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宅邸的仓库之中,已经找不到月之纹章了——大概是昨晚被怪物拿走了吧。」
查尔德曼的解释简洁而冷淡。
「从五年前起,我——我和我的几名部下就在追寻那只怪物。理由你也明白吧。为了猎杀它。」
「你们打算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抹消吗?」
奥芬嘟囔了一句,而查尔德曼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僵硬的面颊没有丝毫抽动,只是冷淡地回答。
「她在五年前就死了。我狩猎的对象是那只怪物。」
「但是,那只怪物就是她。」
奥芬像是要踢开硬邦邦的皮椅一样站了起来,低声咒骂。照明黯淡的房内几乎一片昏暗。这里是魔术士同盟支部内的一间房。除了奥芬坐的椅子,小小的桌子还有摆在上面的水壶和玻璃杯,这里没有其他的物品,是一间很小的房间。由于只有一把椅子,所以它连会议室都称不上。奥芬依次看向并排站在房中与自己对峙的查尔德曼和哈帝亚。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基利朗谢洛?」
哈帝亚问道,他担心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接着,他张开双臂,继续说道。
「你想说……变成那副模样的她还是她吗?那只怪物已经没有意识了啊?只有淡薄的记忆和本能残存了下来。」
「淡薄的记忆和本能?」
奥芬反问。回答他的人是查尔德曼。
「关于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记忆,还有恢複成原来样貌的冲动本能。正因为如此,那只怪物才会为了找到那把封印在艾瓦拉斯汀家的『剑』来到这里。」
「……为什么你封印的『剑』会在那座宅邸中。」
「因为就是我把它封印在那里的。」
奥芬回以不知所谓的讶异视线。查尔德曼抱起胳膊,张开乾燥的嘴唇。
「以前这座宅邸的前代家主——也就是缇西缇妮·艾瓦拉斯汀的亡夫艾金多拉·艾瓦拉斯汀曾僱佣过我。作为私人的……暗杀者。」
查尔德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淡淡地说道。
「除此以外,他和我也是朋友。我认为将剑留在『塔』里会很危险,于是就把它暂时寄存在他这里。只要不在使用魔术的人手中,即使是危险的物品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奥芬回想起克丽奥拿出的戒指,充满讽刺意味地说道。
「还有阿莎莉的遗物,你把它们全都放在了那间仓库之中。包括『剑』在内的一切。」
「『剑』原本就是『塔』的所有物,是阿莎莉擅自拿走的。不过,由于她的失败,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已被指定为禁咒。先不提巴鲁托安德鲁斯这个名字,虽说只有她成功解读了那把『剑』上记载的咒文,但是没想到她连那把『剑』的魔术会失败这件事都解读出来了。」
「……她是你的学生吧。是你培养成人的。」
奥芬咬牙切齿地嘀咕。查尔德曼只是冷淡地回望着奥芬。他以让奥芬无比焦躁的严肃口吻宣告。
「我宣誓向组织效忠。而她背叛了组织,也已经死去。」
「她还没有死。」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意见是平行线。」
查尔德曼琥珀色的眼神如同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的蜥蜴一般,直直地盯着奥芬。奥芬想要反抗他的视线,身体却无法动弹。如同被砂之兽王的视线冻结,他变成了任由那只巨大怪兽吞下的尸体,即使遭受恐惧的侵袭,却连颤抖都做不到。
(他的力量到底有什么秘密。)
奥芬质问自己。
(因为他一直如此冷静吗?还是因为他为了规矩敢于牺牲的神圣献身精神?无论如何,我根本无法企及他的力量……)
奥芬从很久以前就无法赢过他的老师——不,正确地说,应该是连他的脚趾都及不上。如果说阿莎莉是「塔」成立以来的天才,那么查尔德曼就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大天才。「牙之塔」的查尔德曼正可谓是最强的黑魔术士。对于这位年仅三十的年轻男子,大陆中的组织成员都怀有畏惧之心。这件事根本不是异想天开,也毫不夸张。
查尔德曼忽然面向一旁,转变了身体的朝向。他一边向前走了几步,一边开口说道。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追寻那只怪物……但是,这个敌人很难对付。它直到现在还能使用魔术,而且还具有卓越的技术。除此以外,它还获得了强韧的体魄和不知疲劳的精神。我们原本有好几位成员,现在只剩下了我。所有人都被它杀了。」
「只要还残存着一丝理性,她就不会做这种事。听说那些尸体全部都是用无法恢複原形的残忍手段杀害的。」
旁边的哈帝亚接着说道。不过,奥芬没有理会他。
「要说魔术的技能,还是你比较强吧,查尔德曼?」
查尔德曼的脚步忽然停顿。他没有回头看向这边,只是回答说。
「只是黑魔术的话。但是,她还有一张王牌。」
「……白魔术吗。」
奥芬茫然地低喃。哈帝亚也面带着畏惧之色点了点头。
查尔德曼以讲课的口吻继续说道。
「白魔术士拥有操纵时间和精神的力量。虽然听上去非常朴素,实际上他们拥有异常强大的实力。也有人认为白魔术才是真正的魔术。与那种高度精鍊的力量相比,我等的力量——」
他轻轻挥了下手。
