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傍晚时分,正树窝在客厅的暖桌看着电视。二十五日前广告还全都是与圣诞节有关的促销,圣诞节一过马上清一色改成过年气氛。这转变速度之快教正树不禁讚歎。
「昨晚的雪最后也没积起来啊。」
母亲看着窗外呢喃。这一带不常下雪,就算下雪也很少积雪。也是因此昨天下雪让母亲有些期待吧,刚才母亲的语气中有几分失望。
正树剥下橘子皮,将果肉扔进口中。电视上搞笑艺人正在表演相声,正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打了呵欠。
「正树,可以转檯吗?」
「随便啊。我要回房间了。」
正树又拿了两颗橘子,回到楼上的房间后缓缓拉开书桌的抽屉,笔和橡皮擦等文具以及乾电池之类的杂物乱七八糟地塞在里面。抽屉中有一张尚未使用的今年的贺年卡。与遥香第二次邂逅之前,奶奶寄来的明信片。
正树把那张明信片拿在手中,回想起昨晚遥香说的话。
「……第九张明信片啊……」
正树怎么也无法释怀。
篠山正树寄出的明信片,全部应该就八张。
若要问为什么,因为第九张根本不可能存在。
如果真有可能,那就是奶奶给的这张明信片。但既然这张明信片还在手上,这个可能性也消失了。
然而记忆中不存在的第九张究竟是怎么来的,同时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正树仔细回想昨晚在那之后,两人的对话。
——第九张明信片预言了父亲之后会调职,搬到现在这个学校的邻镇,最后指示她要进现在的学校——
——……你为什么照着做?你当时应该对「篠山正树」失望了吧——
——既然正树同学这么说,就表示正树同学承认自己就是「篠山正树」吧?——
正树沉默。遥香视之为默认,继续解释理由。
——理由有好几个。像是预言确实说中了,还有我本身也想知道真相。不过……最后的指示写着我一定要选择现在这间高中的理由——
如果遵照上面的指示,就能遇见真正的「篠山正树」。
所以她选择了现在这间高中。
正树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内容,因此无法给遥香她所期待的明确回答。不过正树能跟她一起思考。
——你说的第九张明信片上也贴着两圆邮票吗?——
——嗯,和其他八张一样——
——寄件人也是篠山正树?——
——嗯——
没有新的线索。唯一只得知从邮票来看,这第九张明信片同样是从七年后的未来寄到过去。
——嗯?等一下——
正树察觉不合理之处。
那个时期,遥香的母亲应该想切断篠山正树和女儿之间的联繫。所以从第七张开始只要她判断内容不适当,就不会让女儿看到明信片。她之所以将第八张明信片拿给女儿看,是因为上面的内容能消除女儿对篠山正树的憧憬。
但第九张的内容又如何?
那内容不会拉开遥香与篠山正树的距离,反而有可能拉近。这种内容的明信片,那位母亲真的会拿给女儿看吗?
——你妈妈为什么会把第九张拿给你看?——
一问之下,遥香说出超乎预料的回答。
——第九张没有经过我妈妈。我之前不是说过有个同学当时会来探病吗?那张明信片好像寄到那女生家,她把学校的讲义和明信片一起拿来给我——
——……写给风间遥香的明信片,寄到同班同学家?——
——不是。收件人写的是那位同班同学,但她看完之后发现内容是写给我的,才会拿来给我看吧。我记得是这样没错——
——收件人是同班同学……——
以上就是昨晚两人的所有对话。
就结论来说,没有解开任何谜题,只是更加深了第九张明信片的谜团。
第九张明信片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又引发了何种过去改写?
正树苦苦思索,再度盯着奶奶给他的那张明信片瞧,突然倒抽一口气。不是因为灵光一闪解开了第九张的谜团,而是回想起可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奶奶的手术!」
同时家中电话响起。正树冲出房门,跑下楼一看,母亲拿着话筒。她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即转为震惊。恐怕在这瞬间她得知了奶奶昏倒,现在就要动手术的消息。
正树对完全忘记这回事的自己懊悔不已,直想痛骂自己一顿。
为什么会忘了奶奶的事,满脑子只想着玩?正树知道奶奶的手术会成功,最终会平安无事,这次恐怕也不例外。但是比起在痛苦中倒下而接受手术,事先接受检查,请医生提早开刀肯定更好。
明明有办法避开,却因为自己满脑子只想着玩,让奶奶受了折磨。
正树无法容许这种事。
因此——
正树立刻夺门而出,冲到长部家。一走进由美的房间,就向因为正树突然造访而吓一跳的由美索取形代。由美相当疑惑,但见到正树拚命的神色,很快就答应要求。正树立刻就以剪刀断缘,回到过去。接下来恢複意识时,是在昨天早上自己的房间。正树冲出房间,拿起家用电话的话筒,强烈建议电话另一头的奶奶接受检查。奶奶因为自己已经定期接受检查,显得不太情愿,但在正树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下最终退让,答应接受检查。
中午过后接到通知检查结果的电话。
奶奶说院方告诉她需要动手术。然而不知道奶奶明天就会昏倒的院方将手术排在后天,住院则是从明天开始。
但是这样会赶不上。
那么只能回到更远的过去。
当正树再度睁开眼睛时,他来到了寒假第一天。正树第二次拿起家用电话的话筒。至此正树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圣诞节当天。
「就是这样,今天我没办法参加。帮我跟大家道歉。」
正树为了转车而下车,站在某处车站的月台上。他向井上道歉后,挂断手机。
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抵达医院时大概会是下午四点左右吧。那时奶奶应该麻醉已经消退,完全恢複意识了吧。
