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熱斗少年·第一輪

「布蓝……谢谢你借我浴室。呵呵，热水温度恰到好处呢……」

不老不死大魔术师突然造访家中后过了一阵子，太阳已落至地平线之下。

才刚从艾米塔吉返回阿尔黛那的大魔术师无视保持警戒的布蓝，直到方才都大肆享受着漫长的泡汤时光，以疗愈旅途的疲惫。

「借你浴室就算了，未免洗太久了吧？早就天黑了喔。」

「哎呀，这可真是抱歉。我对时间流动的感觉与常人不同……谁教我是个慢郎中呢……」

「……话说回来，安布罗西亚。」

「叫我安洁就行啰。」

安洁亲暱地眯起狭长的双眸，并用蓬软的浴巾包覆历经千年仍曼妙优美的裸身。她将濡湿的长髮随意绑起，但浴巾底下却一丝不挂，连内衣都没穿。

她外貌虽与布蓝年纪相仿，但那身成熟韵味，却与身边的笛赛尔及史黛拉截然不同。更别说是永远的九岁幼童莫莉卡──不，为守护姐姐的尊严，弟弟的偏爱让布蓝判定两人平手。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以我与你的交情，除了千年前的恋人名字以外，我什么都能告诉你。」

「首先，我听见浴室传来了Viva Nonnote什么的……那是什么咒语？」

「谁知道？活过千年之久，人世间的无谓知识，我老早忘得一乾二净了。」

安洁静谧地漾起一抹笑靥，彷彿想以笑容敷衍过去。

仅围着浴巾的她，就这么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接着优雅地交叉纤长的双脚。布蓝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让手下的帝国谍报机构KGB调查出来的……我具备相应的权力。毕竟我是艾米塔吉的女帝呀……」

「……真的假的啊。」

「你不晓得吗？也是，这么说来当时没机会告诉你啊……」

将水注入桌上的玻璃杯后，安洁为了解渴，静静地将其一饮而尽。

「布蓝，你好像对路布鲁王大放厥词，说要我们三大国到你看不见的地方争夺二等奖对吧……呵呵，把我和合众国大总统撇在一旁，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就连这件事，也是KGB调查出来的吗？

布蓝暗自为帝国的谍报能力惊叹不已，但仍扬起大胆无畏的笑容。

「但不久之前，我才赢过了你啊。」

「我可没输唷？毕竟你没能让我断气。只要我有心，随时都能立刻给予反击……当时我纯粹是放弃计画，决定暂时撤退罢了……」

布蓝与安洁之间激散出火花──双方都是不肯服输的类型。

他们互相瞪视半晌，安洁再次大胆地换边交叉双脚。布蓝游移着目光不敢直视，接着又开口说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我家……不，你为何还要来阿尔黛那？」

「……有几个理由。例如想再见到你……还有我对路布鲁的公主大人及梅卓波利丹的大小姐做了些不好的事，所以想向她们道个歉……之类的。」

「之前还打算摧毁阿尔黛那，亏你敢说。」

「毕竟除了我之外的人类人生有限……在我发愣神游时人们会老去，然后令人欣羡地享尽天年而死。正因如此，我得趁她们活着……趁还能道歉时道歉啊。」

相较于安洁置身事外的平淡口吻，布蓝的语调中则夹带着一丝怒火。

短短数周以前，眼前的红髮少女为了结白己永恆的人生，不仅利用了笛赛尔与史黛拉，还企图将阿尔黛那捲入自己浩大的自灭行动之中。

一切全是为了替施加于自己身上的魔法──足以称为诅咒的『七大魔法』之一，名为『不老不死』的奇蹟──画上休止符。

在以布蓝为首的七咏唱(七分身)活跃之下，才得以免除灾害。但只要走错一步，身处新天地的布蓝及安洁，甚至包含笛赛尔、史黛拉与莫莉卡在内，所有安居于此的人都会命丧黄泉。

「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因为KGB掌握了梅卓波利丹的大总统阁下即将来访阿尔黛那的情报……我之所以改变心意，封印自毁愿望，是因为有你这位与我同为奥利哈钢位阶的魔术师存在……因为我总算遇见了过去极尽漫长的人生中，不曾存在的对等玩伴。」

