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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在事已至此,但我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啊」
「其实我也这么想」
我们一齐仰望着堆在圣堂广场前的柴堆。这都是圣堂后面仓库里的东西。与家常用的小块木材不同,是劈成四块的去皮圆木、给灯花节準备的。虽说身为兽人的夏罗露力气很大,但两人抱起来也十分费劲。
「你说的篝火,是这样吗?」
「呃……我也没经验啊」
「那你还念叨这个」
「男生都会喜欢的」
柴火堆成四角形,里面是细碎的树枝和薪柴。还有用作蒸汽机车燃料的魔矿石,我想肯定会烧得非常旺。
「惠介,堆这么厚就可以了吗?」
「足够了」
妮塔在从同一个仓库里拿出来的长桌上切菜,周围摆着三个带脚铁箱烧烤台。旁边是夏罗露提供的新鲜肉类和蔬菜,还堆着白天从葆拉告诉我的食品库里搬来的保鲜食品。
庆典的準备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等大家到场了。
看看手錶,邀请函上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茜红和深蓝出现在天空的两端,中间则是澄澈的紫色。
最先到广场来的是法戈婆婆,手里的托盘装着一大堆东西。我过去帮忙,闻到了一股甜香。
「这是什么啊。闻起来好香」
「司康饼、加了核桃和乾果,是节日里必备的」
黄色蓬鬆的质感,看起来软绵绵的。像是蒸麵包一类的乡间料理。接过托盘,一股新鲜出炉的热气飘出,让人忍不住想掰下一块尝尝。我忍住食慾将其放在长桌上。
法戈看见我们堆的篝火,一脸愕然,「你们要烧了圣堂吗」,果然做得太过了吗。
就在我跟法戈解释的时候,蒙特先生爬上了坡。出人意料的是他推着自行车。面对有些惊讶的我,蒙特先生敲了敲单车坐垫。
「这可比机车安全多了,还方便停车。作为交通工具还是不错的,没上坡路的话」
他停好单车,打开绑在后座上的木箱,取出一条大鳟鱼。
「刚钓的,随便用吧」
「喔哦,好厉害,谢谢你……莫非你也挺期待的?」
鱼一看就很新鲜,肯定是刚钓上来的。特意去开船去湖里,是一份充满情谊的礼物。
他摸着鬍子,鼻子动了动。
「只是礼仪问题罢了,和期不期待没关係」
「嚯,上了年纪,性格就越来越彆扭了」
法戈插了一嘴。
「哦,我还以为是菜乾呢。虽然坚强地活着是好事,但人老成这样难道不难受吗?」
「总比当个毛拖把要强」
突然爆发的刻薄舌战让我退避三舍。这无所顾忌的争吵气势越来越盛,希望大家别被卷进去。
我把鱼放在长桌的砧板上,妮塔停下了切菜的手,投来闪闪发亮的眼神。能吃到新鲜鱼的机会可不多,我能理解现在食指大动的妮塔的心情,但还是希望她能把注意力放在正在準备的食材上。
这么大一条鱼还是整个拿来烤吧。和蔬菜一起做杂烩也不错,只可惜没有味增。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夏罗露戳了戳我的胳膊。
「我知道啦,刺身不行是吧」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人好像到齐喽」
顺着她指的方向,葆拉和吉尔的车正驶入广场,停在了最里面,两人下了车。
吉尔一脸紧张,葆拉则满脸的严肃。但她们也没停下脚步,朝这边走来。
原本和蒙特争吵不休的法戈婆婆此刻却沉默地注视着葆拉,没有出声。现场瀰漫着奇妙的紧张感。
「总算来了」
我举起手,说着刻意提高音量的话走去。
「……感觉要死了」
葆拉小声说。
「别綳着脸了。微笑,要微笑」
「……还是回去吧。感觉不行了,我做不到」
她掉过头去。
「放心吧,会顺利的」
「你哪来的自信啊。啊不行了,我说,那人现在什么脸色?」
听说这么一说我才看了看法戈,她正和妮塔说着什么。看来是机灵的妮塔上去搭话了。
「她现在满面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
「谢谢你这么好懂的谎言」
她说完又转过身去咬指甲了。
果然光是把他带过来还不够,虽然也想到了这一情况。还得靠吉尔的歌声来改变这一局面。
吉尔焦虑的目光在葆拉和法戈之间徘徊,我走到她旁边,小说地说。
「吉尔小姐,你还好吧」
我只注意到葆拉脸色不太好,靠近之后发现吉尔也紧张得不得了。她嘴唇发青,身体在颤抖。
「……没、没事。对不起,那个,我要在这里」
「是的。希望你能在这里献唱一首」
收到邀请函的时候,吉尔应该就猜到了。她闭上眼睛,点点头「好的」。
不过在我看来,吉尔的状况也令人担心。她被紧张感压迫着,我甚至想提议让她算了。
「……这,这是我拜託的事。多亏了惠介,葆拉和妈妈才能在这里见面。所以……我也要——尽我所能」
伴随强烈的决意,吉尔的表情忽然一变。我也不再担心,这对已经下定决心的吉尔太失礼了。既然她打算要登台,那就必须信任她。
「可是,那个」吉尔把脸凑了过来。「我该、怀着怎样的感情来唱歌呢」
那还用说。
「满怀希望的歌声。思念他人、相信明天、一切都会顺利,就像往背后推一把一样」
希望这一辞彙太过抽象。但我们真正需要的感情和信念都寄托在这两个字里。
吉尔点点头。把手放在胸口上,闭上双眼确认着心中的感情。
