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感强的爷爷是正树心中的憧憬。年老但依旧挺直的背脊,话少而充满威严的氛围,看起来十分帅气。
爷爷一直在远处守候孙子的成长。每当孙子犯了错便立刻扯开嗓门斥责,挥拳教训。
但是正树从未因此害怕爷爷,反而在心中怀抱着一股敬意。原因在于爷爷十分受到周边居民的信赖。一旦发生争执,总是能出面仲裁,转瞬间便平息纷争。那样的身影烙印在正树的眼底,不知不觉间便将爷爷视作自己的目标。
所以在年幼时每当发现有孩童遭到排挤,正树便会主动伸出援手。每当有谁在背地里说人坏话,正树也会委婉予以劝阻。
旁人也都接纳正树这样的行为。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周遭的反应也跟着改变了。
对于被排挤的人视若无睹才是「大人的态度」,办不到的人就成了「不懂得看气氛」而遭到鄙视。
正树也感受到那样的氛围,不再像年幼时那样只凭着正义感行动。
儘管如此,在高中棒球队目睹的情景,让他无法按捺。
但是——
◇
球技大赛举办日随时间逐渐靠近,在某一天的早晨。
来到学校后,正树将脚踏车停在停车场,从棒球队正努力投注于晨间锻炼的操场旁走过,缓步前往校舍。
棒球队练习时的吆喝声与金属球棒击中白球的声音在校内回蕩。眼熟的晨间情景。像这样一大早就辛苦练习,一到大赛却总是老早就被淘汰,一想到这里,正树不由得怀疑那样汗流浃背究竟有多少价值。不过,那就是年轻吧。为这忽视效率的行为挂上青春二字就化作洁白的称号。
「青春还真是逃避现实啊。」
正树讥讽般喃喃自语时,突然有人叫住他。转头一看,穿着棒球队制服的吉留就站在不远处。
「早啊,正树。」
「早啊。」
吉留露出体恤般的笑容。在正树还在棒球队时从没见过他脸上冒出那种表情,看来正树一退队他就学会了。
「干嘛?」
「没有啦,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哦~~是喔。」
正树冷淡回答后,吉留便尴尬地闭上嘴。虽然正树也知道他心中大概累积了不少想说的话,但他似乎没有勇气向正树吐露。
不过正树也不打算主动询问。人该对受苦的对象伸出援手,这条道德準则只适用在小孩子身上。而教导正树这件事的,正是眼前的吉留与棒球队的队员们。
「对了,球技大赛当天也有训练?」
正树抛出突然浮现脑海的问题后,吉留立刻回答:
「啊、嗯。球技大赛结束后好像也是照常进行。」
「是喔?大赛应该就够累人了吧。总之你们加油。就这样啦。」
「那个,你球技大赛是参加哪一项?」
明明不是真正想说的话,吉留还是试着延长交谈时间。
因为这一点再明显不过,让正树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垒球。」
「垒球?你要参加垒球?」
「嗯……」
剎那间,吉留脸上浮现雀跃的喜色。
「所以你没有讨厌棒球吧。」
「你在讲什么?不管以前或现在,我都喜欢棒球啊。」
「既然这样……那个,正树,如果你还想打棒球,随时都可以……」
「吉留,这些话你就省了吧。」
「呃……」
「我不会回棒球队的。」
吉留一直欲言又止的真正用意就是邀请正树回到棒球队吧。但正树没有这种想法,他已经与棒球队没有任何瓜葛。
「就这样。那明天的球技大赛请手下留情啊。」
「啊,正树……」
正树不理会他的挽留,迈开步伐离去。胸口对包含吉留在内的棒球队队员们的愤怒正在翻腾。
与吉留分开后来到教室附近,正树困惑地皱起眉头。因为由美站在教室前。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因为不安而紧绷。搞不清楚原因的正树先开口问道:
「怎么了啊,由美,找我有事喔?」
她在这个班上只认识正树。既然如此,一大早来这里等人,目标必然就是正树。而正树的猜测似乎八九不离十。
由美一注意到正树,视线便尴尬地四处游移。那模样像是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因此正树再度问她为何会过来,催促她把话说出口。这时由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突然对着正树低头。
「正树,昨天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想说,却用交换条件当理由想逼你告诉我。」
「……啥?」
正树半张着嘴。由美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因为你昨天那时候很生气吧?」
「没有啊。」
「你骗人。因为一讲到棒球队,你就把电话挂断了啊。」
「那是因为我妈叫我帮忙去买东西啊。我昨天不是说了?」
「我不信。因为时间点太凑巧了嘛。」
「你疑心病真重耶。不然放学回家后顺便到我家,去找我妈确认啊。」
「……所以你真的没生气?」
正树点头回应后,由美放鬆了僵硬的肩膀,深深吐气。看来她似乎相当不安。正树为此感到几分歉疚,他从没想过当时的应对会为她带来这么沉重的压力。
「话说回来,你来道歉的时间点也太早了吧。」
「因为吵架一直拖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啊。既然这样,早点道歉不是比较好?」
「原来如此,你很成熟耶。老实说我还满敬佩的。」
「啊哈哈,你这样夸奖,我会害羞啦——啊,对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由美从书包拿出一张纸,递给正树。
「这个算是赔罪。我昨天讲的那个传说的细节。」
「啥?你才过一个晚上就已经调查好了喔?」
「嗯。话是这样说,不过我只是跑去问我家爷爷而已。他也不知道不可思议的现象是指什么,但他知道有传说这回事。」
「这么巧喔。谢啦,帮上大忙了。」
「不会啦,不用客气——那我先走了喔。」
目送由美的背影远离之后,正树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不理会前来搭话的同学,看向刚才从由美手上接过的纸张。上头以由美的笔迹写着有关传说的报告。
文中简述,过去在这块土地上曾有产土神镇守。所谓的产土神,就是守护这块土地的神明,但在某一天出现了与其他神社合祭的计画。不满的当地居民不想把产土神交给其他神社,便动手破坏了神社。这个行为触怒了产土神,在那之后,这个镇上便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是这样啊。」
正树凝视着那张报告,喃喃说道。
如果相信那个传说,先不管神明的愤怒,只要不去使用那个邮筒就不会再被卷进不可思议的「现象」。
不过疑点依然存在。
为什么使用那个邮筒就会引发这一连串的「现象」?
