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同舟 十一月二十四日（三）

运送新式武器分解模块的货柜车，似乎打算经过孝太郎等人隐身的区域，前往规模较大的都市。那座都市有个亲近艾法莉亚阵营的军事基地，应该就是敌人偷袭的目标。

「为什么不直接空袭基地？」

「住宅区就在附近。除非事先告知，否则无论是轰炸机的空袭，抑或是战舰的对地炮击，都会造成无数人民的死伤。」

「一旦事先告知，基地方面就会有所防範。可是在并未告知的情况下贸然攻击，势必会遭致舆论的挞伐。」

「没错。而且一般市民受到伤害，代表住宅区遭到轰炸或是炮击，这也违反了银河条约的交战规定。」

「到时候就不能以正义自居了是吧？」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的话，或许就能够完全掌握传播媒体，光明正大地展开对地攻击。不过就现况而言，这依然是不切实际的手段。」

「原来如此，所以才打算利用全新开发的强力机动武器发动奇袭。」

孝太郎等人与攻击货柜车的部队一起移动。攻击货柜车的军事行动由附近区域集结而来的部队负责执行，由于前往集结地点的路程刚好相同，孝太郎等人才会跟部队一起移动。

「这么说来，你之前差一点就做出违反银河条约的举动呢。」

「这是什么意思？」

「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试图以『青骑士』的大炮将可乐娜庄夷为平地吗？」

「而且还用雷射炮之类的武器攻击真希呢~」

「嘘——嘘——不要说了，那是因为我年轻不懂事嘛！」

孝太郎等人搭乘的是运送货物的卡车，不过跟地球的卡车有所不同。车体没有轮胎，移动的时候直接悬浮于半空中，因此完全没有行驶的噪音，不会干扰车内的谈话。

「当初是露丝阻止你的，应该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我是很感谢她啦！那都是年轻时候的傻事，别再说了好吗？」

「啊哈哈哈……对了，什么时候才能够跟其他人会合啊？」

「嗯？唔……移动距离相当于在森林中行走时的两倍，应该花不上两小时吧。」

移动距离大约是两百多公里，比徒步行走于森林中的距离多出一倍。三人乘坐的卡车只要全速行驶，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行骏之际刻意维持商用卡车的速度，所以原则上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倍的距离只要两个小时……突然有种很无言的感觉。」

「就是这么回事。若是搭乘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阿莱亚陛下的长征也是一转眼就结束了。」

「旅行本身的概念被彻底翻转了。」

『阿莱亚』行星的开发迄今尚未结束，人口十分有限，城镇与城镇之间往往是无人的荒野或是一大片森林。孝太郎三人搭乘的卡车沿着开闢于原始地貌的道路滑行前进。相较于森林中的跋涉，这段旅程可说是既平稳又快速，也难怪由莉佳内心会如此失落。

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三人搭乘的卡车暂时停靠于路边。道路在此一分为二，孝太郎三人与艾法莉亚阵营的士兵所搭乘的卡车分道扬镳，準备走上另一条岔路。

「大家一定要平安归来……」

提亚走出车外，目送搭载士兵的卡车逐渐离去。她恨不得与士兵一起冲上战场，但现实的考虑却迫使她不能这么做。若只着眼于个别战斗，就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这就是所谓的战争。

「……孝太郎，阿莱亚陛下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左右为难？」

传说中的皇帝是如何克服内心的纠结？提亚的身边刚好有个知道答案的人物。

「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答案，毕竟你曾经目睹陛下的一言一行。」

「……战争爆发之后，士兵将战死沙场，人民也将流离失所。如果玛古斯方是个仁民爱物的君王，自己为了完成正义使命的这种行为，或许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考虑到这一点，阿莱亚陛下曾一度放弃出兵。」

孝太郎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两千年前的佛德赛举行丰年祭的夜晚。为了全体国民着想，阿莱亚打算放弃讨伐玛古斯方的行动。对她而言，玛古斯方是不共戴天的灭亲之敌，更是企图篡夺王位的野心家。即使如此，她还是认为不应该与玛古斯方开战，才是真正为人民着想的做法。

