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靠近湖泊之后,我看见了森林中并排的房屋。
这里离村庄并不远。然而这里却发展成了繁华的街市,而且还是娱乐街市。儘是些商店、剧场、酒馆,还有一眼就能看出是赌场的奢华场所。昔日里繁华的老街市现在却只剩下空壳,这比普通的街景更让人感到凄凉。
我放慢了茶壶的速度,一边扫视周围,一边缓慢行进。很快,石板路变成了土路并且越开越窄。穿过树荫,一道光照了进来。
左边可以看见水面。是一个很大的湖。映照出天空的湛蓝,反照着太阳的光芒。要是不看对岸、大概会以为是一片海吧。
从这开始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开过一栋又一栋大房子。木製的华丽房屋一看就很有别墅的气氛。按法戈婆婆所说,要找的那个爷爷住在最里面,所以我一直往前开。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了一间远处离群的小巧房屋。木结构的房子饱受岁月浸染呈现深色。房子前面是一大片空地也没有停一辆车。
我把茶壶停在家门口。房子附件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唯独正面没有遮拦,正好可以俯瞰湖面。这里有着这一带最好的视野。我对建在这样顶级地段,却显得格外低调的房屋造型有些感到有些疑惑,一边走向门廊。
门外装有纱帘,形成像双重门的样子。我拉开纱帘敲门,但没有回应。
透过窗往里窥探、里面太暗了,只能看见屋里摆的家具。
忽然,我看见了放在门廊一旁的安乐椅。走近观察一下,虽然椅子一直摆在外面,但依然乾净整洁。想必这里有人在清扫。
咂啦,传来沙子被踩踏的声音。我回头看向湖面,那人正爬上斜坡。
我们目光相对。
我瞪大了眼睛,对方也睁圆了眼睛。不过,这不是比喻手法,而是物理上的睁圆……也就是说,那是一双圆圆的可爱眼睛。
「您哪位啊」
那人说道。带着年老男性的声音,声音的最后因动摇而有些走音。
然而,如果我没有看花眼的话,站在那儿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穿着斑驳的皱巴巴裤子和乾净的衬衫,脸上有斑纹的大豚鼠在说话。
「……欸,啊,嗯」
「哪个都不算是回答啊」
豚鼠……先生,肩上扛着鱼竿,手里提着鱼。有我的胳膊那么大,我更加混乱了。豚鼠会吃鱼吗?
他毫不提防地向我走来,从我旁边经过。
看着他的背影,我动摇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对啊,这里是异世界。那当然也有用两条腿行走、会钓鱼、还会用老爷爷声音说话的豚鼠。而且妮塔也是半精灵。我本来也不了解精灵是怎样的生物。
我小跑着跟了过去,对正要进屋的豚鼠说道。
「那个!法戈婆婆有东西要给你」
「噢。还活着吗。还好没有丢掉票据的存根」
豚鼠先生这样回答,一个人走了进去。
我从茶壶的副驾驶拿出寄存的货物,再次敲了敲门。虽然这次已经知道收货人在家,但还是没有回应。没办法我只好拉开门走了进去。
那里没有走廊,一进门就是客厅。我叹了口气,仔细地环视房间。摆放的沙发、桌子、书架虽然很寻常,但都很协调。这可能是设计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都是红褐色的关係。
「让我看看」
房间里的豚鼠先生擦乾了手。他把毛巾搭在沙发上,站在我面前。
他接过我递去的油纸包,单手打开油纸。里面放着一双鞋。和这个房间的家具一样是红褐色的,但鞋尖的圆形部位有着滑润的色泽,那是被仔细擦洗过的光彩。
「嗯」豚鼠先生点点头,在沙发上坐好,把鞋子放在脚边。他麻利脱下鞋子,穿上新鞋,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那么,法戈的情况还好吗」
豚鼠先生看着脚下,像是在感受新鞋的触感。
「还好吧,我觉得。今天早上还在扫除圣堂」
「那大概是法戈重要的习惯吧。就算世界毁灭了也还在继续,真令人倾佩」
豚鼠先生停住脚步,看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感觉像是在和一只大豚鼠面对面,感觉很奇妙。
「这只是出于兴趣,但就算是异世界人也会被习惯所约束吧?」
「欸」我不禁出声。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你看到我的样子显得非常困惑、明明兽人和亚人并不少见。会表现得像第一次见的,一般都是异世界人。比起她,我对你更有兴趣」
有理有据的说明令人信服。不过在眼前的豚鼠先生对我很感兴趣这一点上还我有些疑问。
「算了,就这样吧」
豚鼠先生颔首,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给我。
「签收证,签过名了」
我接过来确认了一下,豚鼠先生则是背过身去。
「我还得先处理鱼,就不伺候了。帮我谢谢法戈」
他拿起沙发上的毛巾,回到了里屋。留下在房间傻站的我。
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类长得像穿了衣服的豚鼠,这让我很是吃惊。更奇怪的是,豚鼠先生的态度让人感到违和。
因为,语气太平淡了。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日常氛围。
钓鱼、签收货物、试穿新鞋。
完全就不像是生活在一个正在毁灭的世界里。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那个人的心情可能都和今天一样。
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不过也还是想再聊几句。可回头一想,为了这点事就去喊在里屋的人也太失礼了。于是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走出房门。
外头已经接近正午了。阳光照射下,地面映出了清晰的叶影。我站着一动不动,脸颊好像在一点点被烧灼。眼前宽阔湖面上平稳的涟漪散落着光粒。
之前也想过真的有必要建造别墅吗,但现在我稍微理解了一点它的价值。在阳光明媚的季节里,像这样眺望着满是宁静湛蓝的湖水,会让心情非常舒畅吧。
走到空地的一端,才发现那里有往下的台阶。并不是铺修而成的,而是像阶梯一样挖出泥土夯实,用木板和细圆木作为台阶的简易道路。
径直往下走,前方的栈桥上系泊着一艘小船。豚鼠先生是乘着那个去钓鱼的吧。
「……真是理想的老年生活」
太安逸了。
我站在那儿眺望了一会儿湖面,又爬上台阶回到茶壶。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慢慢拉起节流阀桿,再次行驶在林间小道上。
回到梅尔尚街市,那里依然是一片萧然景象。明明是开拓大自然而建造的人工场所,却没有人类活动的气息,树木包围的一排排房屋显得非常违和。
行至街市中途时看见道路中央摆着一张椅子,没办法,只好将茶壶停在跟前。这时我忽然想到。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椅子?
