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孤身一人,漂浮着。
不知是站着还是坐着——身体没有感觉。指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背部也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寒意。
眼前突然亮起灯光——自己看不见自己但是出现在光亮中的人影倒是看得一清二楚。轻薄的绢布衣服在光中摇曳,这位少女看上简直还是孩子——
她突然开口说话。
〈你就是奥芬,没错吧……?〉
…………
无法回答。就算如此他也有一种十分踏实的感觉。
她继续说话。
〈对不起……我想向你道歉,所以在直接对你的心说话〉
她的表情变得卑微。看到这些,他虽然感觉有点不爽,但想不到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全都因为我,才让你受到袭击……〉
……搞不懂。自己受到袭击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无法去回忆任何事情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了。甚至根本不想去回忆任何事情。
关于这一点,她却没有任何说明。
〈我知道你想要带马吉克回去,所以就让龙族袭击了你……因为我,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
〈我不想让他被带走。或者应该说是嫉妒,因为他还能得到别人的救助。〉
她说的话都很明确,但是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没想到,龙族会把你变成废人……〉
龙族——这个词语留给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这种感觉,就似乎只要听到就想赶紧逃离。
〈我会尽全力来治疗你。虽然要花一点时间。〉
说话时,周围的黑暗渐渐变得稀薄。
〈还有,不要去反抗麦克唐勾。不要杀他。正因为有他,这个村子才——〉
这之后的内容,消失在射入黑暗的光明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 ◇ ◆ ◇ ◆
(……怎么回事?)
回过神,感觉脑子里的疑问就像倒豆子一样多——提出问题的是自己,寻问的对象也是自己。他想先冷静下来,按顺序来一一回答,但是疑问总是杂乱无章,毫无方向性可言。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疼痛处在哪里——?
正在呼吸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可恶……)
他转了一个身。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办到。他感到左肩有痛感。负伤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不。)
有些事情还记得。出现在黑暗中的少女——
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卑微的眼神——
他睁开双眼。昏暗——但是有光。昏沉的亮光似乎是从他的背后射来的。他的身子横着,对着墙躺卧。墙是土墙,他直接睡在地上。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埋在某个山洞里了。这时——
「你醒啦,魔术士。」
声音……在对他说话。在飘忽不定的记忆中,声音主人的那张脸变得鲜明。是那个沖自己开枪的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被称作教主。
他又朝反方向翻了个身。
最开始进入视线的,是鞋子——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的鞋子出现在睡倒的自己面前。在这双污浊的登山靴不远处,还有另一组鞋子,看来还有同伴。再远一点,能看到铁栅栏——以及昏沉光影中,弯弯的楼梯。
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已经很清楚了,看样子是被关在地下牢房里。铁栅栏的门微微打开,前方站着麦克唐勾和另一个人。向上一瞥,另一个就是那个向自己扔刀子的男人。依然佩着剑,那把刀子应该藏在身上了吧——刀子没有插在奥芬左肩的伤口上。要不是沾血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起到绷带的作用,他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能站起来吗?)
他在心中自问。应该能站起来,不过自己还保有体力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对方知道为好。
麦克唐勾冷淡的视线朝下看他,开口说:
「先听听你的名字吧,魔术士。」
「…………」
他没有任何回答——因为他根本无法回答。
(名字?)
想不起来——头脑中一片混乱,如在梦中——
看他什么都不说,麦克唐勾叹了口气。
「保持沉默吗?」
「他当然不会乖乖地回答我们的问话。」
佩剑的男人笑着说道。他和昨晚一样,军队夹克衫乱糟糟地套在身上。麦克唐勾问他:
「你知道吗?萨鲁。」
穿军队夹克衫的人名叫——萨鲁。奥芬记住了。
叫萨鲁的人轻轻抬肩,说:
「这男人身上有〈牙之塔〉的纹章。也就是黑魔术的精英。但却被我们简单抓住落得这种下场,他当然不会说了。」
「哦……不过是个魔术士罢了。」
麦克唐勾鼻子里发出嗤笑。
(——〈牙之塔〉……)
这个单词奥芬十分熟悉——没错,他人生的大半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麦克唐勾继续说:
