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暗中,有个女孩在哭泣。
那是小时候的我。我在这天的「狩猎」中捅了大篓子,结果被伯父──师傅臭骂了一顿。
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孩。
那是我的姊姊──和叶。
「不要怕。皋月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狙击狩龙师……所以不要怕。」
「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皋月的姊姊啊。只要是关于皋月的事,我什么都知道哦。」
每当我挨骂时,和叶总是会像这样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
我的不安应验了。
在介绍完姊姊和叶之后,伯父告诉我,从今天开始,我将接受使用滑膛枪狩猎魔兽的狙击狩龙师的修行,规定我要叫他师傅。
于是我展开了身为狙击狩龙师学徒的生活。
说到狙击狩龙师的主要装备,也就是滑膛枪,那是在铁制圆筒内装入火药和炮弹,透过引爆火药来将炮弹打入魔兽体内的单兵火器。原理是透过扣扳机来摩擦内部的打火石,藉此产生火花而爆炸。
据说狙击狩龙师是起源自名叫「叉鬼」这种来自东方岛国的猎人。滑膛枪也是古代文明的遗产,目前唯有自己等人继承了技术。
既然如此,为何要使用「狩龙师」这个称呼──当我这样询问师傅时,一旁的和叶脸上带着微笑,将一坨粉末放到我手上。
「这是……?」
「炼骸素材。这是从魔兽那里『收到』的炼骸术原料。皋月应该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两年前,我曾经因为发高烧而徘徊在死亡边缘──来到孤儿院的医生开了处方,用炼骸术製成的葯保住了我的命。
我醒来后听说这件事时,单纯地受到感动。
炼骸术好厉害!文明的力量好厉害!
另外,听说在像王都那样的都市,炼骸术很「普通」地被使用着,人们过着富裕舒适的生活。
因此,直到被师傅领养的不久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我长大后想住在都市,过着普通的生活。
我想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炼骸术的地方,快乐地过着普通的生活。
「狙击狩龙师就是将炼骸素材塞进弹药,利用其产生的反应来打倒魔兽。」
「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因为有许多强大的魔兽不做到那种地步就打不倒。」
「…………」
「所以不光是滑膛枪,我们也得精通炼骸术才行。炼骸素材多达几百种,要记住每种素材的调合分量……可是很辛苦的。」
每件事都让我难以想像。我虽然对炼骸术怀抱着憧憬,但从未听说过这种使用法,心里越来越不安。
「可是不用怕!皋月肯定能学会的。我也会儘可能地支援你!」
和叶的话对错参半。
师傅在王国东方的考尔曹格地区和妖精自治区一带辗转漂泊,四处承接狩龙的工作,只赚取足够维持生活的金钱。因此,我与和叶也跟随着师傅,学习狙击狩龙师的本领。
修行很严苛。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有本领都得靠眼睛偷学。只要做不好就会遭到师傅严厉训斥。
我顺利掌握了滑膛枪的用法,这部分主要是靠「直觉」来搞定。
只是我拿炼骸术的调合没辙,怎么也学不会。这部分比起「直觉」,「理论」和「计算」更重要。
不擅长念书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挨骂。
生活也不轻鬆,光是几乎整年都过着旅行生活这点就够辛苦了。食物是自给自足,利用滑膛枪的狙击猎杀野生动物,然后宰来吃。夜晚基本上是露宿野外,每晚都燃起篝火,三人轮流守夜。
这根本不是我梦想的「普通」生活。
去镇上购物时看到的那些同龄女孩看起来都好耀眼。
身上穿戴着使用炼骸术生产的漂亮衣服和饰品的时髦女孩们,每个看起来都既漂亮又可爱。放学后跟朋友一起逛街,或是一边喝茶、一边愉快地聊天,那种生活本来应该有机会降临在我身上。
然而,现实中的我明明同样使用着炼骸术,却是以一身寒酸的打扮在山野间奔波,身上涂着泥土和白雪,手里拿着像骨董似的古代遗产来狩猎魔兽。
「我受够了……!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一如往常,我在被师傅臭骂一顿后,哭哭啼啼地对着和叶说:
「这样一点都不『普通』!我也想像大家一样过『普通』的生活!我想像大家一样笑着度过欢乐的时光……!」
「皋月……」
「为何和叶有办法忍受呢?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生活……!」
虽然用的是疑问语气,可是答案早已在我心中。
因为和叶比我更能干。
虽然我操作滑膛枪的技术更好,但和叶在其他方面全都超越我。尤其是炼骸术的调合,她在这方面是天才──甚至开发出师傅也没想过的调合公式,创造出新的反应。
我羡慕和叶羡慕得不得了,甚至到达嫉妒的地步。
儘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对和叶说泄气话。
因为只有和叶是我唯一能依靠的同伴。
和叶遵守着最初的约定,一直在帮助我,有时甚至不惜跟师傅吵架也要护着我。
和叶就像亲生姊姊一样──像家人一样对待我。
那样的和叶对着哭哭啼啼的我这样说:
「喏,皋月……你知道师傅为何不向委託人收取大量的钱财吗?」
「因为师傅讨厌那样做……」
就我看来,我觉得师傅的做法很愚蠢。我们可是赌上性命在狩龙,结果在完成委託后,竟然只收取生存所需的最少报酬。
除此之外,师傅只会从杀死的魔兽身上收集足够製作炼骸弹的炼骸素材。若是将取得的炼骸素材全部卖给公会的话,明明就能过上更富裕的生活。
「那或许也佔了部分因素……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师傅说狙击狩龙师有着自古传承下来的『职责』。」
「职责?」
「没错。就是『成为联繫人与魔兽的纽带』。」
和叶用力握紧我的手。
「我们妖精和师傅一样,只会进行必要的狩猎。为了守护日常生活,才不得不狩猎魔兽……如果用其他理由来狩猎魔兽的话,将会打乱自然的法则,因此妖精也不使用炼骸术。」
听起来好像很有说服力,又好像没有。
我们是利用使用了炼骸术的炮弹来狩猎魔兽。如果没有炼骸术,我们就赢不了魔兽,也就无法守护人类或妖精的生活。
「所以我们才要战斗。」
「…………」
「我们需要炼骸术来对抗魔兽。然而,过度利用炼骸术,将会打乱自然的法则。因此,保持平衡是很重要的,不然我们迟早会跟自然同归于尽。我们正是为了传达这点,才会使用人类创造的炼骸术,像妖精一样与魔兽战斗。如此一来,三方共存──的可能性就会增加。我想其他亚人大概也是一样。因为同属灵长类──同样都是人类。」
「那就是『成为联繫人与魔兽的纽带』吗……?」
「我是这样解读的。这好像是从炼骸术发明前的久远时代流传下来的话。也许真正的意思不一样……但师傅肯定是这样想的。我也希望能透过这种方式,让所有的人类与魔兽和平相处。」
那或许确实是一种理想,可是就算是那样──
「为何非得由『我们』来负起那种职责不可啊?」
那种事交给其他人或妖精去做也可以吧?
