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内传统活动合唱比赛顺利落幕,又过了几天后的十一月某日。
任凭晚秋的风拂动髮丝,风间遥香走在农田间的道路上。
在大片芒草上方飞舞的红蜻蜓已经不知去向,满山红叶逐渐转为褐色,风中渐渐带着预告冬季来临的锋利寒意。
在傍晚时分悠悠流动的云朵,看起来彷彿与繁忙的地上不属于同样的时空。
每次看着天上的云,总会让她回想起往事。
身体特别虚弱的年幼时期,她总是从家里或病房的窗口愣愣地抬头看着飘过空中的云。
所有人都在上课时,只有自己躺在病床上休养。也许那时的自己就好像飘在天空的云朵,与世间隔绝般孤独。
那时的遥香讨厌学校。
只要走进教室,就会有同学对她说出「啊,你今天有来上课喔」这类以她不会来学校为前提的招呼,紧接着肯定是「天天请病假都不会被骂,真好」这种不知是出于讽刺还是羡慕的话语。
对方是否心怀恶意,遥香不知道。
但是抛向她的每句话确实一点一点磨耗她的心灵。
烦闷与不满日积月累,最终爆炸了。恶毒的话语自口中涌出。
自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人找遥香说话,取而代之的是背地里的中伤。遥香的孤立浮现檯面。
就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是成为众人认知中的人物。
从理所当然不存在的同学转变为大家都讨厌的家伙。
在这样的日子里,某天她收到了篠山正树的明信片,上面描写快乐而充实的日常生活。但不知为何,明信片并没有寄到收件者栏位上的奶奶手中。遥香心中涌现一股使命感——这件事得通知对方才行。然而当她实际寄出邮件后,出乎意料地传来迴音。
上头写着希望能与高尾晶保持联繫。
遥香喜出望外。
学校里的每个人都不愿意与自己往来,也不愿意了解自己。
但是篠山正树不同。
他想与我交流,也愿意尝试了解我。
从这一刻开始,篠山正树成了遥香心目中特别的存在。因此儘管第八张明信片让遥香失望,她终究没有下定决心捨弃那些明信片,一直保存在自己身边。
对遥香而言,与他邂逅的意义就是这么重大。
然而——
遥香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眼前站着这个当下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篠山正树。他也发现了自己,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遥香问。
因为正树刚才站的地方就在那个邮筒旁边。
「因为我觉得你会来。」
「我问的是原因……啊,对了,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能收到未来讯息的手机吧。」
「不对,不是那个,是和那个无关的其他方法。」
「又有其他的?真是没完没了。」
遥香傻眼地叹息,再度问道:
「然后呢?找我有事?」
「我才想问,你跑来这地方做什么?」
「没什么事,只是一时兴起绕过来而已。」
「鬼扯。你来这个地方,是为了把明信片寄给七年前的自己吧?」
「——!」
一语中的。遥香讶异得睁圆了双眼。但她立刻参透原因,露出无奈的微笑。
「那也是靠『其他方法』得知的吧?」
「对。」
随后正树大致解释了由形代引发的状况,遥香听完,接受这番说法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关于我现在想做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你用第九张改写了过去——不对,现在应该说正要改写吧。所以我来问你,你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拿到第九张,然后又为什么想改写过去?」
正树如此问道。遥香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平静地回答:
「说到第九张明信片,是在第一次走进你家的时候。」
「在那时候?」
正树回想当时的情况。
当时遥香来到篠山家作客,正树领她来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跟她一起出门前往邮筒所在处。在这过程中,遥香只有一次离开正树的视线,就是正树把盛点心和饮料的托盘送回厨房的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遥香异常慌张。
——没、没什么啊!
为什么她会显得惊惶不安?
