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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场梦,从舌头的感觉就能分辨。
粗糙的沙尘在嘴里刮伤口腔。
即使戴着面具,这点程度的防备也无从抵抗。除了苍士郎他们藏身的遗迹以外,四处充满一望无际的沙子,炽烈的阳光刺痛着眼球。即使是最先进的护身装甲也无法减轻这种不适感。
(……又来了。)
他这么想着。
究竟作过几次这场梦了呢?
终结的梦境;「战争」的梦境;说不定……也算是青春时光的梦境。
「……嗨,『黑绝公』。」
自行掀起面具,从遗迹阴暗处出声叫他的人,是名稚气未脱的黑人少年。
很理所当然地,他也是创神使〈Magius〉。他的创神是阿兹特克神话里极为着名的军神特斯卡特利波卡。在当时的「解放者〈Liberator〉」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强大「神祇」。只不过这个创神已经毁灭,正屈膝跪在他身旁。
跟传说相同,手脚都埋有镜子的这位神祇──有如同沙子般崩毁。
创神。
藉由新世代魔术所创造出来的人工神祇。只有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少女才能行使,用自身的精神力让「名为神祇的铸模」显现而出的战术单位。
「看来是输了啊。」
少年笑着把面具丢到一旁。
虽然只是脸颊微微动着,但他应该是在笑吧。
「雪丽的二郎真君,还有卡莲的帕祖祖也都输了。真的是一败涂地。」
半个脸庞流满鲜血的黑色皮肤少年,听着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声音。
『──战斗结束了!在此向「解放者」的战斗人员宣告!儘速投降!我们已经作好收容的準备!重複一次!战斗已经结束了!』
透过扩音器发出来的声音,响彻在沙漠之中。
胜利者自豪的投降劝告洒落在闪闪发光的沙粒上。苍士郎他们藏身的遗迹上空,也有运输用的纵列双主旋翼直升机来回飞行。实际上「战争」的趋势在一个月之前就已决定,因此「管理军」看来也早就作好相关準备。听说这些殷勤準备的背后,似乎是有「剑帝」的强烈要求。
啊,这是何等慈悲为怀的事情啊。
真是该死的混账。
「连『剑帝』都现身的话也无可奈何……哈哈哈,七貌七剑果然很强悍啊。」
过去的战场在少年的背后扩展开来。
他所守护的区域非常重要,当时「解放者」的残存战力都集结到这里。数量虽然远不及「管理军」,不过数十名达到精灵态〈Phase3〉以上的创神使集中一处的情况,几乎可说是史无前例。
而「剑帝」却只身突破这个区域。
不过这种情况下,看来对方实在没有办法手下留情。战场留下的痕迹可说凄惨无比。
有的地方产生像是陨石坠落后的巨大坑洞;有的则是让人联想到火山喷发,留下火红的熔岩盘据在战场上。虽然勉强能看出一些血肉,但几乎没有留下可以辨识的尸体。创神那过度强大的权能别说是遗迹,连大地都被彻底粉碎。
将一切破坏殆尽的「神祇」名为迦梨。
印度神话中传说可以轻鬆劈开天地的漆黑女神〈迦梨〉,藉由「剑帝」显现而出。
「……记得你很想去学校上学对吧?」
少年用嘶哑的声音说着。
他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就这么办吧,去利用黑莲华娘的门路也好……因为我们都没有办法去上学。至少,你要……好好地实现梦想……」
少年似乎觉得阳光很刺眼地眯起眼睛。
不过,那对瞳孔里恐怕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因为他没有发现苍士郎的腹部已经沾满血迹。
「我说……苍士郎……」
声音到此中断。
「──喂。」
对方没有回应。跟往常相同的梦境里,自己跟往常一样确认,而少年也如同往常地在此时逝去。
天空一片蔚蓝。
这是苍士郎第一次看到如此蔚蓝的天空,也是他一辈子无法忘怀的颜色。
内心这难以忍受的震撼,让身旁的巨影产生反应。
啊,因为是梦境。所以还能唤出那个啊。
他怀抱无比怀念的思绪,看着屹立在自己身旁的创神。身体的痛楚逐渐远去,是因为这是一场梦,或者现实就是如此?苍士郎已经不记得了。
他伸手碰触自己的面具。
黑色的沙尘缓缓地在周围飞舞。
创神形质.万象黑尘。
这是苍士郎已经丧失的「力量」。正因为能巧妙操控这些黑色沙尘,他才会被人称为「黑绝公」。
(──既然如此。)
当他这么想时,风景已然改变。
由于是梦境才如此唐突,舞台已经转移到距离遗迹有好几公里远的地点。
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
(──「剑帝」。)
苍士郎瞪着眼前的对手。
对方是个一头长髮随风飘扬,并带着深红色面具的创神使。
