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拉克市的中心街,俗称神殿街。
因为是围绕着神殿延伸开去,故此得名。住在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生于这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将在这座城市死去。
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居住的这一片区域就是教会总部基姆拉克的全部。包围神殿街的墙壁以外到底有什么,即使知道,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有权利知道外界情况的,在这座城市只有六个人。
「这样的话,就出动我的私人部队吧。」轻轻地拉开白色窗帘,卡洛塔望着窗外。
于是,响起一阵静静的冷笑声……
「你说……私人部队?」
「怎么了。」卡洛塔笑了笑,朝房间里转过身来。一头柔顺的金髮包裹着她那优雅的身段,配合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起来——接着又落回肩膀上。
她用手遮住自己一半的脸,呵呵地笑着说:「私人部队这个词——听起来是不是很有女反派的感觉?」
她露出天真的笑容看着对方。年龄应该有三十岁——不可能更年轻了。但是表情却像少女一般天真无邪。她的肌肤甚至比穿在身上的蕾丝白衬衫还要白。这绝非病态,而是本身就没有多少色素的感觉。
卡洛塔以一种类似野生动物一样敏捷的动作——从窗户旁小桌子上取过一把红色的扇子。她没有展开,而是抵在脸上说:「但是,库欧。用「我的『孩子们』」这样的称呼,总觉得不够严肃。」
「……私人部队就行。」
听了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寡言少语的发言,卡洛塔多少有了一点满足感。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比如这位叫库欧的男人。个子是很高,但是卡洛塔觉得再高也要有个限度,超过的话反而很难看。更何况还这么虎背熊腰,简直可以和棕熊有一拼。目光锐利……才怪,简直是凶相毕露,都要怪他眼睑太厚了。而且额头干嘛还长得那么宽呢。总之,即使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去(呃,正确说法应该是被他带到任何地方),都令人很不愉快——最重要的是,简直羞于把他介绍给其他人。
还有就是这个房间。这里是她的宅邸,这栋房子是四栋之中最靠南的一栋,直接被称作南馆。是她去世的父亲为了不被佣人打扰而建的唯一一栋没有佣人住房的别墅。以她来说,没有任何理由会特地使用这栋南馆和人见面。但是既然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指定要使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他就是喜欢避人耳目,真是无聊的习惯。
结果,没有一样是令人满意的。
即便如此,卡洛塔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一种愉悦之感。
没错——即使是这个总是会在别人开心的时候泼冷水的男人,也无法动摇。
「能找来……多少人?」
「应该可以有八个人吧。」她看着库欧阴暗的眼神回答。
果不其然——库欧·巴迪斯的双眸更加阴郁:「这么少。」
「因为还属于未知情报,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吧。」她把扇子啪地展开,用另一只手抚弄扇形边缘,继续说话。她离开窗子朝房间走了一步,脚尖在铺满整个屋子的赤褐色地毯上滑动。
卡洛塔朝库欧走去,然后朝左一拐,从一只放在窗边的一米高的壶旁边走过。
她一边不发出脚步声地走着一边说:「说不定是萨鲁小弟弟的信口开河。」
「最可怕的,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确有此事的时候。」库欧发出很重的鼻息,语气险恶。
「你还真是胆小呢。」卡洛塔露齣戏弄他的笑容,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年龄——四十,不,三十九?这已经不是胆小怕事的年纪了。
「我希望你说是忠于职守。」库欧说。他把难看得像烂蔬菜一般的手硬插在一起,抱起胳膊。
(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心里说的话。她装作考虑了一会儿,关上扇子。
「发生了疑似魔术的爆炸……反正只是都市外围,目击证词也很模糊。而且距接到报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如果是魔术士的话,早就应该逃离现场了才对——」她用自己的小鼻孔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脑子好使的魔术士的话,不会磨蹭,早就逃出这座城了。他们可一点都没有小看我们。我说的对吧?」
「没有证据说明他们已经逃出了城。」库欧一脸不悦——也就是说用一如既往的表情对她说。
卡洛塔马上反驳道:「就算你这么说……想要确认都市外围的人员出入是不可能的。不知跟那些卫兵说了多少次,要他们不要放不确定人员进来——」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更应该去调查。」库欧的声音很冷静。
库欧也不是故意要抓她的话柄——但卡洛塔还是有点不高兴,说:「我又没说不出人,我只是觉得出动太多人没有必要。」
「嗯……也可以。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库欧。虽然发了一阵牢骚,但你可别误会了。我没有任何不服气哦,一点也没有。」她说着轻轻按住胸口,「……萨鲁小弟弟最后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库欧没有回答。连一个反应都没有。
她并没有在意,继续她的话。
「我有些厌倦了。」卡罗塔微微一笑——轻轻敲了敲小桌上的铃铛。走进一个佣人——既然这里没有佣人房间,只要让他们在走廊上待命就行了。目送着跟随佣人走出房间的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她微笑着做出叹息。
窗外是景色优美的中庭。修建得当的草坪,还有一片几乎可以称作微型森林的玫瑰园。能看见不起眼的园丁正在里面进行修剪。可能的话,真想在能看见玫瑰的地方修建一座泳池,但如果实际这么做了的话马上就会变成一座沙坑。这里的沙尘真是讨厌——也实在是拿它没办法,沙子一旦没了,那神殿就糟糕了。
是的。没办法。有好多事情都拿它没办法。库欧的指令是不能违背的,看来只能出动私人部队了。
不过,那个男人的木头脑袋难道就不能再灵光一点吗?
