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 九月十九日（日）

先前的战斗之中，黑暗彩虹之所以将暗红留在战场上充当诱饵，纯粹是基于战略上的考虑。黑暗彩虹向来以自身利益为优先，不可能为了同伴牺牲自己。就算是生性好战，当时又受了重伤，无疑是充当诱饵之不二人选的暗红，也不会在毫无交换条件的情况下肩负起断后的责任。简而言之，事后的拯救行动就是交换条件。即使行动本身的风险极高，黑暗彩虹也必须履行诺言，设法救出落入敌手的暗红。这项营救行动的负责人，正是暗绿。

——撑着点，我们马上就来了，暗红……！

然而就算没有当初的交换条件，暗绿恐怕也会义无反顾地营救暗红。即使本人不愿承认，暗绿对暗红所抱持的感情早已超越黑暗彩虹的伙伴。或许是因为经常一起出任务的关係，暗绿早已对暗红萌生了友情，此时此刻的士气自然是相当高昂，内心更是燃烧着非把暗红拯救出来不可的使命感。暗红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不能让她在暗绿所期待的未来缺席。

「移送结束之后再採取行动，成功率还是比较高。」

此时暗绿正位于郊区的某个高地，远眺囚禁暗红的蓝塔。暗绿已经使用多种魔法收集各项情报，藉以拟定完美无瑕的营救计画。

一开始暗绿拟出三个方案，分别是在移送前、移送中以及移送后採取行动。考虑到暗绿本身的特殊能力，最后她选择了第三个方案——亦即移送后再执行。彩虹之心于移送前的行动缺乏规则性，预知魔法的成效有限，若是选在移送途中下手，暗绿本身的行动又会干扰预知的结果。经过一番斟酌之后，暗绿选择了预知準确率最高的时间点，亦即于移送行动结束之后下手。

「……暗红确实是被关在那一带没错……」

情报收集的成果相当可观，暗绿得到了期望中的情报。暗红正位于内外都被魔法彻底隔绝的房间之中，无法透过魔法窥视里面的情况，然而预知魔法却是唯一的例外。蓝塔设有许多囚禁魔法使的牢房，预知魔法虽然筛选出地下室与最上层的两个选项，暗绿却依据人物活动的频率锁定了最上层的牢房。而且地底人所提供的灵子力探测器，也从蓝塔的最上层接收到暗红微弱的灵波。两条线索的準确率各自为六成多，两者皆非的机率不到百分之十五，因此暗绿大胆假设暗红就位于最上层的牢房。

「如果是以前的黑暗彩虹，想要救出人质恐怕相当困难……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

暗绿操纵待在手上的电脑，向待命中的武器下达指令。这些武器都是大地之民和艾雷克斯所提供的，本身不具魔力，其中还包括了可以匿蹤飞行的无人攻击机。再加上暗绿本身的扰乱魔法，突破彩虹之心的防线显然没有想像中困难。

「撑着点，暗红。我这就来了！」

无法看透的未来曾经让暗绿吃了大亏，甚至失去毕生的最爱。正因如此，暗绿的心中萌生出想要拯救暗红的强烈使命感。此时此刻的她，说什么都不愿重蹈覆辙，再度犯下同样的错误。

由莉佳向来不会轻启战端，然而冲突却总是从天而降，主动找上门来。这时由莉佳就只能努力平息冲突，设法让生活再度恢複平静。过去的由莉佳总是掉进同样的循环。如今她却主动向敌人宣战，代表这是义无反顾、退无可退的抉择。不过觉悟归觉悟，跟意愿又是两码子事，因此心裏面偶而也会出现犹豫以及迷惘，例如现在就是这样。

「……」

由莉佳正在蓝塔的餐厅用餐，双手和嘴巴却是动也不动。只见她右手握着汤匙，眼睛直盯着汤碗。话虽如此，但她的视线却早已脱离了汤碗，投向了未知的远方。

「怎么啦？吃不下吗？」

「里见……？」

直到孝太郎主动出声之后，兀自发獃的由莉佳才发现孝太郎的存在。由莉佳抬头一看，发现孝太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準备享用他的餐点。