「然而陛下最后还是做出了开战的决定。毕竟任由玛古斯方为所欲为，无法替全体人民带来真正的幸福。」

阿莱亚是个热爱和平的人，开战可说是相当沉重的决定。就算让国民遭受暂时的苦难，也非得讨伐玛古斯方不可。因为她无法期待玛古斯方真的会推行善政。

「于是便造就出今日的佛德赛。悠久的历史与传统，正是当时陛下决心一战所带来的成果。」

「嗯……说得也是。」

其实这个道理提亚也很明白，但从孝太郎口中再次听见这个事实后，她再度更新了内心的想法。试图将国家与军队纳为私有的邦达利翁，不可能会推行善政，这已经是非战不可的局面。

「……与我一同并肩作战吧，英勇的士兵……愿你们旗开得胜……」

即使如此，提亚内心的悔恨并未消失。一旦失去这份懊悔的心，就会踏上暴君的道路。提亚只能怀着複杂的心情奋战到底，同时也深信战争结束之后，正确的未来即将降临。

孝太郎等人之所以暂停在路边，主要是为了让侦查兵先行出发。由于三人和多数伙伴们分开独自行动，适度的警戒是必要的。因此直到与攻击货柜车的士兵分道扬镳之后，又过了好几分钟，三人才再度出发。

虽然派出侦查兵先行探路，不过这里已经是巴多姆西哈家管辖的区域，不太可能突然受到攻击。而且敌人应该也很难掌握提亚位于此地的情报，此举纯粹只是防患于未然的安全措施。在这种情况之下，移动过程就跟先前一样平静。

然而这平静的气氛，却被艾法莉亚阵营负责驾驶卡车的士兵打破。

『皇女殿下，先行探路的侦查兵捕捉到高速接近的飞行物体！位于前方十一点半的方向！』

士兵的语气十分紧张。这次的任务是护送皇女，对于士兵而言，任何不明物体的接近都构成比平常更具威胁性的紧急状态。

「怎样的物体！？敌人吗！？」

『还不清楚！目前只能确定是飞行物体，不过各种感测器都无法判别物体的种类！可能是巨大的鸟类，也可能是小型的匿蹤无人机，总之跟一般的武器大为不同！』

位于前方的侦查兵传来警告讯息。侦查兵的小型车辆所搭载的感测器，捕捉到从上空逐渐接近的飞行物体，但目标物的体积有限，难以做出详细的分析，只能从若干情资当中推断出应该是一公尺以上、两公尺以下的物体。

「孝太郎！」

「……从这种感觉来判断，对方应该是人类！可以感受到意志的力量！」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不过孝太郎认为正在接近中的物体应该是人类。孝太郎具备早苗所赋予的灵能力，可以感应飞行物体所释放的灵波。

「是敌人吗！？」

「不太清楚。虽然有几分警戒和焦虑……却没有明确的敌意。可能是对方派出的斥候吧。」

孝太郎无法判断接近中的人到底是敌是友。如果是肩负攻击任务的士兵，理应感受得到明显的敌意，事实上却没有类似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之下，以侦查为目的的推断，显然比漫无目标四处乱飞的臆测更为合理。

「……不，是敌人。」

然而孝太郎的判断却立刻遭到否定，而且是出自由莉佳之口。只见由莉佳的表情异常严肃，完全不见先前柔和的气氛。

「黑暗彩虹朝这里来了！」

由莉佳从接近中的物体感受到魔力的存在。既然孝太郎认为应该是人类，就代表接近中的人物正是黑暗彩虹的魔法少女，这时由莉佳势必得挺身而出。无论表情、瞳孔所绽放的光芒、抑或是说话的语气，此时此刻的由莉佳俨然就是个爱与勇气的魔法少女。

「立刻停车！」

「你打算怎么做！？」

「直接迎击！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的位置已经曝光了！」

由莉佳认为敌人已经大致掌握了他们的所在地点。虽然不知道是基于单纯的情报收集，或者是预知魔法的结果，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极有可能知道三人就位于这一带，才会刻意施展魔法直飞而来。为了确保面对邦达利翁之际的优势地位，黑暗彩虹应该不会主动展现魔法的力量，因此不太可能从事大範围的飞行。

「知道了，停车！」

『遵命，公主殿！』

「我们走！」

卡车才刚停止，由莉佳立刻率先沖了出去。动作异常迅速，跟平常的她判若两人。

「等一下，由莉佳！不要单独行动！」

孝太郎也立刻跳下卡车追了上去。

——由莉佳也真是的！遇到跟魔法有关的事情，就立刻变成这样！

就魔法少女的身分而言，由莉佳的行动固然正确，却不是一般少女应该做的事情。为了儘快刬除促使由莉佳奔赴战场的问题，孝太郎从腰间拔出两把长剑。

「Blast Fire Ball·Modifier·High Concentration！」

孝太郎举起长剑时，由莉佳已经开始进行魔法咏唱。她所使用的是爆炸的火球魔法，而且还刻意压缩至最大极限，变化成具备毁灭性破坏力的攻击魔法。这种超高温的火球具备惊人的爆炸力，没必要非得直接命中目标不可，对付高速飞行的敌人特别有效。

