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芬,我有时候会想…」
「克丽奥,我也有时候会想…」
两个人同时互相说。
「你勾引女人挺有一手。」
「你真的是个非常任性的丫头。」
马车上一阵沉默……似乎连拉车的马匹都感觉到了车座上的两人之间蹦出无声的火花,变得害怕起来。奥芬捏住缰绳的手好像感受到了两匹母马的骚动。
他看都不看旁边座位上的小个子女生,低声说:
「我哪里勾引女人了?」
「我哪里任性了?」
对话又停止了。路边的风景以和马车同等的速度向后流去。风窸窸窣窣吹过草地,在裸露的街道上捲起一些沙尘。太阳升至最高点。
奥芬不情愿地把昨晚的事回想了一遍——就在马吉克和克丽奥在为晚饭的事吵着什么的时候,我和浑身是血的西莉爱塔出现了,该怎么说明这件事真让我伤透脑筋。结果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就说不知为何,她免费帮了我一些忙。
第二天一早,西莉爱塔消失了蹤影。只在奥菲睡袋的枕边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说她有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开,若愿意见见她的委託人的话,就来这个地方。
这个暂且不说,这张字条惹来的麻烦真不小——大概让克丽奥有了什么奇怪的误会。她肯定误以为他和西莉爱塔一晚上都在一起。只不过不直接说出来而已。
「我和你认识快一个月了——」
克丽奥的嘴唇撅得就像拿手拽着一样,继续说:
「你先是向我姐姐求婚。」
「那只是个骗局。而且想出这个点子的是博鲁坎那个笨狸子。」
「住在街边的旅店时,摸了女服务员的屁股,是个超正点的。」
「那是单纯的误会。而且对方那么丰满,手会碰到的几率就很大。」
「上次在阿伦塔姆也是——」
「你说的是丝媞芙吧,那家伙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才不是。你几乎不吃甜食,还买可丽饼。你当时的眼神就是一副想勾引女孩的色样。谁让那个售货员那么可爱。」
「那不是买给你吃的吗?全因为你气嘟嘟的。原来是为这事儿啊。」
「才不是。你上次不是还冲坐在马车里的有钱人小姐挥手了嘛。」
「你观察得真细緻啊……那是因为是对方先向我挥手的。」
「你就不会装看不见吗!而且最近每天晚上一住店就把我赶出房间,自己和马吉克单独在一起。洁身自爱你都不懂呀?」
「我说!我上魔术课,你就算听了也没用吧。」
「…………」
克丽奥收了嘴——然后她一下心情好转,不再生气了一样,目光闪烁地说:
「我也要学魔术!」
「没门。」
奥芬快速回答。
克丽奥像是不服气一样,探出身子。
「为什么呀?」
「教了也是白教。而且你没法付学费吧?别看那样子,马吉克的老爸可是有付我学费,他可是我的正规学生。每个月都在往信託银行里汇钱。」
所以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大城市。而且通过传信鸽和多多坎达的银行取得联络需要花上数日,所以必须停留上几天。
和在街边野营不同,住宿费是要花钱的。
克丽奥像是陷入思考一样盯着高空看了一会儿,问道:
「学费先不去管它……你刚才说教也白教是什么意思?」
「没有资质的人学不了魔术。这是遗传的原因,谁也没办法。除非你重新生一次。」
「重生一次、吗……」
克丽奥用充满憧憬的语调说。这样看,就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但奥芬叹息一下,如果没看到这家伙拿着剑大闹的场面,连我都会被她的外表骗倒。
「若能重生一次,把我生成魔术士就好了。」
克丽奥斜过身子,口气轻鬆地说,奥芬斜眼看了一下她,说:
「你信会有来生吗?若真的有,我倒希望自己会是有钱人家的二女儿。这样就能轻轻鬆鬆过日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和非法的高利贷收租人一起旅行的。」
「你想怎样?要和我斗嘴?」
「没什么。说跟就跟上来,还偷我的钱乱买衣服啥的,你这种任性起来没完没了的小姑娘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我只想问,你干嘛非要盯上我?」
「嗯~?」
只见克丽奥皱起眉头。好像对奥芬的话没有理睬,但实际不是这样。简单说就是在犹豫。她在仔细措辞后,开始答非所问。
「我啊,还以为奥芬绝对不会问这种问题呢。」
她的指尖抓抓下巴,继续说:
「但是呢,只要过一段时间绝对就会这样问。所以我早就準备好答案了……」
「你这算什么啊。」
「嗯。就是说,奥芬,之前你不是对我说过吗?说我是『伙伴』。」
「…………」
奥芬没有回答。他暗暗惊讶。
克丽奥继续说:
「我不怎么会说,我,毕竟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是吗?——你干嘛,一脸怀疑的表情。」
「不,没什么……」
奥芬不看她了。
「算了。然后呢,像奥芬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该怎么说呢,痞子?」
「……你这人。」
「开玩笑开玩笑。就是说,我想到了。我想与奥芬变得对等——对呀,就是『伙伴』嘛。」
「……为啥啊?」
奥芬用沙哑的声音回应。他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时只是说说而已,恐怕对方误会了,併当真了。
「因为我觉得奥芬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想让奥芬对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不好意思,我已经觉得你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是吗?」
克丽奥笑了一下。但奥芬笑不出来。他感觉就像被针扎中了要害一样。
(也就是说,她一定要让我向她认输一次才甘心啊,她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
「师父─」
