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发生神隐的城镇
1
时序已经进入冬天了。黑暗与寒意融合之后盘据在柏油路上,和寂静一起支配毫无人影的城镇。
夜空中看不到月亮。虽说城里亮得无法分辨天上的群星,但要独自走在路上,这种漆黑的程度仍会令人不安。
时间快到凌晨两点了。
沉重的脚步声通过了黑暗与寂静之间的缝隙。用稳定的速度发出不容一丝紊乱的节奏,脚步声的主人走在深夜中有一半沉入黑暗的辰巳町街上。以一定周期冒出的白色气体流往他背后,而后消失于黑暗。紧紧包住身体的大衣下摆摇曳着。人影行走时,一只手还拖着棒状的物体。貌似沉重的棒状物体与水泥地之间,正发出迟滞的摩擦声响。
人影在学校的校门前停下。
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向校门内侧,之后立刻轻巧地翻到了门后。那人横越校园,绕到校舍的后侧,并且在发现目标物之后停住脚步。
有块白色的石碑竖立在那。
石碑上没有半个字,旁边也没有解释其由来的告示。只有代替基座铺设的基石围绕在周围,以及大约跟人一般高的白色岩石竖立着。这块石碑被称为(白面石)。虽然它是块未经加工的天然岩石,表面却显得格外光滑,还能像镜子一样地映出影像。
人影沉默地伫立在(白面石)之前。
而后发出的是踏在沙上的脚步声。他正在前进,还确认了手上棒状物的重量。仔细一瞧,那个物体呈现出握柄很长的「T」字轮廓。
那是把铁制的大榔头。
人影缓缓将它举高。
然后抬到身体后方。
下一瞬间他就全身紧绷。
向前迈步
榔头重重挥下。
白色气息与身体的动作一同出现。
硬质的冲击声充盈四周,留下短暂迴音后便消失了。
(白面石)上多出了裂痕。受钢铁殴打的(白面石)倒向背后。摔在地面上的冲击,让石碑自上下断成两截。
短时间内,现场会动的东西只剩每隔一定时间从嘴角漏出的白色气息。
而后,该处浮现了扭曲的笑容。
在这块土地上,自古就有一项传说。
当(白面石)遭受冒渎之时,镇上将有灾厄降临
此外,在这所学园中则有这样的谣言在流传。
(白面石)会吃人。
从那之后约过了半个月的另一天。
时间同样是夜晚。目前才刚刚入夜,民居窗口传出的是白色灯光,以及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声。
圣露米那所学园的一年级学生「蛭田丽亚」,正以小跑步赶往学校。当然,这时候并非是一般的上学时段,更何况现在正在放寒假。而丽亚之所以会赶去学校,其实是因为她把写作业需要的笔记忘在学校的关係。即使只是为了这点事到学校,个性循规蹈矩的她仍换上了制服与学校规定的大衣。
一抵达后门,丽亚便用钥匙打开门锁,然后进入校舍之内。担任学生会干部的她,持有校内几处设施的钥匙。
位于旧校舍区域一角的小小别馆名为「光风馆」的建筑物大门,丽亚也同样用钥匙打开了。
光风馆是做为学生会办公室使用的校内设施。昨天白天,丽亚在假日中前来处理学生会的事务,而她也趁着工作的空档顺便写了作业,笔记就是在那时忘记带回去的。
在桌子上发现了要找的笔记,丽亚终于放心了。将它收进手上的包包里,她走出玄关,并且重新为大门上锁。在看不见星星的夜晚中,丽亚的身体再度暴露于寒风刺骨的室外。
才刚放心的她,心里突然又窜上一股不安。
丽亚突然想到的,是这几天发生的社会事件。
以这座辰巳町为中心,这种事件已在数座城镇连续发生,主要电视台的新闻也都做过相关报导,俨然成了这阵子的全国热门话题。
丽亚曾经有几次目睹电视台的箱型车停在街上,还有疑似报导人员的人四处寻找适合进行採访的场所,每次见到那副景象,就会让她想起这件事情有多严重。换个角度来看,这反而也容易使人缺乏切身的危机意识,所以丽亚才会毫不在意地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外出。
双手环抱自己的胳臂,丽亚缩起身体,环视周围的状况。
阴暗、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的校园风景,只有路灯的青白光芒亮着。
那种青白光芒,让丽亚想起了(白面石)的事情。
当时与朋友一起去确认的影像,也一併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变成两半倒塌的镜面石碑、私下在学校里流传的不祥风声。
啊啊,为什么我会跑来这种地方呢?