脊背发凉。我经过这里时是没有椅子的。是谁放的,要说为什么要摆一张椅子,那一定是为了让我在这停下。
有什么人在。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驾驶座的车窗被敲了一下。那儿站着一个人。
2
我不由得睁大眼睛,至于反应为什么会变得迟缓,那当然是因为吓愣住了。
让我吃惊的是好几个交织的因素。
首先,有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突然敲了车窗。那人手里握着一根看起来很结实的生鏽铁棍。最后,他脸上化了很厚的妆、留着长长的金髮、穿着女性的华丽礼服。
目光相对,那人用指尖咚咚地叩击窗户。
我用几乎停摆的大脑活动起右臂、转动车门上的手柄。车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慢慢下降。
「不好意思突然让你停车。话说回来、你谁啊?」
「什么谁啊、我还想问你呢……」
眼前的男人……操着熟练的假音像女性一样说话。
「啊,对。行吧、我叫葆拉」
「……葆拉、桑」
「对。葆拉哟」
「……」
「……」
砰的一下,车门被用力敲了一下。我的肩膀都震颤了。
「该你自我介绍了,真迟钝啊。你的名字呢?」
「……惠介」
「行,惠介,你是来干吗的。到这种村子来」
葆拉桑眯起涂了紫色眼影的眼睛质问我。
「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迷路才走到这的」
「那你只是一个旅行者喽?」
「嗯,是啊、也做些行商的活计」
葆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铁棍丢到身后,发出尖锐的咣当声。
「那行吧。抱歉,吓到你了」
他一边摆手一边明快地说道。
「是被吓到了……正确地说现在还在受惊吓……那个、葆拉桑是住在这里吗?」
「哎,是啊。住那边的剧院」
他的指向的,是我刚刚经过的大楼。
「有空的话不来坐坐吗?作为赔礼我会好好招待你的哦」
摇头拒绝的勇气彷彿被他充满气势的目光击碎。同时,我也对这位极具冲击力的葆拉桑产生了好奇心。
「也行、吧」
「那正好、让我坐你旁边吧」
葆拉桑小跑着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来。果然他比我要高,胳膊上有着健硕的肌肉。但散发出女人味般的柑橘甜香,让我的大脑有些混乱。
我用观察的眼神看着葆拉桑,他却……不是、她却害羞地把手放在脸上。
「啊真是的、这样盯着看不太合适吧」
「……对不起」
刚刚是大豚鼠、这回是健壮的男人……或者说是女人。密度太大了……我在心里嘀咕、开着茶壶掉头转向剧院。
我正烦恼于该说点什么、就已经到了正门。葆拉拉开车门迅速下了车、我也从驾驶席上下来绕了过去。
玻璃门的对面一片昏暗,和普通的房屋相比废墟的气氛要更强。葆拉桑毫不在意地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一个小门厅。正面是前台、左右各有一扇门,都是敞开的,里面都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这边哟」
她带着路、进了右边的门。
里面满是灰尘和旧布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从背后照过来的光、地板上有一个清晰的方形轮廓,我的影子就在当中。因为突然来到了漆黑的地方,眼睛还不适应、什么都看不见。葆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提心弔胆地摸索着往前走,找到了并排的椅子靠背。我抓住椅子、又往前面的椅子摸过去、心里没底地往前走着。
忽然传来一阵噪音。嘎吱嘎吱。金属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变成像是响板、像是简单的打节拍的声音。
疑惑转变为了专注。
因为正面的舞台被灯光照亮了。
提灯所不能比拟的强光笔直地照在舞台上、让舞台闪闪发亮。伴随着响板的节奏、开始了嘶哑的音乐。咚的一声、舞台上奏起响亮的声音。
葆拉从舞台侧一跃而出。她身穿飘逸的长裙立于舞台中央、咕噜噜地旋转着。礼服在光芒中划出痕线。高举过头顶的手臂缓缓指向我,像是在邀请我一般蜷起手指。
乐曲渐渐变得激昂而热情、葆拉的舞姿也随之变得激烈。她尽情地舞动着庞大的身躯、却又勾勒出女性妩媚的曲线。
我着实感到震惊、但不知不觉间看得入神,紧紧地握住椅子的靠背。
音乐停了。葆拉停止了舞蹈。两脚稳稳地站定。我使劲鼓起掌来、
葆拉喘着粗气肩膀上下起伏、笑着向我行礼。然后消失在舞台的侧面、然后从侧门走了出来。
「如何?感觉开心吗」
葆拉的呼吸还没平稳下来、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她体内的热气。
「太厉害了」我心里想到的只有这句话。「您是舞蹈家吧」
「準确地说是想要成为舞蹈家,吧」
「你不是在这里跳舞的吗?」
葆拉捂着嘴开心地笑了。她那爽朗的笑声让人觉得她像是个有些滑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