「几乎只是小孩子过家家。只是听到白魔术士的低吟,我等就可能丧失战意。听到他们的大吼,我等就可能发狂。」
查尔德曼回头看向这边,将手搭在太阳穴上,轻抚自己的髮际。
「也可能会突然昏迷或者陷入沉眠,亦或是大笑出声,甚至直接死亡。可能会变成其他的人格,或者再也无法行动和拥有任何感觉。」
「……你想说什么,查尔德曼。绕着弯子说话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奥芬皱着眉头提问。查尔德曼说了一句「这没什么,其实很简单」,便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和白魔术士战斗,需要儘可能多的魔术士。而且,最好是战斗力强大的黑魔术士。」
「……你是要我跟你一起杀掉她吗。」
奥芬咯吱一声咬紧牙齿,质问查尔德曼。但是,这位冷酷的教师不为所动地说。
「我不会强求你。只不过,如果你愿意借我一臂之力,那就帮大忙了。」
「我拒绝。」
「基利朗谢洛!这是——」
哈帝亚竭尽全力的口气吸引奥芬看向了他。奥芬的红髮友人咬着嘴唇倾诉。
「这也是……你的赎罪。倘若你可以协助这次的工作,也能让离开『塔』的那个你改头换面吧?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寻找阿莎莉才——」
「我确实在寻找她。但我不是为了杀掉她。」
「基利朗谢洛,我也要参加这次的作战计画。只要找到了她——不,是那只怪物,再拿回『剑』,我说不定也能升往地位更高的部门。也许还能成为『牙之塔』的教师助理。」
奥芬涌起了呕吐感,他吐了口唾沫,低声说道。
「随你的便。不管你打算依靠什么手段出人头地,都与我无关——」
「不是的!我想说的是『牙之塔』有多么重视这种状况。曾经能力最强的魔术士获得了我等缺失的力量,夺走封禁的魔术物品并就此逃跑。如果这件事被公开化,『塔』的权威就会一落千丈——即使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形象也会严重受损。今年『塔』还向宫廷送去了四位魔术士——不过,要是对方知道了这件事,今后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你不是也说过吗?如果没有抱着必死的觉悟,就无法进入『塔』。大家就是带着这样的觉悟,作为『塔』的魔术士候补开始学习的。但是,一旦『塔』失去了权势和威望,他们的希望就会化为乌有。」
哈帝亚咽下了一口气。
「啊啊,是啊。还有我的希望。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打杂一辈子。你不也一样吗?」
「我的希望是——」
奥芬的话说到了一半,查尔德曼的气息却忽然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与哈帝亚同时转头看向查尔德曼。然而,查尔德曼什么都没做,只是注视着他们。
他们的老师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不要为没有意义的事争辩了。基利朗谢洛,这件事非常简单。我们今晚要组织部队讨伐怪物。部队中会有数位『牙之塔』的黑魔术士参加。」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所在地的?」
「你前往支部的时候,我潜入了艾瓦拉斯汀家的仓库,并找到了那把『剑』。那时我在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上附加了某种信号——即使它移动到很远的地方,我也能按照信号追蹤过去。」
「……你总是比我领先一步。」
「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完成工作了。但是,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今晚那只怪物就会被干掉了吧。想要和那只怪物——和她再次相见,你只能参加这次的作战。不过,一旦参加了作战,你就得遵从我的命令。接下来就由你判断吧——你是来,还是不来?」
「…………」
奥芬以想要恶狠狠地说些什么的眼神怒视着查尔德曼——但查尔德曼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那张冷淡的面具没有丝毫动摇。
不——奥芬自我讽刺地想到。那不是面具。恐怕就是他的真实面貌吧。
「……什么时候出发?」
奥芬问道。查尔德曼没有笑也没有点头,但他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他静静地回答。
「只要集齐了部队,傍晚前就能出发。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做準备吧。至于武器和粮食,我们会替你备全。」
「今晚?那我可要快点做準备了!」
听完奥芬的话,克丽奥蹦起来大声喊道。接着,她唠叨地说着「一个人整理头髮要花上一个小时啊」「连续两天通宵熬夜对皮肤不好啊」,正要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奥芬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
「你留在宅邸里。」
克丽奥回过头来的表情简直就像在说「奥芬是史上最差劲的叛徒」——她受到了严重打击。博鲁坎一边咋舌一边摇晃手指,对少女说道。
「正是如此。这类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这样的专家比较——」
