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之塔〉,实际上并不是塔。
从设施的整体形状来看的话,更像是「城寨」。建筑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基準——最外围是一圈高大的城墙,正门只有一个(城墙上也开有小门)。窗户很小,且都开在较高的楼层。这座共九层的高大建筑——全部是用坚硬的巨型压缩砖瓦造成。
外壁的内侧广场四角,分别建有眺望塔。开阔的广场足以容纳一个军团。再往里,就是那座城寨般的建筑。
从外部看的话,整座〈塔〉显得如此坚固和无趣,走进内部的话,见到的也只是杂乱的走廊罢了。每一层的构造都是一样的,一层大致有十几个房间。一楼是〈塔〉执行部的末端组织——也就是负责接待等事务的房间。如果想在〈塔〉处理简单的事务手续,只在一楼就可以解决了。事实上——〈塔〉内真正的执行部在最高的一层,所以经常有联络疏忽的情况发生,这已经成为一个问题。
二楼主要是置物室和保管室——有了这一层做缓冲,可以缓和三楼运动室之类的地方发生的震动和噪音。剩下的楼层全部是教室或者实验、实习室。学生们的宿舍做为别馆建在其他地方,若是要去那里,需通过小门——那也是通向公共墓地的出口。
此时是正午时分——故事的主角们都聚集在四楼的某个房间里。
「这里就是休息室。」
蕾缇鑫支起手肘说道。在每层楼的正面楼梯最近的位置,都设有这样的休息室。同时也作为等候室来使用。
奥芬对着她笑了一下,说:
「是蒂西最讨厌的,是吧?」
「嗯。这房间,我最讨厌。」
面对她的不悦,站在旁边的马吉克一脸不解地问:
「为什么呢?」
她没好气地说:
「你觉得在这种地方真的能好好休息吗?」
说完随手示意了一下这间屋子。
木製的长椅——斑斑点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咖啡机,若是手边有热水的话倒是可以使用。挂在墙上的钟咯咯嗒嗒地走着,令人急不可耐,而且这里连个窗子都没有。
(不过,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奥芬无奈地顺着她的手势看了看整个房间。
「但是师父怎么好像很惬意的样子啊,你看。」
马吉克看着奥芬——
见蕾缇鑫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奥芬愣了愣说:
「我……看上去很乐在其中吗?」
「是啊。」
马吉克直白地说。蕾缇鑫一言不发地趴在桌上,只把脸抬起来看他。
「…………」
奥芬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木材裸露在外的屋顶,道道纹路好像某种诅咒一般吸引着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去看它——但是视线却被牢牢吸附了一样,深邃如星空。
奥芬瞬间陷入沉默,连自己下一秒是怎么动起来的都没有感觉了。这时——
咔嚓一声,房门突然被打开。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一齐看向门口,只见那里站着一位年轻男人。
他的出现令室内陷入沉默——这个男人本身并没有多特别,只是个魔术士见习而已,连黑色长袍都没穿。但他全身还是以黑色为基调,只有衬衫下穿的高领内衣(?)是白的。右手戴着戒指——那或许是开天闢地以来最大恶趣味,一枚简单的骷髅戒指,不过和此人意外地相衬。
年龄大约与奥芬相仿——在那件白色高领内衣的领口处,别着一枚襟章。那不是〈塔〉的纹章,是秘书的印。
他静静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福瑞迪师补的準备已经做好了——只不过…」
他的眼神中浮现出笑容,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面朝蕾缇鑫和马吉克说:
「只不过,蕾缇鑫女士和这位少年,还请再稍等片刻。」
简单来说,福瑞迪·白金汉是个唐突的男人。
奥芬就是这么想的。做任何事都很唐突。说任何话也很唐突——
就比如说这个唐突的男人,对已经五年没见的他说:
「刚才的男人——是间谍。」
想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之间,他开始观察对方的脸。长长的黑髮绑成一束,随意地垂在脑后。这种做法包括蕾缇鑫在内都是违反〈塔〉内头髮规定的行为。沉着的黑色双眸毫无光泽。上下嘴唇很少分开,几乎不怎么说话。他身着教师代理的长袍,这表明他是查尔德曼教室的教室长。
这间教师专用的準备室——在几年前还是查尔德曼教室,还留有一些印象。不过——自从福瑞迪把这里作为自己的房间使用后,房内的布置进行了不少改换。
也说不定是自己记不清了而已——这一点无法自己判断。
「…………」
一段时间后,奥芬才若有所思地说:
「刚才的男人……你是指刚刚的秘书吗?」
「正是。」
福瑞迪点点头,坐回椅子里。他抬起头继续说:
「文比·斯托克阿尔——大概是假名吧,肯定是的。他没有〈塔〉的在籍记录,所以便僱佣了他。通过调查,发现他在七年前曾在多多坎达的教室因行为不端被开除。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在他无所事事的时期,曾和华尔·凯伦有过接触。」
「你说华尔·凯伦……」
奥芬欲言又止。福瑞迪轻笑了一下。
「就是华尔教室的华尔·凯伦。你不会忘了他吧?」
(怎么可能忘记呢……)
奥芬半着睁眼自言自语。之所以会问他,是因为福瑞迪忘了加上对方的教师称号,直呼其名。
(看样子蒂西说的不假。福瑞迪这家伙,真的打算攀上〈塔〉的教师职位……)
福瑞迪继续刚才的内容:
「会受到华尔教师的注意,想必是个力量不俗的魔术士吧,应该受过暗杀训练……」
说着朝他对视了一眼——奥芬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小声地说:
「你怎么还这么悠閑?」
「?」
福瑞迪眉毛动了动,表示不解。奥芬深呼一口气,抬起头说:
「你说华尔教室在背后送来了暗杀人员!?没错,华尔教室我根本不可能忘记——那是〈塔〉唯一的暗杀者教室!忘记这点的该不会是你吧——在我十岁之前,一直都待在那所教室里!」
