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牽起的手

我时常作梦。

如今遥远而令人怀念的昔日梦境。

「喂，亚瑟。你在想什么啊？……你疯了不成？」

一回到罗格利斯王国的国都卡美洛城，梦中的我立刻去逼问在王座上打瞌睡的年轻少年国王……亚瑟。

「听说你把那个佩里诺尔王加进圆桌中？」

「嗯，是啊。哎呀～能有可靠的臣子加入，我很高兴啊。」

亚瑟笑得悠哉写意，而我傻眼地追问不休。

「你白痴啊！他是很厉害没错，但那种横冲直撞没大脑的家伙，拉来当属下也没有好处啊！国务长官凯伊卿哭着说她胃很痛耶！你打算害你姊被压力逼死吗？要是没有凯伊卿，这个国家会灭亡喔！圆桌已经有这么多瞻前不顾后的蠢材了，你也多为你姊着想吧！」

「啊、啊哈哈……我也觉得对义姊有些抱歉啦……」

「话说，你都没在怕的吗？前阵子不是才差点被那个佩里诺尔王杀掉吗！要不是那时候我连忙插手，现在你──」

「好啦好啦，彼此间的误会也解开了，就算了吧？」

我无言以对时，亚瑟天真地笑着续道：

「与洛特王他们的决战也不远了，厉害的家臣越多越好吧？再说佩里诺尔王……那个人很有意思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想凭蛮力解决……而且真的能解决掉。」

「又是有意思啊。你每次都是这个理由，有那种蠢材在，整体的纪律一定……」

「不用担心啦……一定会顺利的。」

「啥？哪里有这种保证……？」

「因为我有凯伊卿和……■■你在啊。」

亚瑟那家伙总是微笑着悠然说出这种话。

「啧，真拿你没办法。我来想办法拦住那头蠢猪……你这国王还真难伺候耶。我果然认错该拱上王位的人了吧？」

儘管嘴巴上不断叨念，但我心里其实全无怒意──

──我总是作着像这样服侍一位名叫亚瑟的少年君王的梦。

自从我懂事之后，时常作这样的梦。

随着年龄成长，心灵成熟，理解事物的能力逐渐增长后，并非理性，而是灵魂告诉我，那些情景正是我前世的记忆。

因为，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

我是个神童。梦中的我无论剑术、魔法、学问样样精通。现实中的我，也和梦中的我同样无所不能。

每当我作梦，并且模仿梦中的我，能力就随之增长。

虽然不知道背后原因，但今生的我似乎继承了前世的能力与记忆。大概就是最近流行的转生开外挂吧。

不过，问题在于无论在哪方面……我的才华都突破了限度。

「嗳嗳，爸爸！你看！我今天考试又第一名了！」

「嗳嗳，妈妈！你听我说！我今天体育课又第一名了！」

旁人口口声声称讚我是「天才」、「神童」……这样的时期只有一开始。

老爸和老妈会自豪地向旁人夸耀我这个儿子，也只是起初的事。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大家口中「好厉害」的感叹与憧憬的视线……渐渐转变成看向不识相的「怪物」的目光。

一开始让我察觉那道目光的契机……究竟是哪件事？

是面对参加过全国大赛的足球队，我一个人闯过所有人，拦截后一脚射门的那时候？还是与全国模拟考名次两位数常客的秀才比分数，熬夜读了一晚就大获全胜的那时候？又或者是为了保护班上同学，独自一人把嚣张的不良学生集团共五十人痛扁一顿的那时候开始？

又或者是，曾是优秀学者的老爸老妈花上大半辈子写的研究论文被我抓出错误，而我当场想到超越两人研究的新理论，不知为何让老爸气炸，又让我妈掉泪的那时候开始？

不知不觉间，无论是谁都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我变成孤独一人。身旁一个人也没有，连双亲也不在身旁。

不对，除了一个老是称讚我「好厉害！」，又说「以后我要收你当我的家臣！」的奇怪小鬼。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怪小鬼……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连长相都记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才十几岁我就明白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棒打出头鸟。这世界就是这副德性。

前世的我是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的外挂级人物。因为前世的影响，在今生能与我打到平手的家伙一个也不存在，代价就是我注定孤独。

在这无聊透顶的简单级难度的世界中，我的时间多到无处打发。

不拿出全力。不可以拿出全力。没有任何成就感、没有喜悦、没有活着的实感、没有活着的意义，只能这么虚掷光阴，消磨寿命。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认命了。只能认命接受这个无聊透顶的人生，想办法找点乐子。只能独自一人，恣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我顺着那女人的指引，参加这场「亚瑟王继承战」。

