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果然,到了隔天。
「……啊。」
「…………呜。」
在学院的走廊遇见后,苍士郎跟朱桐姬彩一起发出短促的声音并停下脚步,这是放学后发生的事情。有的人去参加社团,有的人要回家。学生人来人往显得人声鼎沸,让校舍里充满活力。在这之中,戴着红色半框眼镜的少女充满脱离人群的异质感。
彷彿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青年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不动。
「──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姬彩会先开口,倒是预料之外的状况。
「什……什……什么?」
「没什么,只是因为老师您今天上课时,表情比平常要清爽许多而已。」
「是这样吗?我平常都是板起脸孔的吗?」
就像你这样……才刚讲到一半,他自己就赶紧忍住。
结果姬彩微微皱起眉头。
「您没有发现啊。」
她用像在教导小学生加法的语气开口说:
「每次见面时,您都是一脸无比消沉的阴暗表情喔。总觉得好像在说学校开始变得很无趣一样。」
「……呜,这样……啊。」
苍士郎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说是无意识下产生的表情,但自己对憧憬的场所作出这种行为,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压迫内心的感情带有某种亵渎的色彩,刺激到青年的罪恶感。
所以……
「那个!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了!」
他重新面对姬彩。
「什么事?」
「不是……那个,我得知自己要当上教师其实是──」
正当苍士郎要继续说下去时。
一脸纳闷的少女突然失去表情──然后就这么向前倾倒。
「朱桐──!」
青年慌忙将她抱住,可以清楚感受到手臂里的姬彩变得全身僵硬。她连耳尖都整个变红,接着微微转动身体开口说:
「……对……对不起。我有点晕眩。」
「咦,你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了!你到底都在干么啊!」
「只是睡眠不足而已。请……请您先放开──」
苍士郎无视少女说出口的话语,直接将她整个抱起来。姬彩发出微小的惊呼声后,立刻开始拍打青年的脸颊。
「──我叫你放开嘛!」
「别多说话,给我抱紧。」
「不……不要这样子!你这个!变态教师!」
即使胸膛跟下巴不断被敲打,苍士郎还是在走廊上前进。
不管周围那些充满好奇心的视线灌注多少在身上,他依旧丝毫不在意。不断殴打胸口的拳头,不久后也失去威力,就这么随他抱着。
直接来到保健室后,总之先让姬彩躺到床上。
这里没有其他学生,保健老师也不在里头。于是暂且先帮她把被单盖上,然后将手抵在额头上。
「体温……稍微有些发烧,与其随便注射营养剂,还是休息比较重要吧。你还年轻,我想只要躺个一小时就会好很多吧。如果是熬夜行军三天之后才打营养针,大半也都没办法被身体吸收吧。」
这段话的后半实在很多余,于是苍士郎转为沉默并移开视线。
他觉得这个梗真的不该以教师的身份说出口。
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听见,但姬彩把嘴唇噘成ㄟ字型抬头看着这边。
「……请您把手拿开。」
「嗯?哦……哦哦。」
被指责之后,他匆忙把手从额头放开。
「…………」
可能是被抱起时弄歪的,姬彩好像很不能接受地不断调整眼镜的位置。虽然想说既然都要睡觉那拿下来就好啦,不过要在别人面前拿下眼镜,她好像还是会有些犹豫。
洁白的房间里,双方都沉默不语。他们就这样别开视线,只有时间持续流逝。
过一阵子之后……
「……刚才,您原本好像有要说些什么。」
「……这个嘛,等下次再说吧。」
苍士郎苦笑。
自己并不是故意装成学生欺骗你的。就算现在说出口、姬彩也能接纳这说词,感觉也只是趁人之危的行为而已。
他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发出「啊」的一声。
「对了,只有这件事得讲出来。」
苍士郎转过头。
「什……什么?」
「两个月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谢你在学校里帮我带路。我一直都没办法向你道谢。」
「…………」
当少女陷入讶然时,苍士郎转身离去。
当他离开保健室之后又过了几分钟,姬彩抬起上半身。
她用白色的被单把自己的脸掩盖到鼻尖,然后用力瞪着教师离去的门口……
「……笨蛋。」
并这样低声说着。
姬彩不经意地抱住枕头,然后又再度倒回床上。他偶尔还是能有教师的样子,这次就乖乖听话吧。这是她现在的心情。
「苍士郎是笨蛋。」
再次说出口后,不知为何声音也变得柔和。
把自己埋进毯子里,感觉非常舒服。温和的睡意立刻包围少女。
即使这只是安宁被打破之前的短暂时光。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