当时还有许多创神使会使用面具。因为如果想要驾驭自己的精神,面具是种极为有效的咒具。这也是无论东西方,众多表演艺术与巫觋都喜欢戴上面具的理由。
对手身旁有个女神站着。
迦梨。
那是位漆黑身体上有着四只手臂的女神。
明明是与人类差距悬殊的异形身影,但这姿态却是如此美丽。甚至让人无法觉得,这是喜好鲜血与杀戮的暗杀集团所信奉的神祇。
「战斗已经结束了。」
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
「还没有结束。」
苍士郎这么回答。
他的创神从身旁宾士而出。
相对地,「剑帝」操控的女神也挥下手上的剑。
(──「剑帝」。)
漆黑女神的剑先是释放出凄厉的冰雪风暴,接着则是扬起完全相反的熊熊烈焰。
每次行动,女神的脸孔就会发出嘎吱声响并切换。
迦梨。
创神形质.七貌七剑。
原本创神能够拥有的能力顶多只有一到两项。作为铸模的神祇不管拥有多少传说,也不过都是靠使役者的精神重现出来而已。如果不是使役者所相信或是能使其相信的事物,就无法以「神祇」的型态存在。
但是,这个创神彻底专精于「分别运用蕴含魔力的剑」这种能力,于是大幅度地跨越过这道界线。
(──「剑帝」!)
苍士郎勉强接下。
他的创神所支配的黑色沙尘,有如屏障般在周围张开。
在漆黑的漩涡之中,他听见齐呼口号的声音。
「解放创神使!」
啊,这是「解放者」作为中心思想的口号。
过去,苍士郎背负着这个声音在战斗。不过与其说他相信这个口号,更像是依赖着它才比较正确。
「创神使必须受到管理。」
想必他也很清楚「管理军」的主张。
社会里不能有超人存在。必须严密统管,使其化为无害之后再编进社会里,创神使这类魔人要到此时才能获得身为人类的权利。过度的力量若没有受到管理,只会让社会遭受破坏。
(──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我们才会争斗。
双方都抱持自己无法让步的理由,託付给自己的「神祇」而发生冲突。
(──你也是这样的吧──?)
苍士郎感觉到自己逐渐浮出梦境。
自己的意识正慢慢地从好几个过去所混合成的幻想中剥离。短暂回到身边的创神、劲敌全都逐渐远离。
(──回答我啊,「剑帝」──)
他伸出手。
然后突然想起来。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一心嚮往着学校。
理所当然的少年少女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他无比憧憬像这样的时间。
如果可以,真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学生参与其中──
*
「……呼啊……」
苍士郎忍住呵欠之后,将头从职员室的桌子上抬起。
印好的讲义从桌上掉落。
看来自己似乎睡了几分钟,大概是因为昨晚熬夜製作上课要用的讲义吧。放学后的班会也总算结束,回到空无一人的职员室后,紧张感也鬆懈了下来。
当上教师后,已经过了两个月。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人类不管愿不愿意都会适应环境。白髮青年的生活也暂且稳定下来。
(……还会想着那些事情啊。)
他扶着头叹口气。
幸好其他职员还没有回来──或者是温柔体贴地放过还是新人的苍士郎一马,总之职员室依旧没有其他人。相较之下,「特区」里算是有满多一再跳级升学的天才型教师,所以苍士郎的存在很快就被大家接纳。
只不过……
这绝对不代表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苍士郎把散落的讲义捡回来,并且全部硬塞到抽屉里后站了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咬牙忍耐这种心情。初夏这种季节真令人痛恨,这身西装也让人憎恨。说起来西装配上领带这种组合实在糟透了。就算是在沙漠的战场上,也会理所当然地换上更具功能性的服装才对。
他来到走廊上。
正由于炫目的阳光而眯上眼睛时,就听见窗户另一头有人放声大喊的声音。
看来正好是放学后社团活动开始的时间,旁边的操场传来呼喊声。这道很适合初夏太阳的爽朗声音,彷彿要把自己推上蓝天。
是金属球棒的声响,看来有人打击出去。
微微传来的小号声是吹奏乐社的吧。
这青春璀璨的景色让苍士郎几乎忘记那条令人喘不过气的领带,但也使他更加难过。
「……啊……真好……」
他再度忧郁地叹息。
愤怒的苦涩与青涩,我是一名修罗。
古早诗人撰写的一段诗句很自然地涌现在内心。这让苍士郎更加感到空虚。
(为什么……我不是身处于那一边哩……)
直到现在,对学校这个地方的憧憬还是不断纠缠他的内心。
但这股憧憬越深,只会越是伤害到自己的心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