这个疑问只要回忆正树自己对由美做过的事,自然能得到解答。
正树到由美家向她索取形代时,对她说了「从她爷爷口中得知形代的存在」这种谎言,她为了找爷爷求证而走出房门,留正树独自一人在她房间。正树心里知道这样不对,还是从书桌抽屉翻出了形代。那份罪恶感使正树在由美突然回来向他搭话时一阵手忙脚乱。
当时正树的反应与遥香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说就在我的抽屉里?可是……」
这不可能。
因为当时从母亲那里拿到的明信片只有九张,而每一张都用掉了。
遥香回答正树的疑问:
「只有其中一张,你没有寄到过去吧?」
「你说七年前?……啊,仔细一想,是有一张。」
正树以为明信片是「实现愿望的装置」那时,曾希望用明信片许愿棒球队的学长去死,但写完之后恢複理智,把那张明信片揉烂丢了。
「这只是我的推测——只有寄到过去的明信片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所以说?」
「因为你寄出第八张明信片,这世界变成我不在同一所学校的世界吧?换句话说,你用明信片做实验的理由消失了,也不会有『明信片是实现愿望的装置』这样的想法。因此刚才说的那张明信片还是空白的。」
「所以那一张还留在抽屉里……?」
「我猜是这样。」
「……」
遥香的推测有让正树点头同意的说服力。
「你这样讲确实能解释第九张存在的理由……不过,你为什么会想改变过去?」
「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应该也有你的猜测吧?」
正树之所以会等在邮筒前,就是为了阻止遥香改写过去。这一点她似乎也早已看穿。
所以正树也老实回答:
「我不知道。」
「……啥?」
——如果想待在他身边,该怎么做才好?——
正树收到这封简讯之后,现况发生了变化。因此正树推测遥香可能想和自己上同一所高中,才会引发超自然现象。
「但是光这个理由还是说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保留自己的记忆?」
遥香耸了耸肩。
「我哪知道。话先说在前头,我还没把明信片寄到过去,而且连内容都还没写,所以我没办法正确回答你的问题。」
还你吧——她这么说完,递出一张明信片。正树接下一看,上头确实一个字也没写。
「终究没机会知道了吗……」
「不过,要猜测倒是不难。」
「真的吗!」
「那毕竟是我自己嘛。不过我得先声明,想改变过去的理由刚好就是你刚才否定的那个原因。」
「那又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不忍心吧。」
为了上同一所高中而改写过去,这一切只是出自遥香的私心。她不忍心为此夺走正树的记忆,所以她没保留自己的记忆,而是以正树的记忆为优先——遥香如此陈述她的猜测。
「你真的确定是这样?」
「没办法笃定,但八九不离十吧。」
「所、所以不是因为有烦恼之类的……?」
「没有啊。」
「是喔,原来没有啊……」
这瞬间,正树安心地吐出一口长气,浑身无力地蹲坐在路旁。
虽然怀着觉悟回到这个时间,但真相似乎没有想像中那般严重。不过,遥香说没什么重大的烦恼还是值得高兴。
正树发现一直哽在胸口的烦闷顿时消失的同时,也察觉了另一回事。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吃吃笑着,遥香疑惑地询问理由。
「因为你啊,就只是想上同一所高中就……啊哈哈。」
「是、是怎样啦,有什么不满吗?」
遥香明白正树在笑什么,脸沸腾般通红。那模样让正树笑得更开心了。
「哎呀~~原来遥香同学也有这种可爱的地方嘛~~」
「烦死了!我有这种希望很好笑吗?」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
「那就给我把脸上的贼笑收起来。」
「啊哈哈哈哈!」
「住口!」
正树哈哈大笑,声音响亮得让眼前的少女严重抗议,好一段时间田野间回蕩着笑声与抗议的怒骂声。
隔天早上。
起床后正树揉着刚睡醒而模糊的双眼,换上制服準备上学。途中,他的视线飘向摆在桌上的那张明信片。
昨天遥香说她已经用不到,把明信片还给正树。当时正树问她:就这样不上同一所高中没关係吗?她补充说明因为她发现没这个必要性,才交还这张明信片。
虽然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但放弃改变过去也是件好事。
无论如何,遥香的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疑问就只剩爷爷的断缘。
究竟有什么样的真相在等着自己呢?
也许就像遥香的问题一样,查明真相后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儘管心中希望那是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正树总觉得要让爷爷刻意断绝与故乡的关係,肯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正树到校后,首先确认遥香在不在教室里。既然明信片不在她手上,过去改写应该就没有发生才对。儘管如此,正树还是不由得感到担心。不过那似乎是白操心,教室里找不到遥香的身影,同班同学也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这样就好。接下来就是——」
正树造访隔壁教室,寻找目标。在早晨嘈杂的教室中,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座位,若无其事地看着书。
「早安,岁森同学。」
正树向她搭话,岁森的视线自书本向上抬起,困惑地微微眯起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