在丽亚心中浮现这种想法的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气息。
她感受到的气息,是来自回程时一定得经过的后门附近。
丽亚拔腿就跑,向后门的方向全力冲刺。要是背对恐怖的东西真,心里就会更害怕,她对这一点有深刻体会。目前支配丽亚的,是一种被尖锐物抵住背部的想像。总之,丽亚希望儘快通过门口,并且在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迅速穿越后门。她希望事情能这么顺利。
但丽亚没能如愿。因为她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的「那样物体」,实在太过诡异了。
首先让她产生印象的,是对方的巨大。比普通人魁梧上三倍到四倍不,或许还更大。那是具大得异常的身躯。
没错那个物体具备了人形。巨大的人类扶着路灯,正一边伸展其庞大的身躯,一边朝丽亚转过身来。
丽亚的双脚彷彿被钉在原地,呆瞪着这一幕。
在路灯照耀下,肌肉发达的巨人浮现在逆光中。
液体与肉片从其嘴角滴滴答答地落下。
那是还留有手脚形状的肉片
耳朵麻痹、肺脏收缩,丽亚察觉到自己发出了尖叫。
2
圣诞节的装饰已被收拾得一乾二净,人们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将于几天后来临的新年。
椎名夏音挺直背脊,对于张贴在四处的年终大拍卖通知,以及印刷贺年卡服务的海报,她都显得漠不关心,只是笔直地走在还没什么人的清晨街道上而已。
她的步伐比女高中生的平均值更大,脚步也蛮快的。每走一步,长及腰际的头髮就会拂向大衣表面。方格花纹的短裙下有一双健康修长的美腿,正以一定的节奏交互踏出步伐。
「潇洒」这两个字,正是现在的她最好的写照。
然而,椎名夏音目前正完全陷入不高兴的情绪之中。
若要说她为什么不高兴,除了圣诞节之外没有其他理由了。
为什么本姑娘非得在没有安排任何活动的情况下过圣诞节?
原因很明显。一想到癥结所在,椎名就会略威烦躁。
她来到一处住宅区。这里有许多格调高雅的独栋房屋林立。
路上也有几个与椎名同样穿着圣露米那所学园制服的学生在走动。他们的目的地与她一样,都是学校;但椎名却察觉到些微的格格不入。以这时段来说,人数未免也太少了。
对了,现在是寒假。
圣露米那斯学园的社团活动相当发达,即使正在放长假,从早上开始仍有不少学生会陆陆续续到校。
其中也有为了準备考试而去学校图书室的三年级学生,但由于大部分考生都参加了在镇内住宿机构举办的K书集训,去学校的考生其实并不多。
我明年也要开始準备考试了呢,椎名暗忖。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今年圣诞节的失败又让她更加心痛。椎名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越变越快。长长的直发在空中飘蕩。一边踏响脚步,她宛如疾风般赶过了其他学生。
「是椎名同学呢!」
「椎名同学,早安。」
她以洗鍊的笑脸回应周围传来的招呼。
在能办到形象控制以及自我推销之前,椎名曾下过不少苦功。
她能感受到周围有不少蕴含好感的视线正集中到自己身上,那是憧憬的视线。
椎名曾希望,要让别人抱持着「想变得跟她一样」的想法。她可以实际体会到,自己的努力已经成功了但对于部分人士则例外。
「雾谷雾谷!」
在前方发现眼熟的背影后,椎名出声唤道。明明从认识算起也快十年了,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是不叫对方的名字呢?对此她也觉得疑惑。
雾谷魁斗停了下来,等着椎名赶上的表情中,则看不出一丝感情的动摇。
颜色以日本人来说偏淡的头髮、纤细的下巴、习惯直着盯人看的有力眼神要是只抽出他身上的各项要素独立来看,似乎也算得上是美少年,但若凑在一起的话,给人的印象顶多只是「感觉还不错」的程度而已。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雾谷却没穿大衣,而是以制服搭配西装外套与长裤的装扮外出。他两手都插进口袋,连一句早安也没说。
真让人火大。椎名在心里嘀咕起来。
一等对方赶上自己,雾谷又自顾自地继续走。
「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椎名一边跟上雾谷的脚步一边问。
