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 她的本意

盛夏。明明才一大早，蝉儿们就开始忙着上工，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季节感。这些吵杂的鸣叫声让我心烦意乱，甚至想到蝉的耳边大声尖叫给牠们听听。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面子和警察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做。就算被一、两个人指指点点，我也丝毫不在意。

虽然天气热得像个蒸笼，身体却感觉很轻鬆。毕竟昨天真的觉得自己累坏了，晚上十点左右就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实际上也是真的很困。幸好似乎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先别提这些，我等一下要去打工了。我完全没料到，夏川会将那个「惩罚」使用在我和一之濑同学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上。这是我迄今为止从未遇过的异常事态，再说我的打工也仅限暑假期间，从这两点来看，其实我的心里早已对一之濑同学的事产生半放弃的念头，因此这种形式其实推了我很大一把。不过，用这件事作为惩罚感觉起来有点草率，但结果应该还算不错吧，嗯。

……不对，应该还是说不过去吧？毕竟要不是夏川说了那样的话，我现在应该还在婆婆妈妈的，倒不如说是我享受到夏川爱华大人所赐予的恩惠。女神谢谢妳，我决定下次把五圆硬币（编注：日文中「五圆」与「缘分」发音相同，常作为参拜神社时的香油钱。）投进夏川家的信箱中（成案）。

我儘可能地沿着高架桥下的遮荫处行走。虽然这里非常闷又潮湿，但总比在烈日底下走路要好一些。我最近没什么运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中暑之类的，所以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真不想进去。」

我来到清静街道上的旧书店。一之濑同学肯定已经到了。昨天也是这样，就连上学的时候也是，平时我一踏进教室，就看见她早已坐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啃着书本不放。

『──「明天去问那个女生」。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唉。」

啊啊，我的女神啊。

◆

我一路走进旧书店最里面后，一之濑同学已经在那里待命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景象，甚至让人怀疑她该不会是固定出现的NPC吧。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她把额头露出来这一点吧。一之濑同学一看到我出现，就有如被电击一般，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怎么了？莫非是对我一见锺情？哈哈，原来妳在紧张吗？妳看起来脸色有点不太好啊！我可不能就此停止虚张声势！

「……一之濑同学，早安。」

「呃、是……！你也早安！」

「那个……妳不用那么紧张。昨天的事真的很抱歉。」

「呃、是……」

完全不行啊这个。即使道歉了，事情也才过了一天，不可能马上就正常交谈吧。我现在只能尽量表现得开朗一些，让一之濑同学不要乱想……我做得到吗？千万别来奇怪的客人啊……

「店长不在外面，妳知道他人在哪里吗……？」

「啊……呃，他刚才上去二楼了。」

「OK，我知道了，谢啦。」

OK，先暂时离开吧。稍微停顿一下。面对这种类型的人，一开始就立刻拉近距离会带来很高的风险。跟治疗过敏一样，一点点地适应之后，最终才能让癥状稳定下来。佐城过敏症爆炸性诞生。这没有治好的话就是不治之症了吧。

我来到通往居住空间的楼梯，因为不能任意上去，所以我用刚刚好的音量对着上面喊了一声『早安』，藉此宣告我来上班了。里头传来『喔──』的一声，随后又传来『早安，佐城先生』的声音。姑且不提老爷爷，老闆娘在这方面总是一板一眼的，平时都会露一下面，但今天只听见她的回答，这代表她现在一定正在化妆。喔呵呵呵，时机不凑巧真是对不住了。

我从平时的架子上拿出员工围裙，此刻我已经处于随时可以接待客人的状态。

我不经意地瞥了旁边一眼，一之濑同学正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事而显得不知所措。

「现在还没开店，就先在外面悠閑地整理一下旧书吧。」

「啊……好、好的……！」

喔、喔喔……？虽然讲话还有些结结巴巴，但回答得比昨天还要好。我可以看出她想要改善某些地方的努力。不愧是有不惜下跪也要来打工的理由呢……一回想起来心脏就隐隐作痛。现在还是不要太常回想起来比较好。

不过看着现在的一之濑同学，让我想起芦田说的那句话──「既然那么难受，辞职不就好了吗？」我认为这句话确实有道理。儘管如此，看到她做出那样的举动后今天依然準时来上班，我现在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不能让步的理由。

明明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一之濑同学的动作却比昨天还要敏捷……不，嗯，说实话，一之濑同学四处走动时，我只听到很可爱的拟音效果。这是小鳕跑步（译注：《海螺小姐》中三岁的儿子河豚田鳕男，出场时会有特别的脚步声。）时的声音吧。

我的视线前方有一本颜色十分醒目的书摆在书架最上层。很显然那不是它原本摆放的位置。大概是顾客原本想买所以先拿着，但后来决定不买，于是随便找个地方插进去了吧。

我正準备起身过去整理，却听见一之濑同学惊呼一声，她也看着同样的地方。她早我一步冲过去伸出了手──不行不行，那么高妳构不着啦。就算妳再怎么努力伸长手臂，高度不够就是不够啦。

