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差不多已经预测到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包裹住身体的空气质量。风的声音。从暗处慢慢扩散的湿气,这些都能感觉得到。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只是清楚地知道罢了。他在心中确认这一点。就像是自古以来的约定,他很清楚。
实际上,这确实是自古以来的约定——即使对他来说只是一瞬间。
他闭着眼晴。自从被她的魔术包围后,就一直是这样。关上视线,并不表示听觉变得敏锐,他只是将意识打磨得非常敏感尖锐,静静地提炼对黑夜的感觉。
他对五感还没有习惯。为此他非常地慎重。他慢慢地——加大力度改变手指的形状,花了几秒钟完成了握拳的动作。然后他又花了一倍的时间把手张开。动动手指,微微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气,他甚至对这个触感感到新鲜。
他张开眼。
光线很微弱。巨大的树木伸展出的枝蔓在他的头顶上形成一顶天盖。看不见月亮,也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他苦笑——这是有可能的。世界已经变了。他所知道的世界,和现在他身处的世界,到底有哪些相同,又有哪些不同呢。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听来的。他可以一字不差地回忆起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所有的话——没错,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说的所有话他都记得。这就是她强大的魔术效果——并且他想对这些话做出回答的愿望较之更加强烈。
当然会很强烈。
他反覆对自己说。回答无需非要使用语言。他悠然地挺直脊背。
「也就是说——」他说出和回答无关的内容,「……这里……是这样的吗?」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非常锋利。
「世界……没有毁灭。」
真的是这样吗?他产生了怀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清冷的夜气使他感到很舒适。他又吸了一口气,这次不是很深。
纯凈的空气使他的肺感到无比满足。他不由笑了。没错,可以赌一把——如果这份空气是属于灭亡之后的世界,那也不错。这场灭亡值得细细品味。
但同时他也深知绝不可能会是这样。
他把张开的右手心向上举起。于是在黑暗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手掌在慢慢上升。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他就那么看着那只手,把吸入的气息吐出来。
同时吐出的还有咒文。
「光啊。」
以他的手脖子和指尖作为三角形的两点,在那第三个点的位置无声地亮起一盏光辉。并非火焰。丝毫没有摇曳。瞬间的闪光,发出彷彿使时间暂停般的光芒。这是一盏无色的白光,魔术的光。
光在诞生的同时,像反作用力一样向正上方跳动了一下。随后慢慢地静止下来。
他看了看被照亮的周围。除了森林,他看不出别的。似乎是在某个高地上——但是因为树木遮挡又没有星光,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他叹了一口气,降低视线。在白色的光辉下,树皮都是白的。白色的土。白色的杂草。连覆盖在树榦上的苔藓都是白的。
还有白色的手掌。
他苦笑。恐怕连这份笑容都是白的——虽然自己看不到。
但是,他身上穿的黑色长袍并没有受到他的魔术灯光影响,依然保持黑色。用设计者的话来说,这是容不得一丝迷茫的颜色。确实,他现在置身于这样的外界中,却仍然保持着自身的颜色。
(这该,怎么说呢……?)
他带点讽刺地思考起来。保持一个颜色,和不改变颜色,这两件事看似是一样的,但是却有不同。
「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
他把亮光灭掉了。比刚才更浓厚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在暗夜中,只有他的眼珠在反射光芒。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这份光。他的手在怀中摸索,取出一件银色物体。这是一把无鞘的短剑。刀刃银白。刀柄的触感非常趁手。
恐怕,唯有这个才是永远不变的东西。
「我是……她的孩子。」他精神恍惚地自言自语,呼吸和声音都彷彿被吸进了黑暗中。
「我是——从战乱的时代——从火药之庭被送到这里的,永远的小孩。」
他开始向前走,不发出脚步声。在他的胸中——
有一个被赐予的唯一命题。
唯一的命题——是母亲给他的命题。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即使穷尽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
如果世界没有毁灭的话——如果世界还没有毁灭的话。
那么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是需要的。他的母亲创造的世界——能够继承这个世界的人在那里?
——『后继者是谁?』——
他的胸中,只有这唯一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