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芬正在着急赶路。时间是多多坎达市上午,地点是行人较多的街道,奥芬正在飞奔。黑髮黑目,穿着也是黑色,就是这样一位黑色调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胸前吊着一个银制的龙形吊坠。
(糟糕了……)
他一边暗暗地抱怨,一边抬头查看太阳的位置好确认时间。
(很可能赶不上了……)
道路并没有非常曲折——即便如此也是不能做半步的停留。
这里是多多坎达有名的『城区街道』——以学生宿舍以及居民为主要客源的商店鳞次栉比,既不高端也不混杂的地区,当然也有别于纯粹的商业街或居住区。
这时——
「请收我为徒吧!」
这突然的喊声,使街道上的人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
说话的人是一个半边头髮染成蓝色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神情很活泼,个头也不小。
在一栋大型建筑的入口,他正和一位大块头的男人不停地说着什么。
「…………」
奥芬有些在意,不由停下脚步。他比较在意的并不是那位少年,而是少年想进入的那栋建筑——
然而少年再怎么拚命想要进去,无奈对手是个大壮汉。年龄大约三十左右,剃着光头,光看外表就比较吓人。他的胸口戴着一枚徽章,上面写了『接待』两个字。
「老师目前不在家。」
壮汉带着笑容,但是在他的太阳穴上已经能看见突冒的青筋。
少年并不为所动:「请不要说谎骗人!」
少年右手猛烈地击射门柱说:「我看见了!之前我就一直在道路的阴影里看着这栋建筑!刚刚有个大叔拉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可疑女人偷偷从后门口进去了!那肯定是马格米登·米勒老师!」
「他们搞不好就要分手啦,所以在他们把话谈完之前就当他不在家吧,蠢货!」
少年迎头遭到气势汹汹地一顿痛骂,被赶了出去。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呃啊啊啊啊!」
少年被一脚踹到了大街上,他爬起来,看向这栋建筑。负责接待的魔术士威严地挡在门口,一块招牌挂在玄关墙上——『魔术士米勒教室』。这里是希望成为魔术士的人进行住宿学习的道场一类的地方。
「别让我再看到你,蠢货!」
剃髮的壮汉兇狠地喊道——他似乎是这里魔术士的弟子——随后走进教室。倒在路上的少年沖着他的背影喊叫:
「我不会认输的!」
奥芬没有太在意,只管往前走。像这样想做魔术士弟子却被拒绝的情况并不稀奇(当然也不常见)——不过这都和他没有任何关係。
(别管这些了——快点走吧)
奥芬一边嘟囔一边很快地从倒在地上的少年身边穿过。这时——
他当场跌了个狗吃屎。
奥芬把和地面进行了亲密接触的脸慢慢抬起来。顾不上摸摸撞疼的鼻子,扭过头往后一看,只见刚才的少年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脖子。
「…………」
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后,蓝发少年像看到熟人了一样,用一脸真挚的表情看着自己。他腰都不抬,直接以坐在马路上的姿势说:
「听我说几句吧,过路的黑衣人!」
「…………」
奥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几个女学生模样的过路人看见这情况,止不住偷偷地笑。
少年咚咚地敲打着地面说:「你看到刚才的了吗?我只想好好地谈话,对方却使用暴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我说你这小子——」
奥芬强压怒火正準备说什么。
少年根本不听他的,自顾自地继续说:
「暴力!悲剧就如同是冲突中迸出的火花!有时即使是小小的一簇火花,亦会造成大火,酿成严重的伤痛!」
「你听我说——」
「啊啊,人类追求的是爱,为何得到的总是暴力!面对这矛盾,我——」
「你再不放开手小心我——」
就在奥芬说话的当口,街道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不会吧……!?」
奥芬慌忙朝对面望去。欢呼是从另一个相邻的街区传来的,在一家较大的商店前人头攒动,挤满了学生、主妇一类的人。
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商店店员振臂高呼道:
「大家好!又到了每月一次的大甩卖时间了!大家耳熟能详的肉肉鸡商店的超低价罐头大甩卖!」
「啊啊啊啊啊啊!」
奥芬双手颤抖着惨叫起来。这声惨叫当然对面是听不到的,就算听到了也于事无补。
店员的兴奋劲儿达到高潮:
「虽然数量有限,但今天这场低价的庆典,就让我们在『名留青史的低价』的宗旨下,来一场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说完就发出了惨叫,店员已经被汹涌而来的人潮挤进店铺里去了。
看着这一切,奥芬双手筛子一样抖个不停,痛苦地说:
「还是……没有……赶上……」
说着他的拳头无力地敲打在地面上。
他背后的少年依然处在忘我的状态中:
「但我是不会屈服的!直到将世上所有的不公正刬除殆尽的那一天为止!所以——」
「…………」
奥芬的目光回到少年身上。
「……先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千万别还手。」
金田一把手中剩下的牌全部扔在桌上。
「…………哈?」
少年疑惑了一声。奥芬握紧拳头叫喊:
「就是不要继续惹我生气的意思!」
伴随商店店员的惨叫,被奥芬一脚踹飞到大街那头儿的少年的惨叫也是不遑多让——
「……我叫斯烈。」
「哦」
奥芬回应了一句。大甩卖去迟了,他好不容易也才只抢到一个桃子罐头。