安洁以蛊惑的视线，细细凝视着布蓝的脸庞。

「这和大总统访问又有什么关连？」

「很简单。凭现在的你，绝对赢不过他。」

「你说什么？」

「以我的立场，丧失足以杀掉我的可能性也很令人困扰……毕竟过去那个男人曾对我做过一样的事……他横刀掠夺了那头『神兽』。」

「喂喂，给我等一下。」

遥望远方的安洁略带懊悔的话语，让布蓝轻轻嗤笑一声。

「我是知道史黛拉爸爸的确被歌颂为『神兽弒者』，我也把以那男人为主角的冒险故事全都读得滚瓜烂熟了。但他不是刚玉位阶吗？魔力量甚至略逊笛赛尔一筹。然而你却说奥利哈钢位阶的我赢不了，而且连你也视他为一大威胁？」

「正是如此……毕竟我仍不认为自己败给了你，但我却未曾战胜那个男人……恐怕今后也赢不过他吧。就这层意义上来说，他无法当我对等的玩伴……因为关于胜负之争，他更胜一筹。」

自尊心强大的大魔术师，竟乾脆承认自己的败北。且安洁看起来亦不像在说笑。这非同小可的氛围，令布蓝倒抽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他也不具备秘术，足以杀掉不死之身的我。所以我亦不打算再与他一战……」

然而，她随即辩解似地追加一句夹杂懊侮的话语。由此可见，她内心深处必定不承认自己是手下败将。

「史蒂芬•斯汀雷，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男人。」

「神啊……又冒出这么夸张的辞彙。冒险故事的主角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嘛。」

「只有这个词足以形容他。如同我的『不老不死』及你的『灵魂固着』，他也是极尽接近『魔法』的魔术师……」

绽露神秘笑容的安洁，略带自嘲地看向自己不死之身的肉体。寄宿于她体内的『七大魔法』，正是前述的『不老不死』魔法。

而布蓝亦于十年前，为拯救姐姐而成功施展了『灵魂固着』魔法。当时布蓝将姐姐的灵魂，封进了以她为模型的分身中。作为代价，布蓝丧失了左眼的奥利哈钢位阶，从此再也无法重现魔法。

「颠覆他人生的，是『神之召唤』──也是以魔法为名的奇蹟之中最为困难，被视为不可能成功的仪式……」

「史黛拉学姐的确是召唤术师，不过她爸爸也是吗？」

「这个嘛……」

听了布蓝的话后，安洁望向他。那目光宛如凝视着惹人怜爱的笨拙学生──

「哈啾！」

忽然间，可爱至极的喷嚏声清亮作响。

尴尬的氛围瀰漫于两人之间。

除去浴巾，安洁现在仍是一丝不挂。

忘却时间概念的不老不死大魔术师，对时钟指针的前进速度太过迟钝，害她着凉了。

「──与我的人生相比，这段对话绝对称不上太花时间……但是……可以先借我一件衣服穿吗……？」

安洁不符形象地，有些羞赧地提出了请求。

◇◇◇◇◇

梅卓波利丹合众国大总统造访阿尔黛那的当天夜晚。

为了盛情款待父亲大驾光临，史黛拉决定在现在的住处•豪华客轮『名流•星条蓝玉号』上，举办一场小型宴会。

她将船上的甲板整理乾净，平时在那里悠哉鸣叫的猪、牛、马等史黛拉的宠物们，亦暂时移动至其他区域。此刻甲板上正整齐排列着自助餐会用的餐桌。

「为什么连我都得出席宴会不可呀？」

从白天的泳装打扮摇身一变，笛赛尔换上了一套素雅优美的纯白礼服。暴露于众多贵宾目光之下的她，心神不宁地摆弄着湛蓝色马尾。那气鼓鼓的面庞，与高贵的打扮毫不相衬。

「不可以唷，笛赛尔。众目睽睽下怎能露出这种表情？」

「没错没错，姐姐说得对，笛赛尔。」

换上豪华礼服的艾特华尔及艾波华尔姐妹，出言叮嘱妹妹。她们三人作为路布鲁王国的国宾，受邀参加了这场宴会。

「我还想和布蓝多玩一会儿的说……本来还想就那样在海边等到太阳下山，本人说不定会愿意过来……」

只见笛赛尔眼角泛起点点泪光，彆扭地鼓起了双颊。

「贵安。感谢三位百忙之际特地拨空前来。」

史黛拉悠然道出问候，同时朝笛赛尔等人迈步走来。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小礼服，开高衩的背部性感撩人。