期待这个无聊透顶的人生，也许能变得有趣一些。

就这么单纯罢了。对这场继承战，我真的没有任何崇高的理念或目的。

……不过。

也许我是想确认。

「喂，亚瑟，快点走啊！哈哈哈！真是的，不要发獃啊！」

在梦中服侍亚瑟王的我，完全没有现在的我这般厌世的态度。

前世的我受到旁人敬畏、恐惧与疏远的程度更甚于今生的我，可是那个我总是开开心心又神采奕奕。

而且，每当梦见前世的我神采奕奕时，一旁总是能找到亚瑟王的身影。

究竟是为什么？前世的我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和你有何不同？

那个叫亚瑟的国王，对前世的我来说，是那么特别的人吗？

究竟是为什么，你我会……？

也许……

我是为了寻找这问题的答案，才来参加「亚瑟王继承战」……？

啪！

「喂，凛太朗！你在发什么呆啊！」

因昨晚久违的梦境而陷入沉思时，琉奈的尖声喊叫与砸在后脑勺上的摺扇，将凛太朗的意识打回当下。

凛太朗顿时回过神来，现在是午休时间。

陈列在眼前桌面上的是凛太朗昨天以学生会的预算大量採购的麵包。

大量学生们正蜂拥至此──卡美洛国际学园的贩卖部为抢购这些麵包而争先恐后。

凛太朗现在正在贩卖部，与琉奈一同招呼客人。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究竟是为何而来……？」

「那个奶油麵包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我要这个红豆麵包！红豆麵包拿来！」

「我要求交出白麵包！」

「……感谢惠顾，全部一百圆……」

凛太朗只能眼眶泛泪，继续兜售麵包。

「再有精神一点，凛太朗！生意的旺季一到，最重要就是初速喔！你这样也算生意人吗？」

「不是啊！完全不是啊！」

「总之给我卖！趁着市场的气氛还在『热买』的时候尽量卖，卖到仓库全空！从那些随波逐流的愚蠢消费者手中把钱都抢过来！」

这么说着的琉奈，现在身穿一袭背部大方敞开，裸露度莫名高的女僕装。完全理解自身的美貌并彻底利用的手段，简直是恶意卖萌的极致……但吸客效果强力无比。

「真受不了，这笨蛋国王……」

凛太朗叹了口气，将视线从琉奈身上移开后瞥向身旁。

「咕呜……一、一共三百圆……呜呜……请、请不要看……！」

站在身旁的凯伊卿穿着与琉奈同样暴露的女僕装，眼眶泛泪的她颤抖着兜售麵包。

在这样的凯伊卿前方，大量男学生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举着智慧型手机拍照。

（太可怜了……）

对凯伊卿的悲情身影，凛太朗忍不住感到同情。

这个临时麵包摊之所以生意兴隆至这般空前绝后的地步，最大的原因在于──

「好耶！我中了ＳＳＲ的『泳装凯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是ＳＲ的『刚睡醒的纯真薄衬衫凯伊』喔！」

「可恶，真的假的？你们也太好运了吧！」

「啊啊，好想要……！我也想要稀有卡啊啊！可恶，既然这样，再五次就好！我要再买五个麵包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点再排一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哼……将各种打扮的凯伊卿写真照做成卡牌的『Sir Kay ＴＣＧ』（学生会谨制）……的限量强化卡包当作麵包赠品的计画真是太完美了！」

「你把圆桌骑士当成什么了？」

顺带一提，当事人凯伊卿已经面无表情，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流。

看起来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切，连思考也停止运作。

「啊～哈哈哈哈哈！赚翻了！笑到合不拢嘴啊！」

「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了。说什么为了预备战事长期化，要先确保补给线，叫我去调查市内的各间麵包店……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会老实地认为，也许是哪边的秘密据点需要储备粮食？混帐、混帐、混帐东西！」

「喂！凛太朗！店员的笑容等同于性命啊！你表情这么阴沉，销售数字会下降啊！」

「你以为是谁害我露出这种表情的？白痴！话说回来……这家伙明明把剑卖掉了，手头应该很阔绰才对，为什么还这么拘泥于筹钱……？」

我百分之百选错加盟阵营了──凛太朗再三后悔的这个当下。

「呵，看来你很努力啊，真神。」

下一位来到凛太朗面前购买麵包的，是班级导师九条。

「你们两个也许是一对出乎意料的好搭档喔。」

「什么啊……饶了我吧，九条老师。」

凛太朗一脸厌烦地叹息。

但九条听了却感到安心似的扬起笑。

「看来不需要我多管閑事了啊。当初我还很头疼，又有个麻烦的问题人物要来班上……不过，嗯，你只要和琉奈一起，应该就没问题吧。」

「……啥啊？」

觉得莫名其妙的凛太朗发出不愉快的疑问声。

「没问题？我？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关于你的经历……上头有送一份文件到担任班导的我手上。有点类似黑名单。毕竟你在教育现场这个领域，算是满出名的一号人物。」

「……唔！」

「不过你过去似乎也有你的辛劳之处。啊，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找你说教或开导之类的，我没这种意思。只是……」

「只是……怎样？」

听到凛太朗这么问，九条瞥了琉奈一眼后说：

「和我想的一样，你应该要和琉奈多相处。我想这一定会对你有帮助。」

「啥……？」

「试着和琉奈相处，任凭琉奈摆布。你怀抱的问题会渐渐解决喔。」

「莫、莫名其妙……我现在已经快受不了她了……」

「哈哈，别这么说嘛。我想你一定很快就会明白。」

两人如此交谈后，九条选了可乐饼麵包与奶油麵包。

凛太朗从九条手中接过五百圆硬币，将麵包与零钱递到他手中。

「…………………多谢惠顾。」

「谢谢。」

九条悠然离去。

凛太朗若有所思地目送那背影离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