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在夜里与她擦身而过。
佛梅德,卡连从都市警察总署回家时,都会顺便在这附近巡逻。以佛梅德的立场来说,他已经没必要这样做了,但他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那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回过神时,他往往会偏离回家的道路而走在巡逻路线上。这种事做着做着,他渐渐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这样,所以也认命地让这个行为变成了习惯。
他在巡逻时兴她擦身而过。
而且都是一星期中固定的那几天。就算因为工作忙碌而多少出现误差,她还是会在这里地方跟佛梅德擦身而过,就像刻意配合他的行程似地。
擦身而过。
就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只是这样而已,仍是让佛梅德感到在意。这是身为警官的直觉,还是单纯的错觉,或者是存在于男女之间的某种情感使然呢,佛梅德难以做出判断。
也可以说就是因为难以做出判断,他才会感到在意。
「毕竟我在那一方面真的很逊呢。」
如此低喃后,他一个人发出苦笑声。
与他人初次见面时,对方一定会认为佛梅德是长辈。而且他长得不高,可是头却很大,所以身材比例并不好。
佛梅德也心知肚明,自己并没有会让异性青睐的容貌。
可是,如果说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致力于工作与学业的话,那就是在污辱这两件事了,而且他也认为这并非事实。不不不,就是这个想法才……不不,没这回事……不不不……像这样一思考下去后,他的面前顿时跑出一座难搞的思绪迷宫。
这两件事只能分开来思考,这样做省事多了。之所以会将这二件事混为一谈,是因为自己还年轻的关係……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精神年龄已经追上外表了吗……?
另一座迷宫即将成形,所以佛梅德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脑袋。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有人表示心仪之意。有一名女性就是这么奇特。这种幸福感让他忍不住想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我在骄傲吶。」
思考跟自己擦身而过的女性时,居然出现了男女情愫这种推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骄傲。自己因为有女性倾慕而得意忘形。这并不表示自己很有男子气慨,只不过是女方失心瘟罢了。
佛梅德将自我告诫的念头摆在眼前。那么,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昵?他再次试着思考。
擦身而过的女性是谁,对长年任职于都市警察总署的佛梅德来说,调查这件事并不困难。就职业上而论,佛梅德很擅长记刖人的脸,而且他也可以调查都市的记录。
把目标锁定在一年级生进行调查后,答案立刻水落石出。
她是娃媞·蕾,一般教养科一年级生,而且连住址也一下子就找出来了。娃媞住的地方虽然奇怪,不过只要想到她是一年级生就很好理解了。对这座都市一无所知,却被便宜租金迷昏头而在奇怪的地方租下房间——每年都有许多因为这样而后悔不已的学生。就算她犯下了类似的错误也不足为奇。
只要知道住所,就能明白活动半径。
那么——佛梅德开始思考,并且在脑海里展开地图。
佛梅德以娃媞的预涮活动半径为前提,开始思考她与自己每星期擦身而过的可能性。有心调查的话,佛梅德也能立刻查到娃媞在哪里工作,不过他认为活动半径并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因为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到处移动的。
「那么……」
这次他轻声说了出口。
有此可能。
夜晚——虽然对这个时间带感到介意,但娃媞与佛梅德擦身而过的场所仍是在她的活动半径内。
那么,这只是自己想太多罗?
「是你想太多了。」
吃午餐时,好久不曾碰面的同级生做出了这个断言。双方都为了準备毕业而有许多事情要做,谈话的机会也明显减少许多。
甚至可以说佛梅德之所以将这件事坦白告诉这名不常见面的同级生,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早就料到对方会这样说。
「你是这样想的吗?」
自己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吶——佛梅德一边在内心苦笑,一边如此回应。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被如此反问后,佛梅德浮现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双方都为了準备毕业而忙翻天,根本没时间张开幻想双翼飞到天涯海角。也就是因为这样,话题并未朝着男女情爱的方向扩张,而是毫不留情地被对方斩断。喂,你该不会累了吧-——没停止进食的同级生以眼神如此问道。
而且,期待被这样讲的佛梅德对他说道:
「哎……应该是吧。」
「一定是这样啦。而且呀——喂,一旦毕业,就会连居住都市都不一样喔。虽然这只是我多管閑事鱿是了。」
「嗯。」
「都市警察的工作你要干到啥时?」
「嗯?」
「养殖跟警官,我完全搞不懂你到底想走哪一条路耶,因为你两边都搞得有声有色。」
「是这样吗?」
「是啦。可是啊,你差不多也该重新调整方向罗。」
「我知道。」
嘴上虽然这样说,实际上连佛梅德也不太晓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
为了增广身为研究者的见闻,佛梅德离开了自己的出身都市。
然而当他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也迷上了警官的工作。既然事情变成这样,要不是其中一方会进行得不顺利,就是两边会一起完蛋。可是佛梅德的运气不错,所以他成功地兼顾了两边。
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让现在的佛梅德难以决定自己回到故乡都市时到底要成为哪一种人。
是贯彻最初的志向成为研究者?