——那一瞬间,气氛好像变了。皮肤髮麻,感觉充满了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
比如说开幕词。比如点燃篝火之后在火堆前向大家介绍吉尔。还有提醒大家做好欣赏音乐的準备。我想到的很多流程大都没有排上用场。但是在吉尔唱出第一句之后,我们都被她的歌声吸引住了。
是一首平静的歌曲。
没有伴奏,没有照亮她的聚光灯,也没有满场的观众。这里不是剧院、没有舞台,也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为了珍惜的朋友和母亲,她第一次凭自己的意愿唱歌。
满怀柔情的歌声彷彿在对我们的心灵低语,很快又变成了强烈的迴响。吉尔倾注的心意彷彿在击打着我们的胸膛。在真切的高音中流露出向珍惜之人的感情。对所爱的人的爱意,以及健康的祈愿。这是能让人抬起头来寻找明天的希望之歌。
我悄悄离开座位,在场的人都在倾听吉尔的歌声。我来到妮塔身边,跟她悄悄说了几句。她嗯嗯地点头,然后跑向葆拉,牵起了她的手。
我瞧好了时机,去到了法戈婆婆旁边。蒙特斜眼看了看我,一副懂了的样子起身离开了,他的洞察力实在是惊人。
「唱得不错吧?」
「……嗯,是啊」
法戈的表情十分惊讶,看来是听歌入迷了。
太阳沉入山间,四周渐渐变暗。在尚未完全黯淡的淡蓝夜空中,有一轮圆月和一颗闪亮的孤星。在吉尔的歌声中,我们都稍微地敞开了心扉。
「法戈婆婆,我想再问一次」
她直直地看着吉尔,倾听那满怀希望和祈愿的歌声,我说的话则只是稍微有听一听。
「我有话……要单独在这跟你说。你真的不想见到葆拉吗?明明你们都在这里,都不想聊一聊吗?」
有人说,不要明知故问。有些事明明不用问都知道。但有时就算明明白白的事情,也必须开口说出来,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拯救一个人的心。
法戈叹了口气,小声对我说。
「当然想见啦。毕竟是我的宝贝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事到如今才知道」
我拍拍她的肩,指向背后。她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然后视线转回我身上。
虽然听到了咋舌声,不过我想那是乐意接受的意思。
「做得不错」
是葆拉在那儿,妮塔牵着她悄悄过来了。
法戈抬头看向葆拉,低垂的眉角苦笑着。
「脸色真难看啊,别哭了」
葆拉的紫色眼影被泪水洗去,抽泣着往前迈出一步。
「妈妈……对不起。没能成为优秀的儿子。我一直,都想要道歉」
「你说的什么傻话」
法戈轻轻抱着葆拉硕大的身体。像对待小孩一般温柔拍着她的背。
「你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而是我的、了不起的女儿」
葆拉的呜咽声渐高。像是在依靠着法戈一般,她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法戈。
我悄悄拉着妮塔走开,看来她们已经没事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应该留在这碍事。
妮塔哭得湿哒哒的,我的脸现在怎样也难说。
吉尔的歌曲结束了,妮塔也顾不上泪水使劲拍手。掌声接连响起,虽远不及剧院里雷鸣般的掌声,但吉尔还是涨红了脸,害羞而又高兴地连连低头。
2
夜幕落下,我们点燃了火堆。正如我和夏罗露预料的一样烧得很旺,足以弥补庆典人员的稀少,从结果上看还是挺不错的。
我们开始享用烤肉、烤鱼、还有司康饼,而蒙特先生却只吃蔬菜。大家欢畅地说笑,人数虽少但欢声不绝于耳。
「听我说啊惠亲!妈妈说她给我做了高跟鞋!而且是好几双!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妈妈了!」
「是是是你吵死了!不能安静点吗!」
「我可高兴了!」
出乎我预料的是葆拉和法戈的关係有了如此戏剧性的进展。明明之前都不愿意见面,现在就成了这样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所以我和妮塔只是笑而不言。
「谢谢你,惠亲。多亏有你」
「是多亏有妮塔、夏罗露还有吉尔」
「那必须多多道谢才行!妈妈,我们走吧!」
「喂!上了年纪可经不起拉拉扯扯」
牵着手的两人小跑地走向篝火。吉尔和妮塔也在那儿,很快又响起了四人的欢声笑语。
「我得道个歉」
蒙特先生走到正在烤架上烤鱼的我旁边说。
「其实我完全不期待」
「你是说庆典吗?还是吉尔的歌?」
「两者皆有,要準确说的话是后者。那个歌声要是让小说家来说的话——可谓是神魂飞越」
我不禁笑了出来。是啊,那歌声的确让人感慨。
在吉尔的歌声中,心中的重担都会减轻。让人感觉即使身处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能相信远处的光明。她的歌里充满了希望。
「自行车的后座上有一个箱子」
蒙特先生说。
「……等下,那个木箱里不是装着这条鱼吗?」
「可能是有些腥臭,不过,这不算什么。毕竟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