而这一连串的「现象」是否有共通点?
正树回忆自己过去寄出的明信片。
于是一个疑点——一种可能性浮现脑海。
写给奶奶报告近况的明信片,说自己正享受着青春,不久后打算交个女朋友,随后风间遥香便现身了。
写给高尾晶的自我介绍,文中提到正树喜欢的女星,寄出那张明信片之后,风间遥香的髮型变得和那个女星一样。
为了营造话题,提到女朋友做的便当后,风间遥香带了亲手做的便当来学校。
如此列举后,自己写在明信片上的愿望彷彿一一实现了。
这样的话,难道风间遥香就如同神明般实现了篠山正树的心愿?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有嘴巴那么毒的神明。
既然这样,投进那个邮筒的明信片会寄到神明的手上,这个可能性如何?如果这个说法正确,那么高尾晶就是那个神明吧。
等等,话说传说中的神明不是大为光火吗?
「……不管是哪种,也太扯了。」
正树也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离谱了。不过如果真有某种东西在现实中引发这一连串「现象」,那恐怕真的是等同于神的存在吧。而且正树的心愿全都实现,认为真的有神明存在也算自然吧。
无论真相如何,似乎有必要更深入研究这件事。为此只能继续与高尾晶书信往来,藉此确定真相。
确定心愿是不是真的会实现。
回到家后,正树直接走进自己房间,立刻打开金属盒。里头没有出现高尾晶寄来的新回信。果然是因为正树也还没寄出新的回信吧。不过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有更重要的问题。使用那个邮筒寄出的明信片上写着的内容,真的会在现实中实现吗?一定要尝试看看,一定要实验看看。正树拿出七年前的贺年卡。
那么应该写什么样的内容才好?
儘可能简单易懂的内容会比较好吧。但是应该避免可能使现况产生巨变的愿望。一旦发生太过巨大的变化,也许自己的精神会无法接受,况且这种「现象」也不一定毫无风险,无法完全否定之后将为此付出代价的可能性。
将这些问题列入考量后,正树决定了内容……
正树一如往常写下要寄给高尾晶的文章,一写完就冲出家门前往那个老旧的邮筒。
站在老旧邮筒前方,正树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纸片。
实验用的明信片,内容写着如果交到女朋友,想一起上下学。
如果心愿会遵照明信片上的内容实现,如果真的会演变成预想中的结果,也许明天早上就会和遥香一起上学。
至今为止虽然放学时和她一起离校,但从没有一起上学过。倘若心愿成真,应该就能证明邮筒的效力。
不过这毕竟只是实验,有可能不会演变成预料中的结果,另一方面,当然也有可能心愿成真。
因此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满正树的心头。期待与不安交织的感情,令正树有几分踌躇。不过他告诉自己非常有姑且一试的价值,说服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这才鬆开夹着明信片的指尖,将之投进邮筒。
「……好了,回家吧。」
究竟会不会与遥香一起上学,又或者是演变成超乎预料的状况?等到明天就会揭晓,所以现在也只能等待。
正树骑上脚踏车,踏上归途。
半路上,看见在远处即将落入山稜线的夕阳,突然想起。
现在这时候,棒球队大概还在练习吧。
回想起来,还在棒球队的时候总是一直练习到操场的照明点亮,结束后鞭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骑车宾士在一片昏暗的回家路上。
相较之下,现在回家时间早了许多。回到家后左思右想又写了信,但现在也还不到路上一片黑的时间。
这就是生活的变化吧。
但人总会渐渐习惯变化,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所以篠山正树也逐渐习惯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日常生活。非得如此不可。
然而周遭的人却不放弃挖掘已经过去的往事。
像是母亲和由美,还有吉留,以及——
路旁的便利超商,眼熟的二人组聚在店门前。在正树眼中是一点也不愿打照面的对象。正树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速速通过,但就在经过店门口的时候——
「喂,篠山。」
既然被对方叫住了,正树也只好停下脚踏车,暗自咂嘴,迈步靠近那二人组。麻烦死了。在心中抱怨的这句话化作不悦的表情挂在脸上。
「学长,有事吗?我现在正要回家。」
这二人组是在夏天的大赛淘汰后引退的三年级生。两人的制服穿得凌乱,正树走近后随即嗅到香烟的味道。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敬意都没有啊,话说见到学长该先问好吧?」
「……学长好。」
「好什么好啊,你退队之后连这种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喔?要不要我乾脆帮你从头教育一下啊?」
「这就不用了。我也已经不是棒球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