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篠山正树在闹钟刺耳的声响中开始他的一天,让声音停止的一连串动作已经非常熟稔。正树慢吞吞地伸出手,按下枕边的闹钟,又缩在被窝里好一段时间。
十二月上旬的早晨格外恶质,总是把人往被窝推,教人回去寻找刚才的梦境。不过必须与之坚决抗战正是现代人的难为之处。
正树爬出被窝后开始更衣。褪下睡衣大学T,换上学校制服。完成上学的準备后,从二楼自己的房间前往一楼的客厅,父亲已经开始用早餐,正树向父亲道早后也开始用餐。一如往常的母亲的味道。正树先是看向电视,随后又看向父亲。
父亲一语不发地动着筷子。从这样的举止也可以看出父亲确实遗传了爷爷那木讷寡言而正义感强烈的个性。
儘管出自同样的血脉,正树的个性比较管不住嘴巴,这也许是来自母亲的特质吧。若要分类,母亲算话多的那一边,时常与附近邻居一碰面就聊个没完。正树的社交天分也许遗传自母亲。
母亲坐到餐桌旁的同时开口问道:
「正树,你棒球队的包包呢?」
装着棒球用品的漆皮包。今天正树没有把包包带下来。
正树看向挂在客厅墙上的月曆。母亲每过一天就在上面多划一个红×的月曆上标示着期末考将在下星期开始。
「差不多要期末考了,社团活动休息。」
「哎呀,这样啊……那你功课没问题吗?」
虽然正树想立刻回答「没问题」,但他为此沉默。期中考成绩差得必须补课,整个第二学期也没有好好念书。
母亲看了儿子的反应立刻就明白了大概,她无奈地叹息。
「要是这次成绩又差到要补考,到下次考试前的零用钱就减半。可以吧?」
「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期中考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就这样说好了啊。」
「咦?有喔?」
「你又想这样矇混过去。」
「不是啦,我是想说,我真的不记得有这回事……」
「不行,这次我不会放过你。」
「咦咦咦~~」
零用钱对学生来说可是生命线,当然正树也坚决抗议。但母亲没有回心转意,最后正树除了为期末考好好努力外别无他法。
学校建于小丘上,所有学生都得徒步爬上山坡。无论是骑脚踏车、搭电车或是搭公车上学的学生,大家同样一步步爬上缓坡。
正树也不例外,推着脚踏车走过坡道,穿过校门。前往脚踏车停车场停好脚踏车后,走向校舍。来到校舍前方时,正树不禁停下脚步。在校捨出入口,女学生们不知在进行什么连署活动,但她们只找女生搭话。究竟是在做什么呢?在正树纳闷地观察时,发现长部由美签名之后走进校舍。正树也加快脚步追上她。这时由美正好站在鞋柜前準备换鞋。正常来说,直接向她打招呼就好,但看了她的打扮让正树打消主意。冬季制服的西装外套上又披了一件连帽粗呢大衣,脖子上围着围巾,看上去就觉得很暖和。这时正树注意到自己没戴手套的双手已经冰冷透顶,恶作剧的念头随之涌现。他悄悄挨近由美背后,将手指伸进围巾内侧。
瞬间——
「呀啊!」
由美吓得整个人跳起来,倏地回过头。
「怎——怎么?呃,正树!」
「早安。」
「早安个头啊!这么突然是想吓人喔!」
「哎呀~~因为你看起来穿得很暖嘛,就想说要跟你分一杯羹。话说你刚才签的那个是什么啊?」
由美虽然脸上挂着想抱怨的不满表情,但还是以回答疑问为优先。
「说是要连署修改女生冬季制服的规定。」
「只限女生?」
「对啊,你看,女生的制服是裙子嘛。」
由美解释。她的两条腿暴露在冬天的空气中,和防寒措施万全的上半身相反,下半身的季节感好像仍然停留在夏季。
现在回想起来,由美在国中一年级时,总是在裙子底下穿运动长裤,但是升上二年级后就露出双腿,不时见到她冷得双腿互相磨蹭。当时正树看了就说:「在里面穿点什么不就好了?」由美回答:「我觉得不能那样做。」或许这位青梅竹马就是在那段时间开始萌生身为女性的自觉。在那之后儘管在冬天,由美也不会在裙子底下穿运动裤。
正树回想起这件事,决定再次询问由美。
「我说由美老太婆啊。」
「是怎么啦,正树老爷爷?」
「你的脚不冷喔?」
「很冷啊,都觉得快冻伤了。」
「那乾脆加件运动裤吧?」
「这我办不到啦。身为女生的自尊不允许……」
「不然就穿那个啊,那个叫什么啊?布料很薄的那个。」
「……难不成你是说丝袜?」
「对,就是那个!」
不愧是从小就认识,她立刻精準猜中篠山正树的想法。
「就穿那个丝袜嘛,总比光着两条腿要好多了。」
「遗憾的是丝袜违反校规啊,好像说那是多余的装饰品。老实说那规定很不符时代吧?所以那些人才在办连署活动。」
正树转头看向在出入口继续连署活动的女学生们。仔细听她们的主张,大概是在说穿丝袜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防寒,不允许学生好好御寒,万一有人生病谁要负责?
