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萨鲁·索琉德而言,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家。
但同时也是别人的家。
内外的装潢全部无可挑剔,都是顶级水平。无端繁琐的房间格局,其设计绝对是出自某个疯狂建筑师之手,房屋整体被分为三栋建筑,彼此各有半个楼层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房屋里看不到一根柱子。所有的楼梯在支撑自身的同时也在支撑其他的楼层。据说设计者将房屋建筑图纸製作好之后咬碎了玻璃杯失血而死,至少会保持五十年屹立不倒吧。这不叫顶级水平又能叫什么呢,萨鲁讽刺地思索。
房间数量不是很多,除了私人房间以外都建得非常宽大。这应该是只有代代继承教师长地位的家系专有的需求——有再多的大厅和接待室都不够用。除非到了现在这种一年也遇不到几次的大雨时节,来这间大屋的客人才会稍有缓解。像是神殿局的办事员,以及他们的家族;得了閑暇的其他教师长,以及他们的家族;不聆听教义就会自律神经失调的都市信徒,以及他们的家族……
「……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在?」萨鲁拿着兄长在门口递给他的剑——向他问道。他一边用毛巾擦湿头髮,一边环顾室内。
这里是兄长的书房,还挺宽敞。
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屋子铺了一块红色地毯,是比这间房屋还要古老的超高级品,不过摸上去手感不佳。一片没有任何纹路的大红色就这么铺在地板上。所有的纤维缝隙里都积满了黄尘,反而给地板增加了一种平滑的黄色光泽。书橱分列房间左右。被厚重的书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中,唯有一张左侧靠里的位置上摆放了一些奖盃之类的物品。像是棍球、运动击剑、实战剑术、套绳、料理比赛等等,罗列的全是毫无脉络的勋章。应该是接待室里摆不下才拿到这里的。
所有分门别类的勋章上都有一个共通点——都刻有索琉德的姓氏。是每一代先祖获得的勋章。
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萨鲁的名字。
「佣人全都被拉到神殿局去了,估计不会回来。」拉普旺特·索琉德背靠在雨点敲打的窗户上,冷静地回答。他是这间屋子现在的当家人。
书房桌子上的瓦斯灯发出朦胧的光明。虽然已经完全天亮了,但是厚重的雨云还是在地面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库欧和卡洛塔还不至于愚蠢到会拷问毫无干係的佣人。」萨鲁说着,慢慢地握紧手上的剑柄。硬硬的剑柄上残留着微妙的手痕,他的手握在上面很不习惯。看这个感觉,这把剑原先的主人应该用了很长时间。
剑不算很重——不过要对人造成伤害还是足够了。他没有拔刀就能感觉出刀刃很薄。在大陆上,像这种能开皮断肉的锐利刀是压倒性的主流,但萨鲁并不是非常喜欢。就算造成了裂伤,人还是有可能继续活动。但是若把他的骨头敲断,就不可能再动了。
把玩着手上的剑,他继续说:「现在……神殿是什么情况?」
「一片骚动,仅此而已。受害範围太大。」拉普旺特淡淡地说,他苦笑着撇过脸,「要想修复的话,还要和王都做交易。」
「立场越来越不利了……呢。」
「这不就是你的企图吗?」拉普旺特收起苦笑,将双手撑在自己眼前,遮住自己下半边脸——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胡闹了。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不想让你事后再后悔。」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应该几十次了吧?」萨鲁说着往地毯上吐了一口唾沫,伸开双手说道,「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之前已经说过了。」
「危险的游戏必须要停止。我作为哥哥把话说在这儿。」
「我也是一名神官!有立场与你争论!」他反射性地使了大声。
但是拉普旺特并没有回答。
地毯充分吸收了雨的湿气,完美地将脚步声抹去。萨鲁背向兄长向前走去,他拿起手上的剑——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投奔来的。在那之后我就因为你在神殿的叛乱的活动而被叫走了。总之先让她睡在卧室里了。那里最能掩人耳目。」
在兄长说话的同时,萨鲁看了看那把剑。
手上这把剑——
是属于梅晨·阿米克的东西。
兄长的卧室在三楼。与其说兄长,不如说是每一代当家人的卧室。
萨鲁走在走廊上,觉得皮肤有一种刺痛感。明明是很熟悉的走廊,却和以往不同。
是因为下雨吗?也不对。
他心中感到一种毫无根据的讽刺感,一个人朝前走去。不知不觉加大了手里抓握的剑的力度。
卧室在最里面的位置。
不仅仅是卧室,整个三楼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体系,自主的寝室。只要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三楼不用下来。可以泡澡也可以沖淋——虽然在这座水源短缺的城市不能太随意地使用。另外还有游戏室、阳台,唯一没有的只有厨房。
所有房间都是彼此联通的,不过从走廊上来看的话,每一间房间还是配有房门的。最靠里面的一间就是卧室。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萨鲁很自然地在嘴里咏诵,不,并不是自然,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离卧室还有三步。
「诞生之美也。」
还有两步。
「命运之正也——」
他停下来,还剩最后一步,没有往前走。
他弯起嘴角看着前面斜右方卧室的门,说道:「……死亡之圣也」
这最后的一句,记录在了卧室的门上。
——『死亡之圣也』——
对萨鲁来说这是一句深深刻在大脑中的话,圣言中的一节。他一边读着,一边踏出最后一步,把门打开。
卧室里很黑。窗户上都盖着厚厚的窗帘。
萨鲁的脑子里感到奇怪。兄长起床时不可能忘记打开窗帘,就算佣人都不在——
他从门口往后跳了一步。同时从黑暗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萨鲁看出是一个装饰用的盘子。他躲开身子,从黑暗中飞出的盘子擦着他砸在走廊的墙上。
盘子碎了,发出华丽的响声(同样华丽的还有它的价格),萨鲁惊了一下,手上握的梅晨的剑掉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右脚上。
接着,又有一个东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是一个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黑髮蓬乱的女人。穿着皮铠,护着垂下的右手臂,抬起左手攻击过来——
冲出来的女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动作就暂停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她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萨鲁……!?」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萨鲁猛地踢起她的剑,击中了正在愣神的她的下巴。死亡教师梅晨·阿米克整个人向上一拔,以非常漂亮的姿势向后翻倒。
「痛痛痛痛痛……」
「哎呀,抱歉抱歉。太突然了吓我一跳。」萨鲁挠着脑袋辩解。梅晨摸着下巴双眼泛泪,半睁着眼瞪着他。
「我才吓了一跳呢,还被你打了。」
「你用不着这么惊讶吧,这里可是我家啊。」萨鲁耸耸肩,对梅晨看了看。她把剑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在床上。一直绑在她头上的蓝布如今缠在右手腕上,看样子可能负伤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抬起右手腕,令他比较在意。
她浑身被雨淋湿,头髮乱糟糟,脸上也被泥水弄髒了。萨鲁简单在房间里看了看,从床边的架子上取出一条毛巾扔给她。
毛巾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慢慢张开盖在了她的头上。
梅晨把它抓在手里,对他说话。
「是啊。你家还真是叫人无语。」她不悦地歪起嘴巴,「没地方去,只能逃到这里。我好不容易拖着一条命潜进来,一下子就被你哥哥逮住了——还被丢到这种病房一样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