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几小时之前……
如果真要怀疑的话,实际上——
他自发性地做出独白。实际上——对,连自己信不信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于那种故意绕圈子的说话方式,他谈不上讨厌,但也并不喜欢。只可惜他的大脑此时氧气不足,像是一直处在睡眠状态,只有一些毫无脉络的记忆和单词在头脑中忽隐忽现。多进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还在睡觉——这只是一场梦。是梦的话马上就能醒了。是梦就好了。在梦里相会吧。
所有的话全部乱成了一团,始终整理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却根本没有任何焦躁的感觉。
思想的圆环不停地旋转,像一团漩涡。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而已,究竟在等待什么,连这一点都无法去思考。
无所谓,反正并不是错乱——他空虚地想着。
这也没什么,只是持续奔跑跑累了而已,跑了好几小时。
(……到底一直跑了多少时间呢?)
多进在心中自问,一阵阵悸动疯狂地在耳内回蕩。刚才的那句话没有丝毫比喻的成分,根本不是比喻。真的是好几个小时。天色完全变暗——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包围。彻底的黑夜。他们时而全力飞奔,时而上气不接下气,时而趴在地上无助地喘息,即使如此那个东西依然穷追不捨。一直都没有追上来,只是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自始至终都跟在后面。
令他很难想像的是,他们竟然在不明物体的追赶下连续跑了好几个小时,以及这个不明物体竟然会在他们身后连续追赶好几个小时。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虽说像他们这样跑那么长时间还不停歇的猎物很不多见,可是会连续追赶这么长时间的野兽应该更不多见才对。
(……应该不是野兽吧?)
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所以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神秘的追蹤者在他的想像中变得越来越精灵古怪,毛骨悚然。
虽然他们也觉得沿直线奔跑比较好,可是在夜晚的森林中这并非易事。树枝会刮到脸,挥动的手臂会打到树木,脚会被树根绊倒,在这种种条件限制下,只能以蛇行轨迹前进。
在他旁边,博鲁坎正在以相同的状态奔跑着。两人像双重奏一样交替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全身使不上劲——手脚都沉甸甸的,眼前的星星不停地眨眼,组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全身麻痹到了极点,就好像有钢针戳在皮肤上一样。已经到极限了。
(已经……不行了。跑不动了。)
多进嘴里嘟囔着这句从开始跑到现在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话。跑不动了。跑不动了的话该怎么办呢?在不停转动的思考漩涡中,他找不出任何结论,明明是个很简单的答案,明明是个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答案。
这时——
「呜哇啊!?」
他听到一声高叫。哥哥终于一个趔趄摔倒了。就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多进也停下了脚步。顿时,至今为止一直有感觉但并未充分理解的强烈疲劳感猛烈地侵蚀大脑,几乎使人昏倒。
啪嗒一声——多进毫无抵抗地当场跌了一个屁墩。身体一动都不能动了。很简单很单纯的答案。到极限了的话,停下来就行了。之后会怎么样根本不用去管。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不知从身体何处冒出一阵毫无意志的笑声。发出笑声的人正是自己,这一点感觉非常的不自然,一种荒谬的不自然。
怎样都无所谓了。多进全身无力,就这样听之任之吧——不仅仅是身体,连思考也放弃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哼呶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身旁的哥哥一把头站了起来。他究竟是不死之身呢,还是说根本就无法理解疲劳为何物呢。只见他紧紧握住拳头,下巴上鼓起咒文,开始大声嚷嚷,「仔细想一想!身为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大战士波鲁卡诺·博鲁坎,为什么要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跑去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多进笑个不停,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
哥哥继续喊道:「这世上的一切,没有任何东西会使勇者丧失斗志!所以说,把老子吓得到处逃跑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个错误!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肿么阔能,也就是不可能的意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说,我不跑了!就是不跑了!累了。你这个在最强战士博鲁坎大人身后紧追不放的胡搅蛮缠大王,就让老子用必杀剑·天空冰柱逆向卍卍斩之类的招式来宰了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者赠送熊宝宝人偶送死你!」
「啊哈哈嘿啦哈嘿嘿嚯嚯哼哼嘿哈嘻嚯嚯。」
「…………杀死……呃呃,所以说,那个…」哥哥面有难色,说话都不在调子上——这时他突然转过脸来小声地说,「喂多进。你再不说点什么的话,就算是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啊。」
「啊哈哈哈嘿啦啦嘿哇哈嘿哈哈哈——」摇头晃脑笑个不停的多进,突然沉默下来,然后渐渐地恢複了意识……
「我说,哥哥。」
「怎么了,多进?」
「送熊宝宝人偶,再怎么想都没用吧。」
「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哥哥拔出剑猛地在他头上一敲,多进当场倒地。可能这样才终于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收场,他举起剑喊道,「嗯!快出来吧!必杀冰柱逆向剑——」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呃,虽然有点不一样,但只要大概意思传达到就行了!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将会以令人绝望的实力实施压制,快点现身让我看见你!然后老子会把手指指向对面,喊一声『啊』之后就要朝那里看——」
「我说,哥哥……」多进保持倒地的状态——并不是他喜欢这样,而是没力气了。潮湿的泥土使他感觉脸颊很舒服。他就以这种状态呼喊哥哥。
博鲁坎做了一个向右转的动作,说:「怎么了,多进?」
「我一直都很在意的是……」
这句话是骗人的。他的思考打破了思想的漩涡得出结论,是从停止奔跑后才开始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总之多进突然想到一件事。
「从刚才开始,追赶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
虽然也不指望他能发表出任何高见,但博鲁坎确实什么都回答不出来——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每当哥哥出现这种表情,基本都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嗯。肯定是一个很符合波鲁卡诺·博鲁坎战士传说的强敌。」
多进无视他的发言,继续说:「要我说,如果是野狗的话,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追不上我们呢?我们也不是一直都在跑——有时还停下来休息,就算这样对方也没有追上来。」
「嗯。这实在是单纯到连一个傻子都能做出的分析,你继续说吧,弟弟。」
「谢谢。所以我想说的是……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并不是在追我们,它只是跟着我们而已。所以并不是在追,而只是跟着——」
「确实如此,哥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博鲁坎突然一声大喊,盖过了他的声音,然后飙出两行热泪,「竟然能发出和你伟大的哥哥相似的结论,你也终于是成长了啊,哥哥我真可要夸夸你!这可不是一个傻子能想到的。那——这该怎么办呢?」
「……总之,既然动都动不了了,只能先这样耗着吧。」
「嗯。哥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博鲁坎自信满满地说完——果然还是累了,一屁股坐在原地。头顶的树枝层层叠叠,遮蔽了天空。偶尔从枝叶间漏下的夜晚的光线成了视线唯一的依靠。在一片黑暗的包围中,多少还是能看见一点哥哥脸上的表情。
但是其他的东西就看不见了,只有森林的声音在沙沙作响。根本无法用眼睛去确认这些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如果用饥饿程度来给五感打比喻的话,视觉是最最饥饿的。听觉已经变得非常神经质,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捕捉到。
咔飒……
踩草的声音,不,是树枝在风中摇晃的声音?多进判断不出来,看了看哥哥。博鲁坎依然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某一点——并不是发出响声的地方,而是完全不相干的一个方向。或许,他根本就没听见那个响声。
声响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激烈,激烈到绝对无法忽视的程度。
并且还有说话声——
(……说话声!?)
多进扪心自问。虽然他已经累得动也动不了,但还是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脖子。
确实是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