她优雅地敬礼致意后，艾特华尔及艾波华尔亦以熟练的宫廷礼仪回礼。然而唯有笛赛尔，却气愤地别过脸。

「哎呀，笛赛尔同学你真是的。」

「哼～虽然对史黛拉你很抱歉，但我不喜欢这种奢华的宴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也邀请了布蓝同学前来唷。」

史黛拉以手示意，指向她自学园带来的斯奎刻洛及怀斯曼。与笛赛尔一起从海滩来到此处的莫莉卡、维琪及亚克密斯特也聚集在那里。

「……那是布蓝，但也不是布蓝。」

「咦？」

「没事，什么也没有。」

笛赛尔对斯奎刻洛投以不满的目光。从他现在没有戴眼镜这点看来，布蓝本人似乎正附身其上──

（既然史黛拉把斯奎刻洛带来了，布蓝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这点我很清楚，但是……）

总觉得情感上无法接受。

另一方面，由不知道其真面目的史黛拉召集而来的七咏唱(七分身)成员，亦配合场合，各自穿着以黑色为主的礼服，佔据餐桌一角。

「姐姐我很担心布蓝，想先回家一趟。」

「咦！？」

莫莉卡在餐桌前的唐突发言，令布蓝张口结舌。

「因为布蓝你没有好好吃饭吧？姐姐我得回家为你煮点什么才行。」

「不、不用不用，没问题的。比起我，姐姐你才应该好好珍惜不用亲自下厨，也能尽情大快朵颐的好机会啊。」

要是现在让莫莉卡回家，可会给布蓝带来天大的困扰。

毕竟等同半裸的安洁，此时正坐镇家中。

「呜～不过正因为是难得的大餐，姐姐我才想借个餐盒什么的，为布蓝带点料理回去呀～」

「不、不用不用不用。放眼望去，看起来也没有比姐姐的料理更美味的餐点，所以你完全不用在意。」

「是吗？姐姐我做的料理真的这么美味？」

「当然啊！」

只见布蓝点头如捣蒜。其他分身则无视主人，面面相觑。

在场的七咏唱(七分身)共五名。逍遥地窝在家的布蓝本人当然不算在内，除此之外还少一名。

「沃洛克人呢？」

「应该还在摆模型吧？」

分身们友好地并列于栏杆前，在夜景辽阔无际的甲板上咏唱远视及透视魔术，用千里眼遥望远方威诺学园的某间教室。

「啊～……」

「嗯……」

分身们决定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然而还有另一幅让他们想视而不见的光景。

「好、好厉害！放眼望去都是堆积如山的大餐！这几周以来，我都只能靠会长恩赐的玉米糊口啊！」

与史黛拉一同进入会场的黑髮少女，现在正与布蓝等人同行──

身穿阿尔黛那传统礼服•和服的少女，此刻正为眼前大量的自助美食，欣喜若狂地闪烁双眼。她正是副会长。

「怀斯曼教授！要不要我帮您拿点餐点！食物当然不用说，是否也要品尝一些美酒呢？」

「不，不用。我是可乐派的。」

「那布蓝登你呢！要是我只有一个人狼吞虎咽，会长会觉得很傻眼的！就算经济上穷困潦倒，但要是连心灵都流露出贫穷气息的话，我会丢脸至死啊！」

「你已经够丢脸了……」

「唔。那、那么，那个和布蓝登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男孩子！……真的像到令人震惊呢。这孩子现在虽然可爱，但将来恐怕也会变成偷拍狂吧。一想到这里，你怎么看都像罪犯的雏鸟。不过这种小事就不计较了！就算年纪还小也用不着客气，不多吃一点可是长不大的唷！」

不仅尊敬的老教授不搭理副会长，连青梅竹马都冷漠以待。最终她只好找上亚克密斯特。

然而此时，看见副会长这模样的莫莉卡，忽然欣喜地绽露笑靥。

「姐姐我安心了。在学园里，你肯定也像现在这样热心关怀布蓝对吧？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这句话，令副会长投向亚克密斯特的笑容瞬间抽搐扭曲。

既然副会长与布蓝是青梅竹马，她和莫莉卡当然认识。然而副会长僵直的神情，与其说是与熟人相遇，更像是和魔兽关进同一座牢笼的可怜牺牲者。

「嗯？我说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