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衣紧紧贴在身上的感触相当凉爽。在穿之前原本给人一种很闷热的印象,实际穿上后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它的透气性意外的好。虽然在古连丹时穿的就是这种防护衣,现在根本没必要大惊小怪就是了。
这是都市外战斗用的污染物质阻绝防护衣,半透明的防护衣在白亮灯光下可以隐约看见肌肤的颜色。
在上面再穿一件战斗衣。雷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没有特别不方便活动的这一点让他鬆了一口气。
改装在最后一刻才完成,所以今天是初次实际穿上这套衣服。
换完衣服后,他从被分配到的房间走出。
「没有问题。」
雷冯与试穿感觉正好相反的平板声音,在照明不足的昏暗空间中迴响着。
这里是都市地下的空间。比机轮部门更下面的它联繫着都市足部,是一个也能称作腰部的场所,如同夹缝般的空间。
都市外进行的作业……大部分都是足部维修,进行这类工作时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雷冯与卡利安,还有数名学生就在那里。
雷冯的话让等待他换装的技术科学生长抚胸鬆了一口气。那张脸孔上,沾染了连续熬夜的痕迹。
「太好了,再来还有脸部保护镜……」
学生长说完后,他将递过来的东西戴上头部。配合雷冯头形的外框上,缝上了与防护衣相同的布料。将它戴上头部,再将被称做脸部保护镜的板状物体嵌在脸上。用保护镜将从头盔中多出来的布压住后,整张脸就完全从外界中隔绝起来了。再来只要将脖子的部分与防护衣连接起来就完成了。
保护镜上没有映照出任何物体。在一片漆黑中,学生长以通信器对某人发出了信号。
下个瞬间,雷冯眼前浮现出某个光景。
那是并非此处的其他场所。
都市外面寸草不生的荒芜大地影像进入眼帘。
「喔……」
雷冯不禁发出声音。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的龟裂大地就在眼前。一边被污染物质烧灼着嗅觉,乾燥大地的臭味同时传入鼻腔。夹带大量沙尘的风一边击打雷冯全身一边掠过身边……如同感受到那些错觉般,保护镜中传来的鲜明影像给了使用者直接用肉眼观视一样的感觉。
「连接的顺利吗?」
这是菲丽的声音。
那道声音虽然就在耳畔,实际上菲丽却不在现场。
「非常完美。」
「那就好。」
菲丽的回应相当冷淡。
保护镜与菲丽的念威端子连接在一起。借着这种方式,雷冯眼前这片保护镜就负责取代视觉,而且可以传达各种情报。这样双目就不会像用肉眼观视时一样被污染物质烧灼,也不会有戴上护目镜却被沙尘贴住镜片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
保护镜中的映像变成了雷冯现在站着的场所,这果然是一幅不逊色于肉眼视觉的光景。
「这样就万事皆备了。」
剑带上吊着哈雷交过来的炼金钢。与普通炼金钢不同的它长度略长,而且细长铁板从手边朝尖端描绘出一道弧形,另外铁板上还穿了三个孔穴。
这就是完成的複合炼金钢……开发者果然还是不在现场。
再来把另外交过来的四个炼金钢也挂在剑带上,就準备好了。
「请你使用两轮机动车移动。」
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卡利安指着旁边的物体。
那是早在遥远过去就已经失去实用性的车轮式移动机械。两轮运输工具的车体虽宽,造型却很精巧,黑色机壳在些微照明下发出光泽。
橡胶制轮胎如今无法在荒芜的大地上长时间使用。它无法进行长距离移动,而且短距离移动也几乎没有意义。现在以机械脚步行移动的手段,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话虽如此由于这种机械的移动速度远远优于机械脚步行,所以每座都市都会準备几辆当作救难车使用。
放在卡利安身旁的车子,把给遇难者乘坐的边车拿掉了。
雷冯骑上两轮机动车,然后发动了引擎。一边从腹部下方传出沉重低音,两轮机动车震动着全身。
卡利安他们朝位于其他房间的控制室移动,然后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闸门。雷冯移动到那里,让升降机将自己运至地面。
在强风吹袭下,都市缓缓前进的脚包围了雷冯。一边慢慢下降到地面,雷冯将视线望向遥远前方朝天空突起的岩山。
污染兽还在那里。
到那边为止需要花一天的时间……漫长的孤寂开始了。
*
时间回到稍早的过去,这里是病房。
「这里是……」
茫然声音让雷冯将目光从花瓶上移开。那是移去背上细针,裹上被单睡着的妮娜声音。
夕阳余晖从单人房窗户中射入。光与暗将病房区分成两种颜色。妮娜的床铺在暗红色境界线之外,是阴暗的场所。
雷冯打开照明。被白色墙壁反射,白亮光线充满整个房间驱除了黑暗。妮娜的眼瞳因炫目光芒而眯起,然后捕捉到了雷冯的身影。
「这里是医院喔。」
「医院……?」
妮娜的意识尚未回覆到与那对眼眸一样的清晰。
「你不记得了吗?」
「……嗯……」
仰望着白色天花板,妮娜缓缓摇了头,轻细叹息声就跟在后面。被关起的房门对侧,护士与病患,抑或是探病人们来回走动的安静脚步声微微震动着室内空气。
雷冯再次望向花瓶。夏尼德带来的花就装饰在瓶里。
「是吗,原来我昏倒了啊。」
「学姐过度使用活刭了。」
淡薄对话令雷冯感到些微气窒。妮娜一点一点缓慢地,抵达他不愿她抵达的结论……那是一种无法逃脱的预感。
「你一直在旁边看吗?」