「你也一样,饭桶。」
「哎?」
无视了保持着竖起指头姿势的博鲁坎,奥芬向站在博鲁坎身旁的多进说道。
「你也是。今晚参加『狩猎』的人只有我。」
「但、但是,那样很危险的!」
克丽奥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咚地打了一下奥芬的胸口。
「据我观察,今天来到宅邸的魔术士同盟成员都把奥芬当成了敌人看待。在那个所谓的『狩猎』途中,他们可能会从后面偷袭你的。」
「那些家伙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啦,毕竟他们也是魔术士。尤其是在这种同伴越多越好的情况下。不过,至今为止我都在妨碍他们的计画,他们对我的态度肯定是对立的就是了。」
奥芬阴郁地嘟囔着,他像是在说「这样就能结束一切」般摊开了双手。
「我会加入那个打算杀掉阿莎莉的部队一同行动——在查尔德曼的指挥下。坦白说吧,从部队的规模来看,阿莎莉根本没有胜算。她会在今夜被他们杀掉。不过——」
「不过,我要比那些家伙抢先下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可以的话,最好带她逃到查尔德曼无法找到的地方。所以说,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宅邸了。虽然我很抱歉,也想帮你们修复庭院,但我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当数位黑魔术士在查尔德曼的带领下进入溪谷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进入了夜晚时分。晚上不会很危险吗——奥芬问道。但查尔德曼冷淡地回答。
「事出紧急。」
「你连半天都不愿等啊。」
奥芬讽刺地说道,但查尔德曼的态度理所当然。
「没错。」
奥芬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只是凝视着向溪谷快步前进的部队——这里是距多多坎达数公里以西的阿伊丹山脉山脚,铺设有马车道,地形开阔。从地图来看,附近分布着零星的小村庄,但是由于这是机密任务,他们不会靠近那些地方。
这个部队正如查尔德曼所说,是一个庞大的部队。
首先是查尔德曼,奥芬紧跟在他的身后——这单纯只是因为查尔德曼对奥芬能力的评价结果。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包括哈帝亚在内的六位黑魔术士。他们全体都有类似的装扮,身上裹着像是秘密宗教的开创人员凑在一起时会穿的黑色披风。奥芬的腰间别着剑,而他们携带着长约两米的步兵长枪。在他们之中,也有奥芬熟识的面孔,但奥芬不想向他们中的任何人搭话。对方大概也一样吧。就连哈帝亚也在努力不看向这边。
此外,在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孤零零的老人。老人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壮,他以不比年轻黑魔术士慢的步调行走在溪谷之中。他的灰色头髮中混有白髮,没有留鬍子。平常敦厚的浅浅皱纹此时显得无比坚硬。他的胸前没有挂着剑与龙的纹章,而是装有巨大骰子的帆船项链——这是白魔术士的证明。
让这么多的魔术士联合作战需要得到国王的认可,但是这一次应该是非法的行动吧。尤其是白魔术士,他们通常都以几乎算是监禁的形式被关在只有王室和一部分高级魔术士才知道的秘密城堡中。既然能够带来白魔术士,可见查尔德曼拥有的实力已经可以和顶级魔术士「十三使徒」匹敌了。
奥芬悄悄地询问查尔德曼。
「……那位白魔术士能够封住阿莎莉的魔术吗?」
「有这种可能性。」
查尔德曼的回答——和以前一样——十分残酷。
「我只有『说不定』这种程度的期待。虽然是白魔术士,却不一定能封住白魔术。就像用刀刃接下对方的匕首一样。」
「……也就是所,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觉悟,才召集了这么多人?即使在最初对阿莎莉的攻击中死掉几个人也无所谓。至少有一个人倖存下来把她的脑浆炸飞就行。」
「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
奥芬一边想「谁知道呢」,一边提问。
「你打算让谁打头阵攻击阿莎莉?」
「当然是你。在这个部队中最年轻最顽强,还拥有实战攻击能力的就是你了。虽然与此相对的,你的性格有些马马虎虎。此外——」
查尔德曼以罕见的玩笑口吻说道。
「此外,即使你死了,我也不必写悔过书。」
■ ◇ ■ ◇ ■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要遭到这种待遇啊,混蛋——啧,可恶,看我怎么用锈掉的刀磨死你!」
博鲁坎向割伤自己小腿的西泽诺克吉利草恶狠狠地咒骂。走在前方的哥哥一边唰啦唰啦地用柴刀砍掉脚边生长旺盛的杂草,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
「哥哥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啊。」
多进走在哥哥的身后,轻声嘟囔。他负责提着随身携带的煤气灯,用白色的灯光照亮四周。
「就是说嘛。」
说话的人是跟在多进身后的克丽奥。她身穿轻便的骑马服,手持长剑,行走在博鲁坎用柴刀开闢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