关于学生携带手机的问题,斑鸠学院是採取自由放任的态度。虽然会嘱咐大家别让手机在上课时响起,但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成绩退步,那这种程度的学力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意义。某种方面来说,是比一般学校更严厉的态度。
某个应用程式启动,显示在画面上的情报让少女睁大双眼。
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镜框。
「──我马上过去。」
姬彩从床铺下来。
红髮少女此时的眼神,如同刀刃般充满非比寻常的锋芒。
2
离开保健室后,苍士郎顺便去一趟教堂。
为了要进行惯例的报告。
穿过入口时,苍士郎的鼻子微微抽动着。黑莲华娘也经常使用圣灵教的香油或类似的品牌。但是跟那些不同,有股如同薰香的味道残留下来。
那绝非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味道。
而是让自己内心感到隐隐作痛,既香甜又黏腻的气味。
「沉香……不,是白檀吗?」
彷彿受到诱惑般,苍士郎自然地往教堂里走去。
这次不是来到忏悔室,而是接待室。这个虽显朴素但仍旧有摆设高级沙发与桌子的房间里,一名穿着有鲜艳刺绣的中国服装──长袍又戴单片眼镜的长髮年轻人,正跟黑莲华娘独处交谈。
「──黑莲华娘?」
出声叫她后,修女似乎觉得现在时机不好般皱起眉头。
坐在对面戴单片眼镜的年轻人缓缓起身,悠然询问:
「难道您是破城老师?」
「……啊,是的。是我没错。」
「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直接见面呢。破城苍士郎老师,我叫作刘理查。」
露出微笑后,吊梢眼的年轻人用左手包住右手的拳头。
由于太过年轻所以没注意到,但这个名字让苍士郎惊讶到不禁屏息。
「刘理查──那不就是理事长吗!」
「是的。」
这代表他就是黑莲华娘提议后,把自己送进这间学校当教师的人。先不管没有成为学生这件事,光是让自己成为学校的相关人员就只能由衷感谢了。
他慌忙低头行礼,但刘挥手制止并毫不在乎地笑着。
「当然,这也因为跟创神的事情有关嘛。或者说,我也身兼『第十三特区』里『公会』的分部长,到最近为止都还在香港的『第八特区』,所以这次回到这边,才正在跟黑莲华娘小姐询问最近有关于『特区』的状况呢。」
「你是来挖苦人的才对吧。」
跟年轻人的笑容成对比,黑莲华娘的表情相当苦涩。
这位修女难得会露出这种表情,让苍士郎差点忍不住想发出「好耶,再多挖苦一点」的欢呼声援。
「『第十三特区』里创神觉醒者的比例虽然出类拔萃,但毕竟斑鸠学院的序列才第二十五名不是吗?有潜力的孩子几乎都被『管理军』抢走,私底下觉醒的学生也被『解放者』绑架。唉,真让人感到没面子。」
虽然是混杂苦笑的发言,但内容却极度危险。尤其是最后面提到的「解放者」绑架事件,更是个随时都可能让「特区」成为战争舞台的导火线。
实际上,「特区」就是建立在危险的平衡上头。
那场「战争」虽然由「管理军」获得胜利,但胜利却无法永远维持下去。至少除了「管理军」以外,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号称中立的「公会」这组织虽然算是担任防止这类意外事故的防波堤……但这边也很难说有在国际上赢得存在感。
「我们也想专心致志于战力的增强,破城老师有没有知道哪些创神使的候补人选呢?」
「……不,那个……知道的话我就会报告了。」
「这么说也是呢~」
苍士郎含糊回答后,刘失望地低下头。
虽然觉得这样讲不太好,但是他很清楚创神使被带走后,将来只会面临到严峻的战斗。以悠香的情况来说,现在她的创神也很安定,不该轻易卖给组织──
「话说回来,破城老师你原本好像想以学生的身份入学的是吗?」
「嗯嗯。您应该也知道,自从被动员参加『战争』之后我就一直过着住院生活,跟学校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缘分。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亲身体验看看。」
「原来如此。」
刘拍响掌心。
接着这么在他耳边说:
「如果你可以找到有能力的候补……那么利用我的许可权来斡旋,让老师转到别间学校当学生也没有问题喔。」
「──呼哇!」
苍士郎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
(意思是说,如果我现在把悠香的事情告诉他──不,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虽然立即否决这想法,但这段话还是非常有魅力,绝对无法当作没听见过。
露出温和笑容的刘,看起来像恐怖的恶魔,那头亮丽的黑髮底下,该不会隐藏着锐利的尖角吧。
「苍士郎。」
正当他发出沉吟并把这些想法吞回去时,黑莲华娘插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