「真受不了……你一叫我出人,我就会乖乖地把人全部出给你?天底下哪有这么听话的女人。」
◆ ◇ ◆ ◇ ◆
「倒立迴旋跳四分之一转体袋鼠飞踢!」克丽奥叫喊着意义不明的招式,用意义不明的踢腿踢坏了一个挺贵的壶。
「哈、哈、哈。真拿你没办法啊。」奥芬笑着将壶的碎片收集起来,向走过来的店员进行赔偿。
「高空龙捲压榨机(自爆)!」
「哈、哈、哈。这样做可是会没命的哦。」
克丽奥保持着高速旋转,头朝下撞击地面后,奥芬温柔地把她抱起来。她脑袋破了,脖子也骨折了。奥芬咏唱咒文,将她治好。
「谢谢你奥芬!」克丽奥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接着大声说……
「谢谢你用魔术治好了我!谢谢你用魔术治好了我!用魔术——」
「不用谢啦。哈、哈。」奥芬用手挠挠头,发出爽朗的笑容。在这期间,克丽奥还在一个劲地道谢——
「用魔术?」突然的一句话,将她的声音打断。
他回身一看,自己已经被戴着头巾和斗篷的男人女人所包围。
「用魔术……?」他们发出异口同声的声音,说一句迈一步,把他逼进了正中央。在他还在愣神的当儿,人数不停地增加。似乎是在人群逼近的过程中,人员密度在不停增大。
「用魔术……?」
「我都那么叮嘱你了。」人群中有一个蓝布缠头的女人,已经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她身穿皮铠,手执一把大剑,剑身由玻璃製成,是最恐怖的武器。
「没办法。这孩子已经死掉了。」
咚地一声,一个细细瘦瘦的少年滚倒在奥芬脚下——他的名字也记不清了,是个金髮的少年。
「好苏服哦……」尸体还说话了。
「魔术吗……」这回群众发出的不是质问,而是喃喃的低语。抬头一看,人群全都变成了那个光头青年。脑袋上顶着一片鲜红的伤口,血流满面。
克丽奥已经不见了。
接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奥芬被自己的惨叫惊醒。
他睁大双眼,向最近距离的马吉克脸上打出一记暴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发出大叫的不是马吉克,是奥芬自己。只见他从床上飞跃而下,拎起倒在地上的马吉克,直接把他扔向墙壁——
投向墙壁的同时,奥芬向同方向使出连续后空翻。马吉克撞击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连续后空翻的奥芬扫出一记飞毛腿,完美地把他击倒在地。
「来吧!!!」面对完全昏厥在地上的马吉克,奥芬还要给他来个最后一击——却找不到柱子可以供他爬上去,于是傻在原地。
他忽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
好几双无语的眼神同时也在注视着他。
先不说这个,现在所处的是某个房间里。
奥芬首先想到的就是船室。当然,这里并不是船上,但狭小程度会让人做此联想。从唯一的一扇窗外射进一道阳光,反射在金色的沙子上耀耀生辉。
房间里的摆设,有他现在睡的床铺,还有靠在对面墙上的大桌子。箱子上没有盖子,里面堆着一些衣物。房间的正中央,有个稍微大一点的金属台。檯子上有一个研磨碗大小的凹槽,里面还留着一些灰。这大概是用于在室内生火的简易小灶。
对着小灶观察了一会儿,奥芬抬起视线往上看。因为沙子的关係木头墙壁已经千疮百孔,他看了一圈下来,决定还是不要去在意天花板是如此的低矮,还有角落的开缝,好像随时都会塌掉。
倒在地板上的马吉克穿的并不是平常的黑衬衫。他或许也清楚如果在这座城市还穿着黑魔术风貌的服装会导致什么后果。他穿的是和奥芬很像的一种类似名族服装的白衣。这身衣服只是简单地套在他原来的服装上,所以在白色的衣服下还是能看见黑色的衬衫。真正没有任何变化的是拿着洒水壶,张着大嘴巴的克丽奥。她还是穿着平常的牛仔裤,上身披着不知在哪里买来的(也不知是用谁的钱买来的)暗茶色的夹克衫。明明一点都不冷穿这样的衣服想必是为了防沙尘,但是最重要的头却什么东西也没戴。沙子一旦吹进头髮里,要想再洗掉它就难了,而且看样子也已经太迟了。在这间房间里,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沙子。
坐在她头上的雷奇大概因为沙子很痒的关係,用后脚不停地挠着下巴。现在整个屋子里还在乱动个不停的就只有它了。
最后一个人,是头上包着绷带的光头青年男子。
「是你!」在奥芬指着他大叫的同时——
「等、等一下,奥芬!」克丽奥上前,挡在那个男人前面。
光头男在她的背后退了几步,声音非常慌乱。
「啊、啊哇哇哇哇。」
奥芬紧紧握起拳头,正要扑向那个男人时——
克丽奥张开双臂护住那个男人说:「这个人可是救了奥芬你啊!」
奥芬挥舞起的右拳停在半空,努力停下了向前沖的势头。克丽奥身后的光头男这才弱弱地笑了一下说:「啊、哎呀,你好。」
「你什么你好什么好!?」奥芬用奇怪的语调重複了一遍他的话,快步走到他们两人身边,中途好像还踩了一脚马吉克,但这些都不重要。