「原来是这样。所以对于冬季制服的请求就是……」
「就是要向校方提出放宽这部分校规的请求。」
「哦~~不过,有这种校规吗?」
正树对这件事没印象,但他不熟悉校规细项,也不可能清楚记得去年冬天女生们有没有穿丝袜。既然如此,就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哎,先不说这些了。这个趁现在还你。」
正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那是过去传说研究会的会员製作的论文集。最近正树向由美借有关传说的书籍认真研究。
「嗯,我确实收到了。不过还真教人意外,你之前明明就对超自然现象之类的没兴趣,突然就说想找来看——所以接下来还要帮你找其他书?」
「拜託你了。」
「这样的话,你放学后就来传说研究会嘛。」
「现在考试前社团活动不是休息吗?可以喔?」
「因为也没有要活动啊,只是去研究会拿东西而已。」
「是喔?我知道了。」
「嗯。那我走了。」
如此约好之后,由美挥了挥手,迈步离开。
与由美分开后,正树换上室内鞋走向自己的教室。教室内开着暖气,设定在舒适的温度。正树一面向同学们打招呼一面走向自己的座位。与旁边座位的友人閑聊,没过多久预备锺就响了。
在预备钟响起的同时,班导走进教室。大概是刚才就在教室外头等了吧。在起立、敬礼、坐下的号令声之后,班导宣布完宣导事项便离开教室,接着第一节课的英文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上课时,正树手撑着脸颊,望着窗外的情景。
自闷热的夏天算起已经过了四个月,原本苍郁的山头现在染上一片枯叶色,生机盎然的农田现在已经乾涸,空气变得十分乾燥。之前那样浓烈的夏日气息,现在转变为褪色的冬季景色。
不过对正树而言,那些都只是枝微末节的变化。原因在于难以理解的突兀变化发生在他身边。
园游会时班上举办的活动变成不同项目、过去退出棒球队的事实不复存在、与母亲约定好期末考一定要及格等等,还有其他记忆上的出入。
其中,她再度出现在学校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变化吧。
「那么,这一页就请……」
英文老师指定一名女学生朗读课文。女学生听了便起立,翻开课本开始朗读。
风间遥香。
正树和她过去曾经在这间教室一同度过,但因为颱风之后改写过去,她成了其他学校的学生,之后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跟她通电话。
然而,为什么她会像这样再次成为这学校的学生,出现在这里?
正树至今尚未理解真相。
唯一只确定现况源自超自然现象,而引起这次超自然现象的很可能就是风间遥香。
——如果想待在他身边,该怎么做才好?——
她出现在学校的前一天,正树亲眼看到了这封简讯,透过能接收未来讯息的那支问题手机。
假如那封讯息是「如果想跟篠山正树念同一间学校,该怎么做才好?」的意思,就有可能是风间遥香希望如此而造就了现状。
但是,还有其他疑问。
她引发的究竟是何种超自然现象?
正树有理由非得釐清这次的现象不可。
原因在于——
「篠山同学。」
听见呼唤声,正树自思考的世界回到现实后,发现遥香就站在身旁。
「呃,什么事?」
「笔记,今天要交喔。」
正树环顾四周。
第一节课似乎已经结束,英文教师离开教室之前指示值日生收齐全班的笔记送到教职员办公室。今天的值日生遥香正要将堆在讲桌上的笔记送到办公室时,发现正树的笔记还摆在他的桌上,所以向他搭话。
「啊,今天值日生是风间同学喔。」
「是啊,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来,给你。」
遥香接过笔记后随即转身离开。正树连忙叫住她。
「那个,风间同学。」
「什么事?」
「啊~~……抱歉,没什么。」
「?」
遥香微微歪过头,抱着成堆的笔记本离开教室。
正树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后,深深叹息。
风间遥香再度出现在这学校的那天,篠山正树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惊慌失措,硬是把她带到屋顶,厉声逼问她。
当时她脸上惊恐的神情,至今仍留在正树的脑海中。此后正树总是害怕自己要是试图靠近,也许又会吓坏她,变得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
为什么那时候自己会做出那样让她害怕的行径?
为什么那时候自己不能冷静一点?
之所以会陷入这般窘境,原因也是导致现况的超自然现象吧。
因此正树自然而然这么想。
如果能查明超自然现象的真相,也许就能改变现况。
正树大量阅读传说研究会的论文集,正是因为怀抱这样的期待。
放学后。
导师时间一结束,正树便将书包拎在肩头冲出教室,按照原定计画赶往传说研究会。来到目的地房间后,首先不忘敲门。等房内有人应门后,他才推门入室。这时由美已经帮他选好了一本书。
「这个可以吗?」
那是暑假时由美曾读过的陈旧论文集。
正树拿在手中粗略翻阅之后,放进书包。
「大概又要借个三天吧。」
「是可以啦……正树,我一直很好奇耶,你为什么突然想看传说研究会的论文集?」
「我之前不是也讲过,没什么重大理由啊,只是突然有了兴趣。」
「哦~~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