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体会在大气中不断坠落的感触,雷冯用空下来的左手勉强伸向剑带,然后将炼金钢抽出来。
雷冯在覆盖耳膜的轰音中发出叫声,并复原了炼金钢。他以贯注刭流的剑身反射好不容易才射进来的月光,藉此在沙土暴雨中确保自己的视线。如果能使用钢丝的话就轻鬆多了,但现在却遭到封印而无法使用。
「啧!」
以瞬间闪出的青色反光探知周遭环境的状况后,雷冯发出了咋舌声。
雷冯一边护着梅珍,一边以受限制的姿势舞动长剑。泥沙土块不断从上方坠落,即便是柔软的沙土,如果大量落下的话,也能夺走人的性命。雷冯从剑尖释放出沖刭,将落下的沙土一一破坏。
掉下来的不只是沙土。混杂在大量沙土中的金属,以独特的刺耳尖锐声响强调自己的存在,一边朝着雷冯这边坠落。
它们一定是支撑耕地的铁架,是保护都市的无机隔离板的支架。从这些铁架掉落,再加上坠落时间这么长的事实判断,表示有机隔离板也崩坏了。
以沙土做为掩护,拥有巨大质量的兇器就隐藏在四周。
冰冷的紧张感在体内来回宾士,雷冯试着摆出更容易挥剑的姿势。
(只有我也就算了……)
如果只有雷冯一人,这还算是可以应付的状况。然而现在的雷冯单手抱着梅珍,行动也因此大幅受限,而且受到限制的不只是挥剑动作。并非武艺家的梅珍,她的身体与神经或许无法承受雷冯全力出招产生的速度与冲击。
「…………」
一边感受紧紧抓住自己,连尖叫都忘记的梅珍,雷冯朝着迫近而来的巨大气息不停挥舞着长剑。土块与铁架之类的巨大物体持续逼进,连重新抱好梅珍,再用右手握好剑的动作都很浪费时间。雷冯以沖刭产生的反作用力,以及用长剑击打落下物体的方式改变自身位置,一边朝底部坠落。沙土细粒打在肌肤上,构成有机隔离板的藤蔓鞭打着背部。两组铁架一边发出笨重回响声一边坠落,雷冯将它们击碎,并且利用爆开的火花之雨确认周遭状况。
雷冯错开自己的位置闪开铁架并且站到上面,藉此得到自由活动的空间,也能更果决的挥舞长剑。
(说不定又要弄坏剑了。)
雷冯在原本的动作受限制的情况下,使用长剑划出一道道难看的斩线。就现状而言,他只能使用汇聚的沖刭尽全力击碎障碍物,而这种出招的方式会对剑身产生不良影响。
(撑下去啊!)
祈祷的同时,雷冯不断挥开掉落的物体。
像这样将精神全部集中在上方的做法,带来了灾难。不,在月光远去,周围除了击打铁架时爆出的火星外,已经没有任何光源的状态之下,雷冯只能靠着声音与感觉防御落下的物体。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限,雷冯藉由先掉落的铁架激烈碰撞时发出的迴响,来判断自己落至底部还需要多少时间。
不过他还是有分神的时候。
「呀!」
「呜哇!」
快撑过去了……就在雷冯这么想的时候,脚下的立足点开始剧烈摇动。先落下的沙土以及其他的杂物,已经在雷冯他们的落点上方堆出了一座小山。只有沙土的话倒也还好,有如被掩埋似地插在沙土里的铁架,无法利用迴响声判断方位。被雷冯当成立足点的铁架,就是与这种状态的物体发生激烈碰撞。
抱着梅珍的雷冯体势从坠落一转,朝斜上方被抛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坠落到上升,状况的变化让梅珍惊慌的方式也跟着改变。彷彿被初次发出的惨叫声推挤似地,雷冯怀中的梅珍开始激烈地挣扎。
雷冯失去了平衡。
「唔!」
强烈的疼痛如同划出一道直线般,从额头掠过太阳穴。造成这道伤口的不是什么巨物,只不过是迸裂四散的碎片吧。话虽如此这股炽热的痛楚却紧紧贴在雷冯身上,也沖走在一瞬间浮现的焦躁。
勉强着地的雷冯直接用双臂抱起梅珍。为了脱离物体不断落下的半径範围,雷冯不顾一切地宾士着。
轰音撼动着脚底,也狂乱的朝背部刺来。然后巨大气息从头顶紧迫而来,接着雷冯纵身一跃。
着地后头顶不再有紧迫而来的气息,现在虽然还有物体坠落的感觉,却已经愈来愈少了。与物体的坠落声相比,推动都市足部的机械轰音正渐渐地扩大。
雷冯为了安全起见朝前方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终于停下脚步,并且在原地将梅珍放下。