「你·这·小·子,就是你引发了那场暴动,混账!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你用棒子砸我的!」
「呃、这个,请、清先冷静……」光头男弱弱的样子和他的体型长相很不相称,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奥芬不管这些,他隔着克丽奥伸手抓起光头男的胸口,斜向下投出兇恶的目光。
因为中间隔了一个克丽奥,所以实际和他对视的是雷奇绿色的眼睛。
「冷静个屁啊!你还挺悠哉的呢,怎么在身子上顶着一只鸵鸟蛋啊!」
「这是我的头啊……」
「哦哦。那怎么没碎啊,我不信会这么结实。」
「啊呀呀。怎么这么恐怖……」
他的手从声音颤抖的光头男衣领上拿开,直接叉开五指——抓住了男人的脑袋。
一边慢慢地加大手上的力道,奥芬一边说:「我现在用的力气可以排进人生前五,跟你说一下,前四名都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
「啊·啊·啊·啊·啊·啊。」光头男发出时断时续的悲鸣。
在他前面的克丽奥小声叹了一口气说:「奥芬,你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
奥芬没有停下手上的力道,只把视线朝下移动,克丽奥也在抬头看他。他用沙哑的嗓音说:「……我说克丽奥。」
「怎么了?」她獃獃地问。奥芬咧起嘴巴,露出牙齿。
他灌注了浑身力气的手开始颤抖。渐渐地渐渐地,颤抖传染了胳膊和肩膀。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
「嗯。」
最后他整个身子都开始抖了。
「彻底地把事态恶化的人,是你啊啊啊啊!」
奥芬喊叫着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想要抓住她,但是她快速地一缩身子,像是拿光头男做盾牌似的逃了出去。她一直跑到房间角落,大声说:「为什么连我也要生气!」
「烦死人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
忽然——
「哎呀哎呀,冷静冷静。」
「冷静得下来吗!这个死丫头,不趁现在管教一下的话……」奥芬咬牙切齿,他忽然注意到什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没错,是双手。
原来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光头男已经从他手上逃脱了。
只见他安静地站在旁边说:「总而言之,别太冲动了,好好冷静一下头脑。」
「你……」奥芬有些愕然,他晃动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什么时候挣脱的?」
「就在差一点要进医院的时候。」他回答,指指自己缠了绷带的头。看来是趁他被克丽奥吸引注意力时挣脱的——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男人头上的绷带并没有鬆脱。这就是说,他并不是硬把脑袋拔出来的,而是在他转移注意力,手上的力量减弱时趁机溜出来的。
这件事本身很简单,但是能在他完全不注意的情况下如此顺利地完成,就不是这么轻易能做到的了。
「这件事先不谈了,请各位听我说句话。哦,在这之前,请容许我向各位做一个谢罪。」
「谢罪?」奥芬诧异地说,并开始观察这个男人。
光头男厚厚的嘴唇笑了笑,充满自信地说:「是的。我差点引发同伴之间的自相伤害。」
说实在的,自己根本不认为可以冷静得下来,也根本不想去保持冷静——
但是几分钟之后,所有的都安定了下来。房间被收拾乾净,奥芬也因为疲劳躺在床上。克丽奥终究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过错,说要準备沖一壶美味的咖啡。之所以这么快就能收拾好,是因为家具本身就很少。奥芬的疲惫也主要是来自精神层面——这种事其实已经见怪不怪,克丽奥没有犯错的自觉,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不得不冷静,所以才能冷静。
马吉克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只能让他躺在床上。
克丽奥把餐具摆弄得哗哗作响,同时自己的嘴也不閑着。她不顾光头男再三的警告,用足以传出门外的音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说明:「……然后就是一团乱糟糟,奥芬躺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被雷奇的魔术打飞了一样。然后就是这个人从瓦砾下把你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