福瑞迪依然是一副轻鬆的表情。奥芬靠近他说道:
「无论在这座塔里做什么,都不能干涉到华尔·凯伦教师——难道不是这样吗!」
「正因为如此,他也是个必须在一开始就给予击溃的角色。」
福瑞迪不带任何停顿地说。奥芬不由得呆了一下,只听他继续说:
「见到『消火栓』了吧?」
「…………!」
奥芬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受到这一提醒,他想到了什么——
他咬紧牙关,慢慢地说:
「这么说,那家伙好像也是在配属到〈塔〉执行部之前,一直都在华尔教室里的人。我还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会跑来迎接我们……」
福瑞迪点了点头。奥芬半睁眼看着他,语气不变地说:
「昨天晚上,有个〈塔〉内的暗杀者侵入了蒂西的房子。若身份属实,只可能是华尔教室派来的。」
福瑞迪再次点头。他面无表情地说:
「早就有几个华尔教室的工作人员在暗地展开行动了。」
「是为了摧毁你啊,福瑞迪。」
他语带讽刺地说。但——
「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福瑞迪晃动肩膀,伸了个懒腰——他就势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气呼出。
他把两手撑在桌上,自言自语似的说:
「他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有一些可疑的举动——似乎是和龙族信仰者有关。」
「龙族信仰者……?」
「早在上周——在塔夫雷姆市郊外的住宅有数十人遭到残忍杀害。」
「这种事司空见惯了。」
奥芬说。福瑞迪笑了一下。
「也是。不过这和之前的『基利朗谢洛』骚动不同。是打破住宅的正面玄关闯入的,各式家具器物都被毁坏,尸体也遭到严重损伤——即是说并非一击毙命。不是刺杀也不是毒杀,死因是殴打致死或惊吓过度……」
「真是不一般啊。」
奥芬不由得想像了一下场景,感到厌烦。
「那时我正在住院——这么说来记得克丽奥那家伙好像很亢奋地说过一些传闻。」
「对外看来也就是这样。你有注意到什么动静吗?」
「注意到一些,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奥芬突然生硬地来了这么一句。福瑞迪惊讶地问:
「为什么?」
「你肯定会偷偷打分的。要是搞错什么被你给扣了分,我会很不爽。」
「……真像你的风格。」
福瑞迪说着苦笑。
「算了。说到奇怪之处还不止这些——比如说那间屋子在几年之前就已经废弃了,却被人秘密加以改造,真不知道被害者们聚集在那里干什么。最让人觉得纳闷的,是这个事件本身。十九名被害者全被殴打致死这一点。要想把人打死的话,至少需要同等人数的实施者才做得到——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被这么多人找上,并且破门而入,最后所有人都惨遭杀害的话,到现在为止竟然一个人都没抓到,这可能吗?」
「你是想说,这是一名伪装成常人的暗杀者犯下的事件吗?」
「这样才比较自然吧。我总觉得——说实话,这只是我的直觉——华尔教室非常可疑。于是我开始调查,我早就拜託总务帮忙物色一位秘书,结果很快就来了。就是那个文比·斯托克阿尔。」
文比——奥芬在脑中思索着这个不常见的人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
「……你刚才说华尔教室的人在找龙族信仰者的麻烦是吧。」
「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也就是聚集在废弃房子里的十九个人。从他们的所有品以及集会的内容来看,可以判断全都是龙族的信奉者。」
「难道……是因为这个?」
「你指什么?」
福瑞迪反问。他的表情带着笑意,看来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的话了。是一种满足的笑容。
奥芬看着他说:
「我们在来〈塔〉的途中,遭到龙族信仰者的袭击。说同伴遭到魔术士杀害,从这点来看,你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然后,消火栓那个混蛋掐好时机现身了,肯定一开始就在附近监视——」
说到这里,奥芬停了下来。他发现福瑞迪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他用同情的视线看着自己……
「福瑞迪?」
奥芬问道。福瑞迪轻轻叹气,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实际上,我之所以没把蒂西一起叫来,是觉得这个只给你一个人看比较好——」
福瑞迪说着将纸递到他手上。说是纸——倒不如说是一份文件,墨水还没有干透。奥芬往下看着——
他的手指一松,纸落到了地上。
福瑞迪表情深刻地说:
「他们没有刻意阻止我拿到这张纸,这样看来华尔教室是没打算让我活得太久。不过我也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
奥芬根本没有听他在说话——他的耳朵深处开始隐隐作痛。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纸,一动不动地站着。
製作文件的,是消火栓。这点毫无疑问。
「……如果让蒂西看到,按她的尿性,肯定马上就会去那些人的教室找茬——」
磅!
奥芬朝地上踹了一脚,一口气奔出房间。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敌人是暗杀者军团,也不关我事!
待奥芬冲出房间,福瑞迪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但如果是你,结果也差不多。」
奥芬没理他,离开屋子,一边在走廊上跑着,一边回忆华尔教室的位置。
文件上籤有消火栓的署名——是他的本名,米兰·托拉姆。
内容很简单——是一则报告书。
关于刚才发生的小骚动的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