「啊……啊……啊……咦?」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啦。」
在光线无法抵达的黑暗中,无法看见梅珍的脸庞。但急遽的状况变化似乎让她无法好好说话,梅珍抱着自己的身躯不断发抖。雷冯将上衣盖在梅珍身上,然后轻抚着她的肩膀。
「我去看一下状况喔。」
不断抚摸着梅珍的肩膀,确定她已经冷静下来后,雷冯站了起来。
「啊……!」
梅珍抓住了雷冯的手:
「……啊,对……对不起。」
在说完后,梅珍用着细蚊般的音量喃喃低语,接着放开了手。
(啊啊,原来如此……)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处,一定会感到害怕吧。雷冯打消了去确认状况的念头,在梅珍旁边坐了下来。
「啊,没关係的,请你去看看状况吧。」
「再等一下也无所谓啦,我们等会儿一起去看吧。」
雷冯认为梅珍跟平常一样露出慌慌张张的表情是好的象徵,这就是她从混乱中渐渐恢複的证据。
「不过……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雷冯抬起了头,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场所,雷冯以为在都市的地下,只有机轮部门跟下部的出入口。
仔细想想,光是机轮部门跟下部的出入口,根本不可能佔据在地下的所有空间。
(我们掉落的地方离外围地带很近,所以这附近应该有移动都市足部的机械吧?)
雷冯环视四周,视线所及果然还是一片黑暗。与机轮部门不同的轰音迴响声压迫着全身,所以这里应该距离那些机械很近。话虽如此,在掉落时自己做出很多动作,而且刚才奔跑时也没有注意方向,所以已经离原先的位置很远了吧。
「…………」
雷冯的肩头微微碰到了某物体后,衣服磨擦声响起,那是梅珍的肩膀。
「再忍耐一下,大家一定会发现我们的。」
「嗯……」
雷冯轻轻抓起梅珍垂在地面上的手。
「那……那个……」
「来说以前的事吧。」
「咦?」
「我在古连丹的往事。」
「啊……」
「我以前也待过这么暗的地方,那是污染兽在都市外面的巢穴。当时我还没当上天剑继承者,也比现在还要小。我接受过不使用视觉的战斗训练,所以在战斗期间并不会感到担心,只要一股脑的战斗就够了……」
雷冯他们突袭了念威操作者发现的母体的巢穴,并且与刚诞生的大群幼生体发生战斗。
「在战斗的时候还好,因为用不着思考任何事,只要把自己学过的招式使出来就够了。可是战斗结束后,我就不行了。」
那只是污染兽为了产下幼生体挖掘而成的地下洞穴,并没有坚固到足以支撑激烈战斗的地步。最后演变成出口崩塌,数十名武艺家被埋在里面的状况。
雷冯也是其中一个。
「因为有念威操作者的支援,所以我知道自己能及时获救。不过在黑暗中还是会感到不安,所以我很了解小梅现在的感觉……」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雷顿明明要去帮我找出口的……」
「我们一定会马上找到出口的。比起擅自行动,倒不如让更会救援的人帮忙。」
是的,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我当时很害怕。」
「咦?」
「在战斗时,只要拿出全力就够了,可是战斗一旦结束……」
自己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那种只能等待他人前来帮助自己的焦躁感。
「雷顿……雷顿!」
「……咦?怎么了?」
「……没什么。」
梅珍的声音中带着不安。雷冯为她披上的制服被髮丝轻抚而发出声音,由此可知梅珍摇了头。
(真糟糕啊……)
这种茫然的感觉很不妙,这样让自己几乎无法抗拒脑中的负面想法。寒冷的地方也不好,在光线照不到,又冷冷充斥着铁器臭味的空间中,身体会渐渐失温。
