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写着一行短文。
「我最近会过去。」
夏尼德不是没想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跟以前一样,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的住址。不过,这一次上面却盖了凯尔尼斯的邮戳。
「他在想什么啊!」
夏尼德如此低喃后,用力握烂了那封信。他很在意凯尔尼斯这个都市名。彩葯都市凯尔尼斯。这个名字带给夏尼德的苦涩,比它实际拥有的意义还大上许多。
那家伙会过来这里吧?
可是,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又为什么是从凯尔尼斯那边过来?
夏尼德将捏皱的信纸在掌中揉成一团,令手掌微微生疼。这种痛楚别说是对武艺家,就算对普通人来说也算不了什么。然而,这种疼痛却主张着某种奇妙的存在感,令夏尼德感到难以承受。
夏尼德离开房间。
他跟平常一样脑袋放空地上完课,然后什么也没想地前往练武馆。
不过,他没能进入练武馆,因为建筑物本身正进行着正式的维护保养作业。这么一说,妮娜好像讲过这件事吶。都到这里了才想起这件事,夏尼德搔了搔头。
「我是怎么了?」
打从那天以来,夏尼德就一直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恐怕是因为古连丹那场骚动实在太激烈的关係吧?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毁坏的建筑物也在自己眼前慢慢更新,只有夏尼德的感觉一直停留在那一天,没有向前流动。
他不觉得自己当时有那么活跃。那个招式不能用来战斗。他教自己这招时,曾说过它是紧急状况下用来逃跑的招式,但自己却用它战斗了。不过,在当时的场面下,在那种状况里,自己使用那招究竟有何意义,恐怕没什么意义吧。夏尼德使用那招,就只是为了让大家活下来而已。然后,连看都没看过的家伙们结束了那个状况。
「……想不到我也想当英雄。」
现在这种空虚的感觉,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夏尼德深刻感受到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到。
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有误。
那是一场夏尼德从未体验过的激战。就算到了现在,它所带来的激昂感仍未完全离开他的身躯。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当时能做到的事,夏尼德都做了。他没有错估自身实力,灵活地採取行动,没被捲入超出自己能力範围外的事态,从战场上生还了。
他的选择没错。
死掉的话,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身体不能动的话,什么事也没办法做。想达成的目标、想得到的事物,一旦死亡就没意义了。
夏尼德思考着这种事。回过神时,他已经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夏尼德通过柜檯,走向病房大楼。这里不同于门诊区域,四周瀰漫着一股独特的静谧氛围。护士们来来回回地走动,探病者与病患交谈着,这里明明到处都是声音,但不知为何,这些声音没有造成迴音,只是极静地被吸入某种事物之中,然后渐渐消失。噪音不是噪音。每次来到这里,这种寂静感都会让夏尼德觉得浑身不对劲。
夏尼德爬上楼梯,朝目的地前进。他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但他还是一边确认病房号码,一边做好目的地愈来愈近的觉悟。
对前来此处的夏尼德而言,这可以说是一种仪式。
他并不常来这里。不过,他也来过一定的次数。在她面前,他总是在口头上逞强,说自己根本没来这里。不过,在他心中却又有着某种难以割捨的情感,让他无法轻鬆做出不来这里的选择。
路的前方是,迪恩•丁。
曾为朋友,又跟自己诀别的人就在那儿。
「你想干嘛!」
激烈威喝声打破了寂静。
「洁娜?」
声音瞬间撕裂医院氛围,凝结了四周的空气。夏尼德发足狂奔,来到了病房门口。
单人病房的房门敞开着,映入眼帘的是妲尔洁娜燃烧着怒火的脸庞,以及站在她前方的男人背影,还有迪恩无视周遭的险恶气氛,一味凝视着窗外的身影。
这一幕就像某种怪诞闹剧,让夏尼德硬生生咽下冲到嘴边的话,獃獃地站在原地。
「夏尼德。」
妲尔洁娜发现自己了。
「嗯?」
这句话让背对这边的那名男人转过头。他绝对不是洁尔妮的人。在那身髒兮兮的旅行服下方,有着快二十岁的夏尼德绝对无法拥有的精壮肉体。
正要望向这边的侧脸,是自己所熟知的脸庞。
多么荒谬的闹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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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陌生人。自己熟知的三张脸孔,曾以为绝对不会相遇的三个人,正以这种形式彼此对立。
「唷,儿子。」
男子对夏尼德如此说道。
男子比夏尼德高上一个头,身体也壮了一圈。这个男人不但拥有夏尼德的俊俏五官,同时也具有历经风霜的严峻氛围。
艾尔拉多•耶利普顿。
就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老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寄信了吗?」
「啊啊,我昨天才收到。」
「什么嘛,居然同时到。就是这样我才不相信邮件。」
以愤慨口气如此说道后,艾尔拉多浮现有些困扰的笑容,来回看着夏尼德与妲尔洁娜。
「你们认识呀?既然如此,可以替我说服她吗?我是来这边工作的,可是这个大姐姐却要妨碍我。」
「你说什么……!」
艾尔拉多的轻佻口吻,差点让妲尔洁娜拔出炼金钢。
「工作?怎么回事?」
在意想不到的事态中,夏尼德觉得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如果大家都感情用事的话,就没办法进行谈判,对事情也没任何帮助。
「我的工作就是……」
如此说道后,父亲以对壮硕的身材而言,略显细瘦的大姆指比向迪恩。事到如今,迪恩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把这个小少爷送回故乡。」
「这就是老爸的工作?」
「嗯。我是四处漂泊的浪人,只要工作内容符合报酬,我什么事都做。」
艾尔拉多背后的妲尔洁娜看着这边。她望向夏尼德的视线变得更加冷冽。她连自己也一起鄙视了吧?