「该不会是紧张吧？」

「是、是啊。接下来的局面实在令人担心……」

由莉佳望着虚空出神的原因，主要是基于紧张，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虽然比以前成熟了不少，毕竟是第一次主导战局，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都会影响无数人的生命。过去的由莉佳不是被动迎战，就是扮演援军的角色，只要视情况需要儘力而为即可；可是现在不一样，甚至连这种战斗的情况都要自行去创造，庞大的迷惑与压力佔据了由莉佳的心思。

「我就知道。」

「你发现了吗？」

「当然，这是每一个初临战场的指挥官都会出现的癥状。」

听了由莉佳的疑问，孝太郎耸耸肩膀，露出无奈的苦笑。他也曾经在过去的佛德赛率领众人作战，自然对由莉佳的反应并不陌生。

「万一做出错误的判断，将会让无数人失去生命。一想到这里，内心的恐惧就油然而生，难以做出决策。除非是草菅人命的指挥官，否则任何人在面对大型战役的时候，都必须克服这个难关。」

换成是玛古斯方、德克斯多洛或是弛这些人，或许根本不在乎吧，不过正常的指挥官不能相提并论。面对出生入死的众多伙伴可能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丧命的情况，一般人都会萌生出莫名的恐惧，这点尤其在初次上阵的指挥官身上更是明显。

「你也是吗，里见？」

「嗯，我也会害怕。因为大家都是善良的好人，为了保卫国家捨命奋战……却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失去生命。所以我能够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孝太郎在下达指令之际固然参考了佛德赛的传说，然而最后还是得仰赖自身的判断，有时会成功，有时也会失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有好几场战役都让孝太郎很想重新挽救。

「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保持平常心，不要逞强。」

「不要逞强？」

「没错，例如……独自承担风险之类的。这是指挥官经常犯下的错误。」

将同伴推上前线之际，自己也应该身先士卒——乍听之下似乎言之有理，事实却并非如此。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指挥官理应镇守后方见机行事才对，实在不该亲自上阵。一旦在罪恶感的驱使之下冲上前线，便会破坏作战整体的平衡，最后的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相信自己的同伴，保持平常心，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战场上做出异于往常的举动，只会替自己和其他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唯有保持平常心，按照一贯的步调行事，才能圆满达成目标。这番话听起来理所当然，然而在遇到人命关天的情况，大多数人还是会将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抛在脑后。指挥作战真的没有想像中的容易，这是孝太郎的肺腑之言。

「……如果我是史上最强的魔法少女，其他人就不必上战场了……」

听见孝太郎的回答之后，由莉佳低头俯视自己的手掌。如果掌中的力量足以贯穿天地，由莉佳就可以独自面对所有的敌人。然而这毕竟是痴人说梦，因此同伴才会被迫暴露于危险之中，由莉佳打从心底憎恨自己的无力。

「没错，我也有过同样的感慨。如果我是所向无敌的英雄，你跟大家就不必面对战斗了。」

「里见……」

孝太郎再度苦笑起来，并打从心底同意由莉佳的想法。由莉佳惊讶地看着如此回应的孝太郎。她的心里擅自认为，现在的孝太郎应该不会怀着这样的烦恼才是啊。

「……只是，当我这样倾诉之后，早苗的回答相当有趣。」

孝人郎脸上的笑容至此有了些许变化，流露出一丝温柔。

「早苗？」

「她说，就因为是英雄游戏才会比较快乐，真正的英雄都很辛苦。」

「因为是游戏……所以比较快乐……？」

「试着想像一下吧。如果你真的是史上最强的魔法少女，认识我们之后的这段时间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我是史上最强……」

由莉佳在脑中想像，只有自己变成史上最强，并修正了和孝太郎等人相遇后的日常生活。初次造访一〇六号房的时候，应该不会打破窗户。发生第一次事件的时候，也会在众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独自赢得障碍马拉松的冠军，早苗不会被幽灵猎人绑架，更能够事先察觉可蓝的袭击并加以防範。乍看之下似乎是平安幸福的每一天，大家都不会遇到危险，可是……

「……就算可以独自解决许多问题……现在的我应该还是没什么朋友吧……」

史上最强的由莉佳将会是孤独的魔法少女。所有的问题都会在浮现檯面之前获得解决，等于是失去了跟孝太郎等人相互理解的机会。而且说不定早在刚开始的几天之内，就被孝太郎和其他少女视为危险人物，被迫离开一〇六号房呢。

