皮疙瘩。
她握着被单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起来,同时侧耳倾听库夏娜接下来的话语。
「伯父大人与伯母大人非常苦恼。正因为他们对自己身为龙骑士的力量拥有绝大的自信,更担心万一席克萨尔家因为诅咒而全灭的话!剩下的弗兰德尔的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呢……!夜界还有许多足以匹敌飞行荷兰人的势力在猖獗。万一他们再次侵略?只靠安杰尔家与拉.摩尔家,就凭三大骑士公爵家的根据地已经瓦解的骑兵团,能够击退他们吗…………」
真龙.席克萨尔与迪莉塔.席克萨尔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办不到──
「因此他们与还算稳健派的狂人狼族进行交易──」
亚美蒂雅表情凝重地双手交叉环胸,试着勉强理解那样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