马车的车棚就像是劈做两半的圆筒再放倒,马吉克从那里露出头。克丽奥用不客气的视线看着他——大概她命令他不许伸头出来——但对奥芬来说,徒弟的出现正好救了他。马吉克像是在闷热的车棚里呆了很久了,头上挂满了汗,他有点耐不住了,说:
「还没有到吗?那个金克霍尔村。是打算在那里借宿吗?」
「是啊。」
奥芬从裤口袋里掏出西莉爱塔留的字条。一只手把它展开看看,说:
「她就是这样留言的。总之,先在那个村子碰头。」
留言还有后半部,但奥芬已经把纸条揉成一团,又迅速地放回口袋里了。
「那个金克霍尔村有什么呢?」
「不清楚。没听说过那里。不……好像有一个知名的魔术士在那里隐居。」
「魔术士?是〈牙之塔〉出身吧?」
马吉克问道。奥芬摇摇头说:
「是没错。不过老是喜欢沉浸在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里,所以被〈塔〉流放了出去。不止如此,似乎还对长老的秘书下了手。总之是集歪门邪道于一身,一直在那个村子里继续研究。」
「……听语气好像是在说以前的事情似的……」
马吉克擦擦汗,奥芬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答道:
「嗯。应该已经作古了才对。虽然没听说已经死了。被〈塔〉流放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还活着,就已经一百岁以上了。还活着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是个明年就满一百二十岁的老婆婆,我听说过。」
「是啊是啊。」
奥芬说着用手拍拍克丽奥的头,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地了。谈话进行到这里,克丽奥的脑袋里不会再去想什么『伙伴』了——她就是这样的少女。总有些小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安心之后,像是要居安思危似的,奥芬的思想回到了口袋里西莉爱塔留下的字条上。他没对马吉克和克丽奥说,那张小纸片上还有一句话,恐怕那才是留言的关键所在。那是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写下的话:
「其实,不论是原来委託人的委託,还是奥斯特瓦尔德的委託,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这就意味着一种威胁,她在说:如果不来金克霍尔,就杀掉你们。
马车走在离金克霍尔村越来越近的大道上。转入通向村子的小路后,远远的能看见山丘阴影处一座白色的小教堂,马吉克和克丽奥换班,坐在车座边上,马吉克感叹了一句。
「呜哇—」
「?怎么了?」
奥芬不知道他在感叹什么——村子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只是一个边境小村落。夕阳下,广袤的麦田变成一地金黄,彷彿已经成熟了一样。这里虽是边境,但乡土味并不是很浓,呈现的是都市郊外的景观。这里距离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四大都市之一的古都阿伦塔姆还不到一百公里。
前进中能看到气派潇洒的大院门、大房子,打扫得乾净清爽的小学校,中央派遣到这里来的维持治安的官员哨所,还有小型农场。比马吉克小不了几岁的小孩拿铁叉插进乾草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小孩的旁边躺着一只年迈的牧羊犬,它好像把看羊的任务交给小孩子去做,自己倒过起了退休的生活。风一吹,远处传来狗追逐羊的吠声。
这样的景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怎么了?马吉克。」
奥芬问。马吉克脸上的惊叹还保留着,他翠绿色的双目闪了闪。说:
「真是好地方。」
奥芬漫不经心地答:
「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啊。我说师父,你该不会又是在这里有过半年的牧场生活,而且在当地还有一个老婆和私生子之类的吧?」
「那个『又』是啥意思……我可是第一次来这儿。我说大概,意思是不能被表象给蒙蔽。」
——刚说完,车棚的帘子拉开了,克丽奥探头出来。她睡过午觉,头髮乱乱的,只有刚睡醒的脸洗了一下,皮肤还湿漉漉的。奥芬伸一根指头指向她,补充说:
「这就是一个例子。」
「……真是精闢……」
马吉克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克丽奥一个视线看过去,低声说:
「你说什么精闢?」
「没什么……」
马吉克连忙说,然后别过脸去了。奥芬回头看了一眼克丽奥,说:
「喂,你的剑给我塞到行李底部去。我可不想被误认为是打劫的被绑。」
「我知道啦。我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奥芬想说,知道你还带把剑在身上干嘛!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没这么不长眼。若是惹这个女孩生了气,吃成打的后悔葯都没用。
克丽奥没什么兴緻地打量四周,不高兴地说:
「为什么偏要选这么一个乡下来做约定地点呢?喂,奥芬?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女人。」
奥芬无奈地觉得——她好像已经生气了。
她从车棚里伸出半个身子,长发落在了奥芬肩膀上。奥芬觉得就好像被蛇给缠住了一样,心里很不爽。他没看克丽奥。说:
「所以说……我现在所处的状况,已经和你说了吧?」
「被一个像电话女郎般漂亮的美人缠住,说要做你的老婆,你心花怒放。结果她第二天就跑了,你就呼哧呼哧追到这种地方来了,对吧?」
「所、以、说!关于那个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奥芬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面向克丽奥,仰天长啸一般叫着。
「我也不怎么清楚,她好像是个佣兵——她自己说的。她是受人委託来保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