她马上做出了那个结论。看着花瓶的雷冯虽然觉得有视线刺向自己的侧脸,但眼角余光中的妮娜却凝视着被染成相反颜色的暗红色窗户。
「不。」
「你觉得很可笑吗?」
「我没有笑喔。」
「我倒是想嘲笑自己呢。」
雷冯感到被单偷偷地摇动了几下。
「太难看了……」
「我不这样想。」
「为什么?」
问句中混杂着烦躁。虽然觉得语调中带着湿润的哭音,雷冯却没有试着去确认的想法。说不定……自己不想看到现在凝视着夕阳的妮娜。
「也许这种说法很无情,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没经历过垂死边缘是不会晓得的。那是谁也无法帮忙的事。」
「就是这个吗?」
雷冯对着带有自嘲意味的话点了头。
「……下次的对抗赛要弃权了。」
「……是吗。」
她也明白这件事情吧。
「我浪费时间了吗……?」
「是浪费吗?」
「因为我想赢,因为想变强。既然如此,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只不过是不能参加预赛,就算输了吗?」
「不是这么一回事!」
猛然撑起上半身的妮娜扭曲了表情。全身肌肉酸痛的她连坐起来都办不到,枕头承受了落下的头部。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赢,想要变强。如果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在正式比赛中没有任何战果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提了。」
「说得也是。」
「那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没有把脸朝向这边的妮娜,在被单里的身躯看起来好像愈来愈小了。
「……最初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只要能帮助洁尔妮在下次武艺大会中取得胜利就够了。」
妮娜仍旧没有转向这边,就这样低语着:
「可是我有一点贪心了。因为你很强,刚看见你强大实力时,我很害怕。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但就在我感觉到你果然是人的同时,慾望也跟着出现了。不只是单纯的帮助,我想成为获得胜利的核心。明明没有任何证据,我却认为第十七小队变强了。你要笑就笑吧。」
没有任何好笑的理由,雷冯沉默的摇了头。
「可是我输了比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我觉得输掉比赛反而值得庆幸。那场比赛,纠正了我的错误。不过接下来我却停下了脚步……既然如此,要怎么做才能获胜呢?」
只要小队变强就行了。
答案虽然简单,但雷冯却没有说出口。
妮娜在这问题上面会怎么想,他似乎可以理解。
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干劲的夏尼德,还有明显没有干劲的菲丽。
特别是菲丽对雷冯坚持说出自己不会使出实力,因为她讨厌身为念威操作者的自己。
小队的实力可以直接呈现出团队合作的水準,就算个人能力强悍,但没有活用那股力量的土壤根本毫无意义。
在之前的比赛里,对手让自己见识到了这件事。
「我认为,只要我变强就行了。就算不能与你并肩作战,但至少也要变强到不会成为累赘。所以……」
所以她增加了个人训练的时间吗?
异常的训练表,也代表她对雷冯的实力评价很高。
「但也许那真的是浪费时间吧。」
妮娜下如此结论后,病房有一种被沉重静默压住的感觉。
「……学姐知道什么是刭息的紊乱吗?」
在这种氛围下,雷冯编织出了句子。
「嗯?」
「我说的是刭息。学姐在最后一刻应该很痛苦才对。」
「啊,啊啊……」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回应的妮娜感到困惑。
「刭息出现紊乱,就表示你浪费到了那种程度。为了欺骗身体的疲劳感而使用活刭,刭流理所当然会发生混乱。这跟平常运动时,不能弄乱呼吸是一样的道理。一开始使用刭息时,刭脉也会製造出比平常还多的刭流。刭脉的锻练方式与提升肺活量的方法不同。在最终阶段中,要能在不使用活刭与沖刭的情况下,以刭息过着日常生活才是最佳状态。」
「雷冯……?」
「不形成刭流而维持刭息过着普通生活虽然很辛苦,但能做到这点的话,刭流量与对刭的敏感度都会提升,也能像驱使神经一样使用刭流。只有刭息才是刭的基本。」
只有刭息才是刭的基本。
这是武艺科学生初级教科书中刊戴的说明。
然而他也说了教科书中没写的事。教科书中的任何一处都没有写到,要维持刭息过着日常生活。
然后他接下来说的话也是:
「拥有刭脉的人类如果想要靠武艺生存的话,进行与普通人类相同的生态活动根本没有意义。两者呼吸的方法不同,意义也不一样。请把刭流看得比血液还重要,比起神经情报,请更相信刭流传送的情报。不要成为会思考的血袋,请学姐化成名为思考刭流的气体吧。」
雷冯淡淡地告知了这番话。妮娜保持缄默,一动也不动地听着雷冯的话。她那略微泛红的杏眼以惊讶而瞪大的模样凝视着这边。
「如果想靠武艺生存的话,先捨弃自己是人类的想法吧。」
他又重複了一次同样的话。
对着明白雷冯是人类而安心的妮娜说,不要当人。
「我能完全传达给学姐的东西只有这些。」
说完后,雷冯脸上浮现笑容。因为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很僵硬吧。他特别在意自己脸颊一带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