就算不是由「我们」来做也没关係吧?
「……爸爸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和叶应该只有在提起已经过世的亲生父亲时,才会用到「爸爸」这个称呼。
和叶的故乡在妖精自治区。直到几年前为止,她都还跟父母亲以及小三岁的妹妹在那里生活。
然而就在某一天,和叶居住的村庄遭逢魔兽袭击,她的父母亲牺牲自己,保护年幼的和叶与襁褓中的妹妹逃跑──和叶顿失依靠,最后被碰巧逗留在附近城镇的师傅领养了。
明明有这种痛苦的回忆,和叶为何有办法跟魔兽战斗呢?我心里一直抱持着这种疑问。
她刚才说的话也许就是答案。
「每个人生下来都有其意义存在,都有其应尽的职责。我相信爸爸的话──不然我会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生在这世上,甚至不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意义。」
「…………」
「所以我想成为像师傅那样了不起的狙击狩龙师,负起『成为联繫人与魔兽的纽带』的职责。只要能完成这项职责,感觉我就能找到自己出生和活下来的理由。」
和叶这么说,动作温柔地紧抱住我。
「总有一天,皋月也能明白自己出生的意义与应尽的职责。不过,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绝对不能逃避眼前的辛苦。如果逃避,那份记忆将化成腐蚀皋月的毒药。」
和叶喃喃说道,彷佛正以现在进行式体验着那份痛苦一般。
说不定……和叶现在也一直为自己过去抛下双亲逃走这件事而后悔,心中怀着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痛苦。
也许就是想逃离那份痛苦,她才会紧抓着「成为联繫人与魔兽的纽带」这种大义旗帜,试图将其当成自己的职责。
「所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然后一起成为狙击狩龙师,创造出一个『不会逃避的自己』。」
「和叶……」
「我希望……皋月总有一天能露出真心的笑容。」
到头来,我还是无法理解和叶所说的话。
出生的意义。应尽的职责。
我只是想过普通的生活,哪怕和叶有着痛苦的过去──我跟和叶明明就是不同人。
逃避痛苦、保护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但我同时也这么想──
也许和叶说的是对的。
也许总有一天,我能像和叶所说的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职责。
我也希望那一天能够到来。
所以我决定按照和叶说的去努力。
因为和叶是我最喜欢的姊姊。
2
探索开始的第三天早上,由澄也等人组成的三支队伍来到了「云海之塔」第九十二楼。
九十二楼──远远超越二十楼这个人类过去到达的极限。
不用说,对于现今的王国人民来说,九十二楼是完全未知的领域。妖精们对「云海之塔」的了解也只到七十楼为止,妖精们的知识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
「儘管如此,我们还是必须以塔顶为目标。」
在营地召开的早晨会议上,克鲁鲁这样向众人宣告。
「从探索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按照原定计画,我们必须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抵达塔顶,考虑到这点,时间很难称得上充裕。今天的目标是至少要前进到一百三十楼。」
克鲁鲁训示完毕后,各小队开始动作。
按照之前的做法,由「莉蒂雅」担任开路先锋,五号战车豹式和四号驱逐战车朗格尾随在后。
即便是九十二楼,「云海之塔」的内部景观依然毫无变化。墙壁上描绘着大量花纹,眼前所见就只是如巨大迷宫般宽阔的空间。
「……儘管如此是吗……」
「舒茨,怎么了吗?」
澄也问道。对此舒茨回答: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正如克鲁鲁所说的,计画进展得很顺利。我根本没想到能在两天内就到达九十楼。」
「就是啊……」
确实正如舒茨所言。克鲁鲁在训示时也说了,从开始攻略「云海之塔」到现在,众人才花了两天的时间便挺进到九十二楼,计画进展得很顺利,同时也堪称是王国史上的壮举。
照这个情况下去──也许大后天真能抵达塔顶,与巴哈姆特来一场邂逅也说不定。
话虽如此,探索也并非一切顺利。
「唉……」
坐在通讯席上的菲妮叹了一口气,情绪显得相当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