「没错。你的不完美，让我们得到了互相体谅的时间，进而发展出相知相惜的友情。若你真的是史上最强的魔法少女，恐怕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因为我的能力有限，才让我懂得珍惜身边的朋友吗？」

「不是只有你而已，大家都是一样的。」

「大家……或许吧……」

由莉佳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孝太郎的说法。

「而且啊，若你突然变成史上最强的魔法少女，敌人一定会避免与你交手，转而攻击我们或是其他的市民。敌人也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刻意跟最强的敌人一决胜负？」

「在英雄游戏里……我们只看见了史上最强的优点，所以才会感觉那么耀眼啊……」

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史上最强的英雄往往都是孤独的。正是因为不完美，才能与他人孕育出坚定的羁绊，因此史上最强的人绝对不可能与多数人建立起情谊。而且黑暗彩虹早已对由莉佳十分熟悉，一旦她突然成为史上最强的魔法少女，更是不可能跟她正面交锋。为了降低风险，一定会对其他人下手。孩子们的英雄游戏，还是跟现实世界有段差距。

「由莉佳，你认为自己应该怎么做？」

「这个……跟大家一起变强，同心恊力解决问题吗？」

由莉佳的结论跟孝太郎一样，偶尔扮演英雄是无所谓，可一旦成为了真正的英雄，无疑是不幸的开端。这不是由莉住所期望的未来，因此她才会得出跟大家实力相当即可的结论。他们之间不存在超级英雄，而是一群实力略高于平常人的集合体，这才是最安全、也最保险的模式。

「我也这么认为。」

「啊……」

得到孝太郎的附议之后，由莉佳顿时露出宽慰的笑容。于是孝太郎继续说出内心的想法。

「所以你更应该相信我们。没有人要求你表现完美，我们要的只是互相扶持、拚命努力的不完美。」

早苗不许孝太郎丢下她一个人，否则就要以毒蝎固定技伺候；晴海也把话说得很清楚，往后将与孝太郎并肩而行；奇莉华接受了孝太郎的弱点，提亚和鲁思则认定一定要和孝太郎一起得到幸福：真希期许孝太郎有个幸福的人生，而当孝太郎感叹自己力有未逮之际，静香也站出来否定他的说词。至于可蓝，则是与孝太郎共同在过去的世界里，和他一同为了不成熟的自己而苦恼。

大家都想跟别人携手合作，共度未来，然而完美的个体却并非如此。完美的个体不需要朋友，不但具备万能的力量，内心也不会感到孤寂。就如同全知全能的天神，超然孤独的存在。

可是这并不是孝太郎和三坪房间的少女所追求的目标，他们并非完美的个体，而是懂得互相提携、彼此协助的不完美集团。

「里见……」

卯足全力的不完美，促使大家牵起彼此的手，这就跟由莉佳的感觉不谋而合。由莉佳清楚感受到自己少不了孝太郎与三坪房间的其他少女，而他们也同样少不了自己。

「说得也是。虽然有点困难……不过我会尽量试着去改变自己的想法。」

明知不完美和普通才是常态，但还是难以跳脱成为正义英雄的心愿。然而由莉佳依然深信，总有一天自己将会有所改变。廉价的救赎，毕竟不是真正的救赎。

「这就对了，我也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

「啊哈哈！」

由莉佳总算是展露欢颜，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

「谢谢你，里见。心裏面总算是轻鬆多了。」

尽量仰赖自己的伙伴吧。仰赖孝太郎和其他少女，仰赖一起作战的士兵。即使大家都是不完美的个体，还是要全力以赴。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或许大家都是英雄。好不容易解开了内心的迷惘，由莉佳的心情顿时轻鬆了起来。

「那就快点吃吧。养足体力之后，才能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见到由莉佳破涕为笑之后，孝太郎也鬆了一口气，朝着由莉佳微微一笑。

「嗯！」

于是由莉佳再度吃起盘中的美食。说也奇怪，之前几乎是食不下咽，如今却吃得津津有味。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并不孤单的关係吧——由莉佳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用餐。