「啊！？」

「等──」

一之濑同学试图稍微跳起来去拿。虽然她用手扶着下层的书，但那本书却因为冲击而往旁边倒下。眼见一之濑同学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我慌忙冲上前去，伸手接住她那几乎要滑倒的身体。

「一、一之濑同学妳不要紧吧！？」

「──呃！？」

真是千钧一髮，幸好我在她差点摔到坚硬的地板之前成功接住她。好轻……这重量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女人和TANITA（译注：体重计品牌。）的天敌！？妳一定是吃再多零食也不会胖的那种类型吧！本姑娘是绝对不会原谅这种事的喔！？

……吶，真的很轻啊。莫非女生都是这种感觉？我觉得说不定比国中考试时的厚重书包还要轻。

「那、那个……！我……没事……」

「啊、嗯。」

一之濑同学一时手足无措，连忙从我的身边逃离，简直就像抹了油滑走一般。

这……是什么感觉？我看着一之濑同学，即使有身体上的接触，心中也不会产生任何邪念。是因为罪恶感吗？还是单纯因为她的外表会让人产生一种想呵护她的感觉……？

「高的地方交给我处理，妳先从构得到的书架开始照顺序整理吧。」

「好、的……」

超微弱的回答。唔～怎么恢複成昨天的状态了。一开始就遭遇挫折，或者该说是挫败……不过她似乎很有干劲，所以应该还有机会扳回一城吧。不过除了接待客人以外，其他部分我本来就不太担心。嗯，总之妳要努力地记住工作内容喔。

不对，我在搞什么。虽然这些也很重要就是了。

「……」

「……」

后来我们两人都默默地进行作业。书未必每天都会乱七八糟，所以有时整理书架的工作一眨眼就完成了。而今天恰巧就是这样的情况。新的一周刚开始，客流量明显不多。大家都会集中在周末购买想要的商品呢。这使得平日的旧书店十分冷清，安静得鸦雀无声。果然还是得放点背景音乐比较好吧……

「差不多该开店了。我去把门上的挂牌翻成营业中。」

「啊……！我来翻……」

「嗯，那就拜託妳了。」

收到指令后，一之濑同学鼓起脸颊，干劲十足地朝旧书店外走去。但这是什么？总觉得从她小跑步的动作中可以听见雏鸟走路摇摇晃晃的拟音效果……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父性……？

重新打起精神吧。要开店了。就算不加以提醒，一之濑同学应该也会努力工作，不过要是来了奇怪的客人，我也必须多加留意才行。一旦处理得不好，就会让对方处于感情爆发的边缘，就像炸弹一样。我只是个平凡的高中生，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消除自己无聊的日常烦恼。这种热情还可以用在其他地方──不行不行，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正思考着接待客人会遇到哪些困难时，老爷爷从收银台后方走了过来。

「工作还顺利吗？」

「店长。嗯……是的，我觉得目前为止都没什么问题。而且也才刚开店不久。」

「希望别遇到其他麻烦……」

老爷爷压低音量说道。平时大嗓门的人即使刻意将嗓音压低，也是正常的音量就是了。虽然一之濑同学现在人在外面不会听见。话说，一之濑同学大概比我更熟悉店长的性格吧，因为她原本就是熟客。

想到这里，一之濑同学回到店内。

「我、我弄好了……」

「做得很棒喔。」

「咦？」

啊。

我不小心把一之濑同学当成初次完成跑腿任务的小孩了，我得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去。看样子她在工作上也开始得心应手了。之后只需做好接待客人的工作，就差不多能处理这份工作的所有业务。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打工吗？虽然薪水也不高。说实话，这份工作对于一之濑同学这种没有打工经验的人来说或许再适合不过。

「欢迎光临──」

我用恰到好处的音量迎接客人一号。对方看上去像是个爱读书的一般大叔。一之濑同学站在离客人不远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昨天才遇到那样的事，我想前面几次还是由我来负责收银比较好。

我将清点完的旧书摆放回去，放下手边的事準备走向收银台。这时，一之濑同学突然一个箭步过来挡住我的去路。啊？怎么回事，这种有点孩子气的感觉很可爱欸？妳能不能别在工作的时候把我萌死？

「我、我来负责收银……」

「咦？」

咦？慢着，大哥哥觉得好感动。这个成长速度也太快了吧？莫非妳昨天回家后去过精神时光屋修行？如果真有那样的东西，请务必让我在里面打电动。我打怪练等的时间完全不够啊。

一之濑同学急忙奔向收银台，一脸跃跃欲试地站在那里。我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现在非常紧张。客人啊，您要买书的话，还请您快点过去结帐。因为一之濑同学已经愈来愈紧张了。