「情况如何！？」

迟了片刻之后，提亚也跟着现身。之所以拖延了一点时间，主要是为了装备战斗礼服的武器。如今战斗礼服配备了几乎跟Assault Red不相上下的武装。

「就快看到了，应该会从前面的转角出现。」

孝太郎双手持剑，提亚则将大型火炮的炮口对準前方。由莉佳已经完成咏唱，随时可以发射。敌人还没现身，三人就已经完成了迎击的準备。

「来了！」

孝太郎才刚出声，敌人就自前方两百公尺左右的树林上空呼啸而过，出现在三人面前。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是少女魔法使。

「彩虹总算找到你了！！」

「暗红！？」

朝着三人直飞而来的人，正是暗红，她一身暗红色的独特服装，以及宛如火焰一般的红髮。黑暗彩虹的干部当中，就属这个红莲的魔法使拥有最强的攻击力。

「原来是她！难怪直接从正面突击！」

「居然碰上了最麻烦的家伙！」

暗红擅长的是单纯的攻击魔法，一旦让她先发制人，势必将蒙受重大的伤害。因此孝太郎三人立刻做出攻击的决定，一定要在暗红开始咏唱魔法之前将她打下来。

「慢着，我没有交战的意思！！只是来通风报信而已！！」

然而暗红接下来的举动却令三人大吃一惊。曾经宣称「战斗就是一切」的暗红，居然表示毫无战意，还丢下手中的魔杖。只见她两手空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靠了过来，也没有要咏唱魔法的迹象。

「由莉佳，你怎么看？」

「她似乎没有使用魔法的意思，不过……」

「那个家伙到现在还是没有敌意。虽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似乎真的不想跟我们交手。」

确定眼前的暗红依然没有敌意之后，孝太郎旋即将两把长剑收回剑鞘。提亚也接受了孝太郎的判断，解除战斗礼服的武装。由莉佳依然举起魔杖正对着逐渐接近的暗红，直到暗红在毫无攻击迹象的情况下开始减速之后，才放下手中的魔杖。

「彩虹，你的疑心病也太重了吧！」

「我只是想不出你不愿交战的理由罢了。」

「说得也是！」

微微苦笑的暗红降落在孝太郎三人的面前。她依旧双手空空，毫无战意，惯用的魔杖被丢在数十公尺的后方。

「因为我有急事要通知你们！！」

才刚来到面前，暗红就直接切入主题。她能够利用的时间不多。平常总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此时却异常焦虑。

「你们的伙伴就快掉进陷阱了，快点把他们叫回来！！」

「什么！？」

孝太郎惊讶得睁大双眼。很难想像这句话竟然是出自原本与众人为敌的暗红之口，尤其她又是个嗜战斗如命的人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莉佳的语气十分严厉。她跟孝太郎一样，都相当怀疑暗红的说词。

「皇国军搬运的不是机动武器，而是生物武器！邦达利翁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你们的伙伴破坏生物武器！」

这就是暗红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为了阻止邦达利翁的阴谋，她特地前来寻找孝太郎一行人。

「你们都被假情报骗了！到时候艾法莉亚阵营的人将成为散播病毒的元兇，不但基地溃灭，甚至连附近的居民都会遭殃、惨遭虐杀！」

006

邦达利翁的策略相当缜密。反政府势力于『阿莱亚』行星开拓之初建立了许多据点，如今偶尔还会从无人使用的废弃据点之中发现当时的武器，其中也包括了生物武器——上述假象的塑造，正是邦达利翁这项计画的起点。事实上根本没这回事，生物武器本来就是邦达利翁所持有的。接着再下达『为了销毁从废墟中发现的生物武器，直接运送至具备销毁设施的基地』的命令。万一被人窃取，事情可就麻烦了，因此生物武器的运送路线以及时间不可能对外公布，必须在保密的情况下暗中进行。之后再透过各种管道，释放出利用运送生物武器的时候，暗中搬运机动武器的情报，实际上也真的将全新的机动武器运往『阿莱亚』，藉以增加情报的可信度。然而真正运送的是生物武器。由于之前运送的是机动武器，很难看出破绽。