「哪件事?」
椎名一边留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边回答。「学生会的事。」
「喔。」雾谷用一副「什么嘛」的调调答腔。「我不想参加。」
「告诉我理由。」
「因为很麻烦。」
椎名一声不吭地全力赏了雾谷一记下段踢。目击到这一幕时,周围的学生都停了下来。
他们脸上都是一副看见不可思议现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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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椎名夏音今年十七岁,就读于圣露米那斯学园二年级。
她还身兼学生会副会长、女子击剑社社长两项头衔。若是要列出学校的风云人物排行榜,她肯定会佔有一席之地。
首先,比什么都不寻常的就是她的姓名。seenaKanon,如果以罗马拚音书写,根本就分不清这到底是哪国人的姓名。由于「夏音(Kanon)」这个名字对日本人来说并不好发音,周围的人都被她以高压态度这样要求过:「叫我椎名就对了。」
要是发音时没有特别留意,她的名字很容易被念成「Kano」,这会让她觉得缺乏威严。
小学刚学会写汉字的时候,她也因为名字里带有「夏天的声音」的意涵,而被同学们取了「小蝉」这种不体面的绰号。当然,取绰号的男生们当时马上就被她修理得后悔莫及。
椎名有位喜爱黑胶唱片的祖父,他是引用帕海贝尔的「卡农()」这首曲子为她取这个名字的。
椎名打从心里中意这个名字,也觉得这很适合自己,不过她在表面上却会装出不喜欢的态度。因为她认为喜欢响亮的名字,是一种孩子气的表现。
简单点说,椎名夏音是一个相当爱面子的人。
她希望时常受到称讚、受到憧憬。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被人看轻。
所以,椎名才会创造一个脚步潇洒、时时表现得精明干练的自己;为此她不惜付出任何努力。
就目前而言,她的努力已经有收穫了。
当然,这份努力也对某些人不管用。
例如雾谷魁斗就是其中之一。
他与椎名一样是十七岁的二年级学生,两人的班级并不同。若要以常见的字眼来形容他们的关係,那就是「青梅竹马」。两人间的邂逅颇具散文般的随意,就只因为彼此是邻居,如此而已。
至少椎名完全不记得她与雾谷初次见面的情形。
不过,在第一次见面时,椎名认为自己应该是讨厌对方的。
而这种感情是在什么时候转换到了其他方向,她却完全不想记起来。
因为那会让她烦躁,也会影响精神的平稳。
从那之后,两人间的距离既未疏远也没拉近,十几年的时间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正确来讲,其中一方是有意思让彼此关係有进展,但另一方却几乎毫无意愿。
对于生性自负的椎名而言,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要说是致命性的问题也不为过。
所谓「青梅竹马」还真是种麻烦的存在。
实在很难相处啊。
如果要举例,那就像在别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表演伎俩早就穿帮的戏法一样。不管怎样掩饰、改变自我,她觉得对方还是会看穿自己的底细。
像铠甲一样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各种信念,都无用武之地。
椎名觉得焦躁,感到恼火因为只有她单方面被要求忍耐。
光是待在雾谷身边,就不知道让她把忍耐力锻炼到什么程度。简直就像在健身房做训练那样
和雾谷在一起,就会使椎名变回小时后那种带男孩子气的调调。
即使如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在对方面前演好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
为了抚慰受伤的自尊?这也是个理由。
不过,应该还不只如此。
椎名认为自己应该準备一张对方不了解的面孔,因为那迟早会成为一张重要的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