……喔，走过去了。

「……」

「……啊……」

啧……！是那种一声不吭把商品放在收银台上的类型吗！虽然应该比把书重重地扔在上面要好。不过这种打击力道说不定会让一之濑同学有点难接受……

「欢、欢迎光临──一、一件商品……总共一百三十圆。」

喔！

「收、收您五百圆。呃呃……啊，找您三百七十圆！」

咦？慢着，大哥哥好感动。成长速度也太快了吧？（说第二次）

妳真的是从哪个地方修行回来的吧？精神时光屋原来真的存在！快借我用一下！我会付使用费的！和卡拉OK差不多的金额应该够吧！

「啊……呃。」

「谢谢您。这种大小的书有附书衣，请问您有需要吗？」

「喔。」

「好的，没问题──」

我在包装阶段确认一之濑同学到了极限后，立刻插话询问这位客人大叔。「喔」这个回答可说是谜一般的语言，所以我把书衣和书本一起装进袋子里，这样对方就无话可说了。你看，书的旁边附有书衣，我没骗你吧。

我向客人鞠躬说了一声「谢谢惠顾──」，眼角余光看见一之濑同学也立刻跟着我鞠躬行礼。喂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她真的完全觉醒啦！

客人走出店门后，一之濑同学转过来用一道略带怨恨的眼神瞪着我。

「……为、为何你要过来插手帮忙？」

「！」

真、真的假的……我已经变成累赘了吗？我可以笑着说再见吗？感觉现在的我可以毫无顾虑地辞职了。我甚至想为昨天的事下跪道歉。原来人的改变可以这么大啊……！

我不行了，我激动到无法控制自己了。

「一之濑同学妳怎么了？跟昨天完全不一样！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能干！」

「啊哇……！？」

我拍她的肩膀时都差点用力过猛了。绝不性騒扰的精神，我是绅士。或许因为我的声音过于亢奋，导致一之濑同学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几步。

「妳有做了什么对策吗！？」

「啊……那个，是的……看了接待客人、的影片……」

「有这种影片啊！」

「有的……」

了不起吧？这真的很了不起吧？这简直是无可挑剔的新人楷模啊。虽然她不是小爱莉，但我都想送她一袋零食作为奖励了。真想让昨天的我尝尝老姐亲自传授的迴旋踢。

「做得很好，就用这样的气势继续接待客人吧！习惯是很重要的！」

「好、好的！」

我因为喜不自胜而对她大大夸奖了一番后，一之濑同学说要回去整理书架，便从我的身边离开。我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她正微微握拳，摆出胜利姿势。看样子是对自己能够活用自学的内容而感到开心。不错喔……我也很高兴。这不是什么坏事，像一之濑同学这样的女生，保持自信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觉得就照这个样子持续进步就好。

我的鼓励也有发挥效果──要是如此就好了。虽然跌跌撞撞，但一之濑同学确实很积极地开始熟悉工作内容。虽然讲话流利度的部分仍有待加强，不过她进步的幅度非比寻常，真的是乱厉害一把的。

问题在于，她是否有能力处理像昨天那种难搞的奥客，不过这需要先习惯一般的接待，所已我觉得或许先将这件事搁在一旁比较好。真要说起来，这个本来就不是我起初担心的部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够做到根据对方的态度装出不同的语调。

毕竟我当初遇到的问题，是老爷爷总是用令人怀疑「这样不可以吧」的气势对着客人怒吼，让我觉得必须由自己想点办法力挽狂澜。这是身不由己。

「佐城老弟、小深那，差不多可以进去休息一下了。」

「好的。」

我们走到书店后方稍事歇息。在前往客厅的途中，我们遇到正要去厨房的老闆娘。她似乎待会儿要去电脑教室上课，仪錶打扮得十分整洁。

「啊，老闆娘，我昨天忘了跟您说一件事。」

我叫一之濑同学先走一步，接着针对工作用的踏台，向老闆娘说明目前遇到的危险情况。如果找老爷爷商量这件事，他一定会说不需要那种东西而一口回绝，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先说服老闆娘。没买踏台绝对只会徒增麻烦啦。

我来到客厅时，正在休息的一之濑同学早已从小包包里拿书出来看了。看来只有对读书的热忱这方面和昨天一样。

……不对，等等？休息时间就只有这么一次，能找一之濑同学聊天的机会也只有现在了吧？她似乎是那种工作完就急忙闪人的类型。倘若现在什么都不做，我就无法执行夏川给予的惩罚了。不妙啊，她晚点一定会传讯息问我吧？必须想想办法！

啊──呃──

「一之濑同学，我原本以为妳最后会选择辞职。」

「咦！」

喂咿──！？我在说什么啊！？这不是对努力的孩子该说的话吧！？我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令人讨厌的话喔！？虽然我也是实话实说啦！

这就是所谓的说溜嘴吗……对了，一定是因为我涂太多护唇膏了……不对啊，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涂。最后抹在嘴唇上的明明就是早上的吐司奶油。

我戒慎恐惧地朝一之濑同学的方向望去，只见她露出一脸生闷气的表情。抱歉，我今天大概忘了把体贴带来。可能是早上把它忘在马桶内，顺手一按都沖得一乾二净了。

「……因为我绝对不能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