「让他吃点苦头,我不信他会不说。」
「要拷问吗?拷问魔术士?这些家伙都是经受过耐拷打训练的。」
萨鲁说着摇摇头。麦克唐纳慢慢地嗔视他。
「到底谁是这里的老大,你不会忘了吧?」
「怎会呢。」
萨鲁嘿嘿地笑了两声。
「您正是这座村子的——心脏啊。」
听到这句话,麦克唐勾才满足了。点点头,看着奥芬。
「想问的不止是你的名字,魔术士——去迎接你的那几个村民,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杀了吗?」
杀?这个词真荒唐。他不自觉露出苦笑。
但这个举动似乎把麦克唐勾惹火了。麦克唐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有什么好笑的!」
同时,教主的鞋子踢中他的脸。
有各种方法可以反击——可以捉住他的脚踝,拧断韧带。教主倒地后用鞋子脚后跟的尖角踩碎他的眼窝,连同眼球和大脑一起捣烂。就算不那样做,只要喊一声就行了——使用魔术的话,不要说教主了,连同他身后站着的男人也能一起自世上消失。
只要使出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招式,这些都不是难事,但——
他趴在地面上,默默地看着麦克唐勾。
麦克唐勾将他的沉默看做是服从,慢慢的,双眼浮现出喜悦,他一脸满足地说:
「我叫麦克唐勾——这里则是圣地〈伟大心脏〉,心脏即世界的真理,这里是探求真理者的居所。和你们这些冒牌货不同,我们身为战士,侍奉的是拥有真正魔术的强大龙族,这里正是我们的故乡。」
「…………」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萨鲁在麦克唐勾身后耸耸肩膀。麦克唐勾继续他的演说。
「在这里把你处决很简单——但我不会这样做。我要从你这里搞清楚为什么〈牙之塔〉的魔术士会出现在里。你的徒弟也在我手上,只要有一个逃跑,剩下的那个就别想活命。」
徒弟?——记不得了。可能真的有吧。
「现在就休息吧——等你体力恢複了,我会让你感到彻底的后悔。你有过不加麻醉就拔牙的经历吗?」
麦克唐勾把这句话当作结束语,露出夸耀般的笑容,不再理他。
麦克唐勾和萨鲁走了。他们再没说什么,门锁咔锵一声锁上了。
他用魔术恢複肩上的创伤,继续入眠。经过约一小时的时间,从睡眠中醒来的他,记忆恢複了。
◆ ◇ ◆ ◇ ◆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住在这种房间里呢?」
这个问题让她觉得很为难——菲爱娜看着窗外,眉头微皱。这些动作全都转瞬即逝,却让人印象深刻。
(现在的她不是巫女。)
马吉克得出这个结论。
她转过身。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室内便服,白麻制的套装。她有点害羞地说:
「我,一般不在人前露面……会露马脚。」
「露马脚?」
马吉克反问,菲爱娜自嘲地笑了。
「我,只是一个道具——只为了团结村里人而存在。只在举行重要的仪式时出现,说规定好的话,然后……奇蹟就会发生。」
「奇蹟……就像把我的伤医好那样的?」
菲爱娜没有作答。她像寻找东西那样来回看看房间。
马吉克也跟着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建在村子中心的教团的塔的最上层,唯一的一间屋子。离地面不过十米,不是很宽敞。只要走几步就能从房间这头走到另一头。塔是木质建筑,房间的墙壁全是裸露的木板。屋子里有一个桌台,装有传声器,能够把声音传到集会场;一张小圆桌;一把椅子,和一张简朴的小床,马吉克躺在上面。
马吉克穿一件女用睡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睡衣下的身体绑满绷带。被麦克唐勾击中的伤口还未癒合,但已感觉不到疼痛。据她说,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但还是不要太勉强。
她要找的东西在桌子上——她走到木製圆桌旁边,拿起放在那里的水壶和杯子,边注水边说:
「伤口不疼了吧?」
「哎?嗯……不疼了。只在移动身体的时候,肌肉有一种抽筋的感觉。」
「我想是因为皮肤还没有连接好吧。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魔术士的身体真是强健啊。」
「是这样吗?不过,师父的确是乱强一把的……」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身为弟子的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无论是优点或是缺点。马吉克身子抖了一下,把这种担心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我,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过大的女式睡袍样的衣服。菲爱娜把嘴凑在杯口上,露出了难得的开心笑容。
「因为不把你弄成女孩的样子,我就没办法在我的屋里照料你啊。」
「唔唔……嗯,这倒没错。」
小声说完,马吉克在心里嘀咕起来。
(这个模样要是给师父看到了,不知会成什么样儿……更何况,要是给克丽奥看见的话——)
想到这里,马吉克脸色变白。没再往下想了。
「说到底,这件睡衣是谁的?」
马吉克一问,菲爱娜的回答很乾脆。
「食堂的拉乍阿姨的。」
「……呃,总归这就是现实。」
马吉克像是想通了什么,念叨起来。
这时——
吧哒!
门突然被打开。开门的是一脸严峻的麦克唐勾。跟班,以及那个叫萨鲁的保镖都不在,就他一个人。看见他,菲爱娜的身子一阵瑟缩。
麦克唐勾突然出现,说出的话也很突兀。他瞥了一眼马吉克,像是根本不把魔术士放在眼里。
「还没準备好吗,菲爱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