「对了，里见。」

「嗯？」

「可以帮我吃青椒吗？」

「自己吃。」

「大家都是不完美的个体，需要互相帮忙嘛！」

咚！

「废话少说，闭上嘴快吃！」

「好嘛，呜呜……对不起，我居然做出这种愚蠢的要求！」

孝太郎的铁拳打得由莉佳隐隐作痛。如果是史上最强的由莉佳，孝太郎恐怕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吧。所以像现在这样怀有缺憾的自己，让由莉佳顿时感到无比幸福。

由莉佳吃到一半，餐盘上开始剩下她不喜欢的食物。然而她只是将不喜欢的食物以叉子挑到旁边，接着继续享用喜欢的食物。先将不喜欢的事物搁在一旁，到时候再来想办法解决，这就是由莉佳平常处理事情的态度。

——才刚打起精神，就立刻故态复萌！

为了纠正由莉佳的坏习惯，孝太郎开始思考处罚的方式。然而还来不及付诸实行，事情就发生了。

轰隆——！

「呀啊啊啊啊！？」

「怎、怎么回事！？」

轰然巨响和激烈的摇晃震撼了整座蓝塔。桌椅翻倒，餐具掉落在地，彷彿是落雷和大地震同时来袭。不过巨响和晃动并未持续太久，于是孝太郎扶着坚固的石墙，迅速地自地上起身。

「由莉佳，没事吧！？」

「嗯、嗯！我不要紧！」

孝太郎立刻赶到由莉佳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由莉佳的头上虽然沾满了青椒、胡萝蔔和芹菜，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

「到底是怎么——啊！？」

腰部受到撞击的由莉佳露出痛苦的表情，但站起身之后，双眸却突然绽放出锐利的眼神显然意识到造成巨响和摇晃的原因。

「由莉佳，我们走！」

「嗯！」

孝太郎也立刻变了脸色，此时此刻的两人不再是感情深厚的同班同学。沿着阶梯往上宾士的两人，俨然成为身经百战的骑士，以及佛沙里亚魔法王国最强的大魔术师。

爆炸的地点位于蓝塔的外侧，原因则是暗绿使用了艾雷克斯所提供的佛德赛导弹。设计成只会在前端爆炸的导弹弹头，轻易贯穿了蓝塔的防御魔法以及石造外墙，形成了一个大洞。透过墙上的大洞，暗红的身影清晰可见。

「咳、咳咳……合、暗绿！」

「暗红！幸好你平安无事！」

爆炸所产生的粉尘呛得暗红频频咳嗽，不过外表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伤。见到暗红平安无事的模样，暗绿感动得眼眶泛红。当时来不及带着暗红一起撤退，为此后悔欲绝的只有暗绿一个人而已。

「一点……咳咳……一点都不好！咳咳……一般人会这么做吗？居、居然朝着伙伴被囚禁、咳……的牢房发射飞弹……咳咳……要是我被炸死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暗红的眼角也是噙着泪水，不过是因为粉尘飞进眼睛再加上呼吸困难的关係，倒不是为了跟暗绿重逢而喜极而泣。不过暗绿的捨身搭救，还是让她有点感动就是了。

「这是预知的结果，不会出问题的。这部分我有谨慎以对。」

「顺便问一下，成功率大约多少？」

「百分之九十五左右。」

「意思是有百分之五的受伤机率！？」

「不，受伤的机率是百分之十五。」

「……剩下的百分之五是死亡的机率就是了……」

暗绿先是在蓝塔外利用预知魔法探测暗红的位置，再儘可能瞄準安全的区域发射飞弹。不过预知的精确性有限，当时暗红可能位于截然不同的位置，因此当暗绿以这种方法展开营救的时候，暗红平安无事的机率为百分之八十，受伤的机率是百分之十五。两者相加为百分之九十五，这就是所谓的成功率。剩下的百分之五是暗红死亡的机率，等同于行动失败。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暗绿依然冒险发射导弹，这就是暗红感到无力的原因。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有是有啦……不过这种方法的成功率最高。」

「……虽然对其他的方法有点好奇，不过你还是别说了吧。」

「那就好，我也不愿想起那段可怕的回忆。」

「这么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