奶奶的手术排在今早的第一刀,中午时手术成功的通知传到篠山家。
虽然情况允许,正树也想在手术房外头等候,但要赶上早上第一刀实在有些困难,奶奶也说用不着这么麻烦而婉拒。
因此探病就改到手术结束后的下午。
正树挂断电话的同时,站在一旁的母亲说:
「今天不是有圣诞派对吗?你可以去啊。」
「奶奶才刚动完手术,再怎么说也不能去玩。」
这句话不是谎言。儘管手术已经成功,但在奶奶手术当天没心情参加圣诞派对也是事实。不过,更重要的是忘记奶奶未来会昏倒,当时留下的后悔不允许正树参加派对。
正树仰头看向天空。
上次去看奶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爷爷的葬礼吧,再上一次是爷爷住院时。平均算下来,好几年才去见她一次。
也许奶奶已经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
「啊,对了对了。我们要先去奶奶家一趟。」
抵达目的地车站时,母亲这么说。奶奶似乎请母亲帮忙拿些忘记带去医院的东西。奶奶搬到现在的住处是在两年前,这是正树第一次造访。
「……就这里吧?」
奶奶家是八层楼公寓的其中一间房。母亲在当初搬家时似乎也拿了一把钥匙,她用那把钥匙开门进去,正树跟在后头。
「奇怪,她明明说摆在这里啊……」
看来奶奶拜託母亲带去医院的东西一时之间还找不到。
这时,正树一一看过摆在房里的相片,翻阅书架上的相簿来打发时间。在这过程中,正树不经意发现了一个铁盒。虽然觉得偷看不太好,但想窥知别人的秘密也是人的本性吧。正树把铁盒拿到手中,掀开盒盖,盒中装着许多信件一类的东西。
「奶奶也还留着啊。」
正树随手拿起其中一个信封。信封上方像是用剪刀拆封,水平裁断。寄件人栏位上写着不认识的名字,但住址在正树居住的小镇。接着正树看向收件人。当然正树认为这是寄给奶奶的信,但事实并非如此。收件人是爷爷。
「这个盒子,该不会是爷爷的?」
正树拿起其他信封检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盒中收藏的信件的确全都是寄给爷爷的,但同时也发现其他令人好奇的疑问。
拆封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剪刀剪开,一种则是用手撕开。
这其实算不上多古怪。虽然平常习惯用剪刀拆信,但有时刚好手边没有剪刀,就直接用手撕开,也许就这么单纯。
然而,因为正树最近时常用剪刀,一个念头就此浮现。
——该不会爷爷做的,其实是断缘的仪式吧?
如果真是如此,模仿爷爷用剪刀剪开信封的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执行了断缘的仪式。
他不禁想着:和过去的友人后来再也没有信件或明信片往来,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
正树苦笑着心想「还是多检讨自己吧」,但还是无法甩开这个可能性。因为这样的念头浮现,自然也会调查规则性,正树忍不住检查以剪刀拆封的那些信件的寄件人。
于是——
那些信封的寄件地址全部来自正树的家乡。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如果是必然,为什么爷爷想断绝自己和故乡居民间的缘分?
「……还是说,其实只是偶然?」
怀疑伴随着负面的猜测越渐清晰,化作乌黑的雾霾笼罩正树的心头。
找到奶奶拜託的东西后,正树与母亲造访奶奶的病房。
「妈,身体感觉还好吗?」
走到窗边的病床,母亲如此说道。奶奶将视线从窗外抽回。
「哎呀,你们特地跑来看我啊。」
「之前不是说过了,妈也拜託我们去拿东西了不是吗?」
「啊哈哈,差点忘了。很远吧?」
「不会不会。过来啊,正树,跟奶奶打招呼。」
正树低头行礼。奶奶微笑道:
「正树,你长大了呢。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啊。」
奶奶脸上挂着与过去毫无二致的微笑,始终关心着正树与正树的母亲。你们一定累了吧?这是人家送的,要不要吃?还是比较想吃这个?诸如此类。明明自己才刚动过手术,关怀他人的心意让正树深感敬意。
「在医院要住到什么时候?」
「医生说观察几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正树好一段时间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看準时机说:
「妈,不用通知爸爸一声吗?像是手术和住院的事。」
「不要紧吧,反正你爸已经说下班后要过来了。」
「不过爸应该也很担心,有新消息他也想儘早知道吧?」
「……说的也是。那我去打个电话。」
她也同意儿子的意见,向奶奶点头示意后走出病房。
如此一来,正树就争取到与奶奶两人独处的时间,可以问他想知道的问题。
「今天我第一次进到奶奶现在的家。」
「是吗?那个公寓还满漂亮的吧?」
「嗯。」
先是一段无关紧要的閑聊,正树等着切入正题的时机。
爷爷也许曾经考虑过断绝与故乡旧识间的关係。为了确认这一点,首先有必要知道爷爷的过去。
因此正树小心避免奶奶看穿自己的用意,刻意维持閑聊时的轻鬆气氛,切入正题。
「其实我只认识小时候见到的爷爷,爷爷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就像正树知道的那样啊。」
「不是啦,我是想知道爷爷过去的经历,比方说有没有成功做到特别的事之类的。」
「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啊。不过真要说的话,还是神社合祭那件事吧?」
「就是奶奶夏天告诉我的那件事?我记得奶奶和爷爷都是反对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