地点换成了奥芬常去的一间民宿的一楼食堂。柜檯里,一位白鬍须的男人正在擦着杯子。奥芬他们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里。
不知从哪飞进来的一只大蛾子在空中飞着。
「那你干嘛要妨碍我的『月度食材抢夺大作战』?」
「呃,那个……我刚才的话你有在听吗?」
斯烈的疑问没得到任何回应。奥芬将桃子罐头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为了执行这项周密的作战,我可是要花三天做準备。」
「你明明一开始就快赶不及了不是吗?」
不是斯烈在说,说话的另有其人——
桌子边还坐着另一个衣冠整齐的黑髮女生。她身穿套服,看上去清洁干练。奥芬斜着眼对她说:
「柯姬,还不都是因为你在出发时捣乱……」
「不能这样说吧?」柯姬发出抗议声,她的本名叫君士坦斯。边说边伸长手想去够桌上的桃子罐头,「你不是答应了要来帮我干活的吗,结果就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蹩脚的理由!?」奥芬反问道,顺势将桃子罐头转移到她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去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这场甩卖下了多少赌注——」
「哼哼!平常说我无能说得那么凶,你自己还不是连出去买个东西都买不成。我就跟你说说上次的我有多么勇猛善战吧!在关店大甩卖前,欧巴桑堆得跟山一样高,我抓住一个扔一个,抓住一个扔一个——」
眼看两个人要开始掐架,这时桌子被磅得一声敲响,斯烈大叫道:「给我等一下啊啊啊啊!」
「…………?」
正被掐住脖子的奥芬茫然地转头看着少年。斯烈摇着蓝色的头髮说:
「不管怎样暴力都是不对的!在这世上暴力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
「不,这个嘛……」
「这不能叫暴力吧……」奥芬对斯烈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用再狡辩了!」斯烈握紧拳头说,「世上的邪恶,归根究底都是暴力!我要——」
「……喂。」君士坦斯不悦地插嘴,「你小子,干嘛那么卖力啊?」
「我……有那么卖力吗?」
「超卖力。」
「感觉像要生小孩了一样。」
听完两人的话,斯烈情绪低落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重新坐进椅子里,鬆开拳头,咳嗽一声说:「呃……也就是说,坏事本身没有错,本质上人是不会干坏事的——」
「你稍微使点劲……没事的。」
「没有人是骨子里崇尚暴力的!听好了,诚实地面对自己,坦率地接受自己的内心,就不会去做伤害他人的事了!」
「是这样没错……」
「结果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听了奥芬的话,斯烈像是等这句话等很久了一样,双目放光——
「也就是说!」少年左手一挥,毫无意义地摆了一个造型,乾脆地说:「为了修正世上的错误,必须要得到力量,所以我才想要当魔术士!」
奥芬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说道:「道理是不错……不过你这完全就是恐怖分子才会讲的话啊。」
「你说什么!」斯烈的样子变得非常可怕,「我不会滥用暴力的——也就是说,我要成为一个範本。我要做一个拥有强大力量,但是丝毫不以利己目的而使用的人!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就能改变社会!」
「你耳朵不疼吗?」君士坦斯指着奥芬问。
「吵死人了。」奥芬说,他又对少年说道:「也就是说,你想做一个有深度的、内敛的、漂泊于世的正义使者,是吧?」
「这、这样一说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总之就是这么回事。那么老师,从今天开始有劳了。」
「…………」
「…………」
奥芬和君士坦斯同时沉默了下来……他们看着在天花板附近慢慢摇晃的飞蛾,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突然说:
「刚才这个,简直是神展开不是吗?」
「我觉得是挺不自然的。」
「不要再说啦。快,快开始今天的课程吧老师——」
「够了没有啊啊啊!」奥芬一脚把椅子踹飞,双手支在桌上说,「为什么我非要收你做徒弟不可!」
「还说为什么!经过这场命运的相遇的师徒,彼此吸引又彼此相斥,最终萌生出热血的友情共同对抗邪恶,多么美好呀——」
「哪里的邪恶,哪里的!」
「邪恶哪里都找得到啊!况且!」斯烈表情突然认真起来,他手指着奥芬的胸口处说,「这个吊坠的纹章,是〈牙之塔〉的吧?如果你是〈塔〉里出身的魔术士的话,根本就不用找那种外面的三流魔术士。直接找你拜师更省事嘛。」
「更省事是什么意思,你这小屁孩……」
奥芬没说完,君士坦斯站起来,把手放在自己胸前,静静地对斯烈说:「你小看他了。」
「呜…………」
斯烈像是被她的样子吓到,收回了举起的手指。君士坦斯的神情产生了不错的效果。
酒场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飞蛾振翅的声音……
「正是如此,」奥芬说,「把我养大的〈牙之塔〉确实称得上是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但是那里的训练都伴随着死亡风险——」
但是君士坦斯话锋一转,说的却是:
「无论你的理想多么伟大,和这种猪屎一搅马上就臭掉了哦。」
「你给我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