低温会让身体流失体力,这与当时的感觉相似。就像只能眼睁睁看着院里愈来愈贫困的感觉一样,就是那种明明知道必须做些什么,却又体会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雷顿……你不要紧吧?会不会冷?」
「谢谢你,我很好。」
简短回答梅珍的问题后,雷冯抱住了膝盖。
「好在哪里啊!」
激烈语气响起,撕裂了冷冰冰的轰隆声。
是菲丽的声音。
「太好了,你找到我们了。」
突然响起第三者的粗暴话语,让梅珍大吃一惊抓紧了雷冯。雷冯用使不上力的脸庞做了一个放心的笑容。
「咦?」
梅珍发出惊讶声,她抓住雷冯肩膀附近的手鬆了开来,然后有如确认某物似地移动着。
「这是当然的。比起这件事,你的状况更重要。」
对着淡淡道出的话语中寄宿着明显的怒意,雷冯耸了耸肩。
「队长他们马上就赶来了,请你在原地不要动。」
短暂的停顿后,菲丽说出了这句话。她跳过某件事实的话语,混杂着焦躁的情绪。
「雷顿……?」
不过已经太迟了,梅珍已经发现这件事。她正在确认沾在手上正要风乾的黏腻触感,梅珍的手中传出具有黏性的湿润声音。
「雷……顿。」
在紧张与茫然感交织而成的话语不断重播下,雷冯从放鬆的心灵缝隙中,听见了空气急速泄出的声音。
他的意识渐渐远离。
「雷顿!」
宛如被梅珍悲痛的叫声用力地推开一般,雷冯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
莉琳醒过来时,先确认了时钟的时间。一边对长针的位置感到困惑,莉琳一边从床上爬起,然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换上睡衣的状况。
窗帘不是被拉上的。她去学校上课前就拉上了窗帘,之后就一直维持原状。拉开窗帘望向沉浸在黑暗中的街景,莉琳这才理解现在是日出前的时刻。
莉琳茫然的回想着昨天的事。她跟席诺拉在公园吃炸麵包,然后把自己最近碰到的事都说了出来。
将自己的烦恼跟别人讲的做法,除了寻求建议外,似乎也有整理自己现在的心情,并且从客观角度加以审视的效果。诉说心事之际,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渐渐浮现,这让莉琳感到很慌乱。她感到慌乱,却也体会到自己打从最初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我有想见的人。」
这是莉琳坦白后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就是一切,而且她很担心自己想见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个想法。
然而无论自己如何苦恼,都无法在那里面找到答案。这个答案不在莉琳身上,只有远在洁尔妮的雷冯才拥有这个答案。即使在这里烦恼,也没办法得到任何东西。
席诺拉是这样讲的:
「追寻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只会白费工夫喔。」
一边沙沙沙地发出声音揉掉炸麵包的包装纸,席诺拉如此低语。莉琳看着她的侧脸,总是带着笑意的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席诺拉凝视公园对侧的眼眸虽然专注到令人心惊,却又能明显看出她没有看着任何事物。
「找寻这种东西,只会让自己心力憔悴罢了。」
莉琳倾听着低声编织出的言语,她已经不敢再看席诺拉的脸了。在那边的人不是莉琳熟知的怪学姐,而是某种美丽不可名状的生物。
「放弃没有到手的东西很简单,人类这种生物连自己的生命都能轻易捨弃。对人类来说,放弃的行为就像天性一样可以轻易做到。他们可以让眼前的事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过去的美丽回忆,仅爱怜着回忆活下去很容易喔。莉琳,如果你想这样的话,就这么做吧。」
席诺拉的话很冷淡,而且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