机动武器的奇袭是一大威胁，而且在分解成数个模块进行运送的情况下，也是比较容易有所斩获的下手目标，因此艾法莉亚阵营才会轻易中计。再这样下去，艾法莉亚阵营将攻击运送生物武器的货柜车，亲手将病毒散布于这个行星。到时候别说是艾法莉亚阵营位于附近的基地了，周遭居民将会落得何种下场，也是不言而喻。

「当然，邦达利翁将利用这件事改变舆论的风向！！到时候採访其他事件的媒体将会碰巧目击现场，拍下实际的画面！！艾法莉亚阵营的支持度将因此而大幅下降！！」

利用媒体披露事件之后，再彻底加以谴责，这就是邦达利翁的如意算盘。『为了销毁而以货柜车运送的生物武器，却因为艾法莉亚阵营的攻击不幸扩散。原本以为他们应该拥有最低限度的良知，到头来艾法莉亚阵营还是一群恐怖份子』——一旦遭到类似的批判，再加上确实有无数人民因此而受害，就算艾法莉亚阵营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这绝对不是恐怖攻击，只是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小错误』——如此急着替自己开脱的皇帝，又能够得到多少人民的支持？

顺利返国的艾法莉亚下一步该怎么走，早在邦达利翁阵营的预料之中。在计画付诸实行之前——就算是付诸实行之后也无所谓，只要使用这种策略，就能大幅剥夺艾法莉亚的支持度。而且即便艾法莉亚阵营并未上当，对己方也毫无损失，因此邦达利翁才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

「……我能理解你的说法，不过我们可不能照单全收。」

由莉佳也认为暗红的说词相当合理，不能否认真的有这种可能性。然而她无法立刻相信，毕竟暗红并不是和他们志同道合的伙伴。

「这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会亲自跑一趟嘛！」

暗红当然也能体谅由莉佳的顾虑。若两人的立场对调，她也会有所怀疑。因此暗红才会选择她最不擅长的言语表达，为了要求自己的主张而绞尽脑汁。

「你仔细想想吧！！一旦少了跟我战斗的敌人，我也会很伤脑筋啊！！」

之所以指派暗红前来此地，当然是因为由她出面最具有说服力。战斗是暗红的全部，换句话说，她也是最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因为策略或病毒而消失的人物。

——这是真心话……她并未说谎……

虽然不及早苗，但孝太郎还是可以利用灵能力窥视他人的情感。如今孝太郎的灵能力认为暗红并未说谎。而且除了飞行魔法之外，暗红没有使用其他魔法，利用魔法混淆视听的可能性也自动剔除。事实上，就算屏除这些因素，孝太郎也认为这的确是暗红的肺腑之言。

「……我就相信你吧。不过艾雷克斯为什么试图出面阻止？」

话虽如此，孝太郎依然不愿跨出最后一步，因为艾雷克斯的动向令人无法理解。暗红固然没有说谎，但严格说来，她也是受到艾雷克斯的指使才会出面。艾雷克斯加入了邦达利翁的阵营，如今却做出对艾法莉亚阵营有利的行动，这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那家伙跟我们都不想以好人自居，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容忍所有的手段！」

就像暗红不希望失去战斗的敌人，艾雷克斯也不愿见到无数人民死伤。

艾雷克斯之所以想要打倒艾法莉亚，纯粹是认为艾法莉亚的统治无法造就出理想的社会。他一心一意只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事实上他从很早以前就热衷于善款捐献，以及其他的社会救济。加入邦达利翁阵营不过是实现梦想的手段，并非最终的目标。艾雷克斯一直抱持着远大的理想，期望自己总有一天将取代邦达利翁，成为改革佛德赛的先驱者。

既然抱持着这种想法，自然不愿见到一般市民无端牺牲。在艾雷克斯理想的社会中，「人」是不可或缺的因素，更何况他是个生意人，更不可能做出减少客户的愚蠢行径。

事实上，艾雷克斯深知改变世界必须有所牺牲，如果是必要的牺牲，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然而这次的策略并非如此。虽然颇具效果，但过于粗糙，也必须付出惨痛却不必要的牺牲。不受秩序节制行使武力，是艾雷克斯最厌恶的事情。他可以接受有秩序的邪恶，却无法容忍浑沌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