或是选择自己在学园都市找到的——身为养殖系警官的道路呢……
即将迎接毕业,不得不替将来做好準备的同级生,或许可以看见佛梅德内心的迷惘吧。
「那就好。」
这句话听起来只像是随口敷衍。
吃完午餐后,两人立刻道别,因为双方都很忙碌。同级生有如要冲洗喉咙般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饮料喝乾,然后离开了现场。目送对方离去后,佛梅德也用一个苦笑忘掉刚才的对话。他专心地解决起午餐,脑中的思绪也切换成必须在今天结束前完成的事务。
在那之后,有好一阵子佛梅德都没有想起她。他不但忙着整理毕业前要发表的研究结果,而且都市警察那边的工作也很忙碌。佛梅德虽然已经不用负责现场的工作,可是为了毫无遗漏地跟继任者进行交接,他还是有很多事情必须亲自处理。而且佛梅德还留在这个位子上,所以他也得处理平常的业务。
佛梅德的忙碌程度足以让他忘记娃媞,但要想起她却也很简单。
他没有停止已变成习惯的巡逻。
到了那一天,那个夜里,他又自然而然地遇见了她。
「唔……」
所以完全忘记这件事,跟平常一样回家前顺便巡逻一下的佛梅德发出了这种声音。
前方有女性迎面走向这边。
是娃媞·蕾。
她是一名有着透明美感的女性。
也可以说看起来就像人偶一样。
娃媞走向这里,白皙脸庞盈满着与黑夜同化般的静谧。
不,走向那边的佛梅德跟走向这边的娃媞,会在没有交会的情况下擦身而过。
就只是这样而已。
佛梅德本来想压低视线,不过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望向上方。望向下方的话,视野就会变差,身为巡逻者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望向上方虽然也一样,不过心情上就不同了。望着天空走路跟看着地面走路,两者并不相同。
这两个动作不一样——如此心想的他朝前方迈进。
幸好今晚有月亮出现,所以佛梅德可以假装自己在看月亮。
月亮很大,而且清新地高挂在那儿,就像漂浮在澄清黑夜里的冰块一样。佛梅德有一种感觉,从天而降的清脆喀啦声响似乎洗涤了自己丑恶的心。
原本佛梅德只是认为只要不看到对方,自己就用不着想一些多余的事,结果居然意外让他看见这副景色。觉得自己看见好东西的他,就这样走着路。
视野边缘轻轻掠过一道黑影。
某物在骚动着。
不,是这股骚动本身。
这股骚动总是弄乱佛梅德的内心,刺激四处分布的神经。
让他觉得有某种事物存在。
然而,事实上却是空无一物。
在那之后佛梅德做过调查。因为他无法把心里在意的事当成自己神经过敏加以忽视。
娃媞·蕾周围没有任何可疑事件。周遭之人虽然觉得娃媞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认为这个人很认真,而且她也没有传出任何奇怪的流言。
佛梅德判断她就只是这样的人物。
娃媞身上没有任何一个身为都市警察必须注意的地方。
那么,佛梅德究竟在介意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的心产生骚动?
没看着娃媞,反而让自己陷入在意她的困境吗?察觉这项失策后,佛梅德用着想发出咂舌声的心情移回视线。
……就在此时,脚步声消失了。
因意识回到现实而发现四周寂静无声后,佛梅德自己也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向后方后,他大吃一惊。
娃媞正望着这边。
佛梅德吓了一大跳,甚至还摒住了呼吸。就他现在的状态而论,光是没叫出声音就已经算是侥倖了。他不由自主地踏稳步伐摆出架势,而且还差点摔倒。
就结果来说,佛梅德在原地霹雳啪啦地跳了一段拙劣舞步。不过,就算佛梅德在面前露出这种丑态,娃媞仍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这边。
不,佛梅德发现她看的是天空,跟刚才的自己一样。
她在看月亮?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就算佛梅德慌张地逃离现场也不足为奇,可是他仍然对娃媞感到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是月亮吧。脑袋虽然这么想,却还是想确认事实的心情让佛梅德採取了行动。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
那儿果然有月亮。
而且还有树木。
是打从一开始就在那儿的吗?从路边的公园长出来的树木,将它的树枝伸到了马路上。这条树枝变成了夜空之月的另一个装饰。
不,还有另一个装饰。
而且,娃媞恐怕就是在看这个装饰吧。
那是一只猫。
以月亮为背景,站在树枝上让它弯曲到极限的猫儿就在那里。
这只猫有三个眼睛。
*
猫额头上的物体不是眼睛,而是发出奇妙色泽的宝石。
它是一只黑猫,可是长在宝石附近的毛却是白色的,而且还描绘着充满狂野气息的图案。
背对月亮的黑猫,简直就像是从黑夜上面剪下来似地。
「你是……」
仰望上方的娃媞如此低喃。
如此低喃后,她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停止了动作。他并不是被某物吸引了注意力。
娃媞发现他正使用远比自己慢上许多的速度缓慢地移动着。
「以体感速度体验光速通讯是什么感觉呢?」
充满促狭语气的声音没有透过耳朵,而是直接迴响在脑中。娃媞再次望向黑猫。
「比我反应得还快,这就表示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哎呀,你还把我当做人类看待呀?」
「只是就性能而论罢了。」
「原来如此。」
在猫儿体内深处的那个人物究竟露出了何种表情?娃媞发现至今为止从未思考过的疑问掳获了自己的心神。
「话说回来,你这么接近人类到底有什么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