「要治疗的话,这里也做得到。带着病人搭乘流浪巴士很不智吧?」
「就算他是病人,也不是那种拔掉点滴就会死掉的病人吧?我们这边也有其他人可以照顾他,用不着我替他换尿布。」
「你这家伙!」
这是一个可以视为侮辱的发言。夏尼德也知道父亲是故意这样说的。儿子领悟到自己打圆场的辛劳,最后还是以无效告终。
就算事情注定会变成这样,但却被父亲发现,而心里明白父亲发现了这件事的他,感到相当痛苦。
「洁娜,快住手!」
不过,在这个瞬间,他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自己的朋友。
然而,夏尼德的话却慢了半拍。这句话无力阻止妲尔洁娜点燃战火。
她抽出炼金钢,复原,飞身沖向对方,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绝对称不上宽敞的个人病房内充斥着暴风,地板也应声碎裂。迪恩失焦的空洞眼瞳仍然眺望着窗外。
艾尔拉多望着这边,一边空手抓住刺向他的突击长矛,因金属鸣动声而爆炸的空气,转眼间就被捏碎了。
「什……」
出现在自己手臂前方的结果,让妲尔洁娜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冷静一点吧,这位大姐姐。」
艾尔拉多回头对妲尔洁娜说道。被对方拖过去,却又无法反抗那股力量的情况下,她的脸庞离父亲愈来愈近。
「我又没说马上要带他走,而且我们这边也要做一些準备呀。哎,不过我们自己有开巴士来,也不会等太久就是了。」
「呜呜……」
只要丢下长矛,就能从对方身边逃开。不过,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她也做不到这件事。妲尔洁娜使出吃奶的力气拚命挣扎,艾尔拉多却以单手制住了她的行动。妲尔洁娜以厌恶的眼神望着一派悠哉的艾尔拉多。
「老爸,够了吧。」
「哼。」
艾尔拉多手一松,妲尔洁娜立刻跌坐在地上。
「事情就是这样,儿子。我要带走这家伙。我们好久不见了,来稍微联络一下父子情感吧?」
「这种噁心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夏尼德撂下这句话后,艾尔拉多一边大笑,一边离开病房。
夏尼德根本不想目送父亲离去。
妲尔洁娜一脸悔恨,準备撑起身体。迪恩还是望着窗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
「咕!」
妲尔洁娜瞪向这边。
继续待在这里真的很尴尬。可是,夏尼德也不能离开现场,因为她可能会冲出去追艾尔拉多。所以,夏尼德只能像这样手足无措地呆站原地。
艾尔拉多•耶利普顿。
职业,佣兵。
这就是父亲唯一做过的工作。自己跟在这种父亲身边,从一座都市流浪至另一座都市的日子有多少年了?打从懂事以来,夏尼德就一直在搭乘流浪巴士。他从未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过。在洁尔妮住了四年之久,对夏尼德来说已经是难以置信的状况。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差。
曾破坏过一次这种美好时光的人,无疑就是他自己。
可是,他却想不到这笔账居然会以父亲这个形式出现在眼前。
有如被妲尔洁娜赶走般离开医院后,夏尼德还是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虽然思考着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却没有半个好主意。
他想过这一天终会来到。可是,他却没在自己的想像中找到答案过。
更何况,就连在想像中,也完全没有父亲会出现的可能性。
「啊,可恶!」
他总算骂出了这句话。这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却让他总算明白自己正在焦躁的事实。或许这表示自己终于能迈向前方了吧,虽然夏尼德现在还不晓得自己该走向何方。
「喂,到底要怎么办啦?」
夏尼德独自低喃,抬头仰望医院。
正如前面所述,夏尼德不是没思考过这个可能性。迪恩的癥状没有好转,就表示洁尔妮的医疗水準不可能让他的病情取得更大的进步。更何况这里是学园都市,是学习者的都市。既然这里是未成熟者的聚集地,迪恩就有可能被用来进行某种实验。为了开发新技术唤醒失去自我意识的患者,当然有可能进行某种实验。
对将来可能跟迪恩发生同样状况的病患来说,实验或许有好处,却不见得对迪恩有利。
将过去的好友置于这种状况下,真的好吗?
这种疑问不由自主地浮现心头。
既然如此,让父亲带走迪恩比较好吧。
夏尼德曾听迪恩说过,他的老家在彩葯都市凯尔尼斯的武艺家一族中,有相当崇高的地位。他还说自己就是对家庭环境感到不满,才会离开都市奔向外面的世界。
这样的他,为了守护洁尔妮居然不惜求助故乡。这到底需要多少觉悟,又要忍受多少屈辱呢?光是想像这种事,就让夏尼德忍不住想大叫。因为明白自己就是将迪恩逼进绝路的原因之一,所以这种感受也更加强烈。
好久没看到妲尔洁娜充满怒火的眼神了。她明白那段情感已经损坏,却又无法彻底抛弃。如今,真正失去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不,不是这样吧?」
就某种意义而论,现在的迪恩已经变成妲尔洁娜的所有物,也可以用这个角度思考。
「走样了吗?」
是什么走样?是妲尔洁娜?还是浮现下流想法的自己?
答案当然是后者。
不管妲尔洁娜怎么想,都跟现在的状况无关。就不肯放开迪恩的心态而论,夏尼德也一样。因为,迪恩可能离开这里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夏尼德居然动摇成这样。
「我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