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騎士 十一月二十四日（三）

瑟蕾修和孝太郎的记者会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天，位于DKI总公司社长室的艾雷克斯前所未有地心情大好，因为他看到了才刚送进社长室的最新版民调。民调的项目种类繁多，其中也包括了他引颈盼望的项目。

「超乎预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民支持瑟蕾修殿下就任代理皇帝！拉拢中间选民的计画完全成功！」

单就支持哪一方势力而言，目前艾法莉亚的支持度还是最高的，瑟蕾修位居第二，邦达利翁则是处于最下位。不过关于瑟蕾修以代理皇帝的身分从事活动的部分，则是得到人民过半数的支持。将这两个民调结果摆在一起，可以推断出人民期望在瑟蕾修的临时主政之下，艾法莉亚得以接受公正的审判，进而洗刷自身的嫌疑。在艾雷克斯预设的结果中，这算是接近上限的理想结果。

「那个小少爷是真正的青骑士，应该也有所影响吧。」

相较于大为兴奋的艾雷克斯，真耶的反应稍嫌平淡，这是两人原本的性格差异所致。不过若看在熟悉真耶的真希眼里，应该会大吃一惊吧。事实上，真耶正以自己的方式表现内心的喜悦，而且表情令人难以置信地毫无防备，她喝下的酒也比平常来得多。真耶向来不信任他人，很少展现出这一面，在他人面前喝得烂醉如泥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她会如此失常，是欣喜于目前的局面，抑或因为眼前的人是艾雷克斯的关係呢？恐怕连真耶自己都不知道。

「也是。如果孝太郎老弟并非青骑士本人，只是青骑士的子孙或是继承者，恐怕不会得出这么亮眼的成果。」

事实上光靠瑟蕾修一个人，应该无法推动艾雷克斯的计画。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行动，很难从艾法莉亚以及邦达利翁手中瓜分人民支持度。而且若没有人民的支持，代理皇帝不过是只纸老虎。神圣佛德赛银河皇国虽然奉行帝制，却不是忽视人民意志的落后统治方式。

瑟蕾修想获得人民的支持，就需要孝太郎的协助。因为人民开始将孝太郎视为青骑士的重生，若孝太郎表态支持瑟蕾修，或许可以打动人民的心，这就是艾雷克斯对孝太郎的期待。实际上正因为孝太郎是青骑士本人，最后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结果。与其说是赌裸了一把，应该更接近在毫无预期之下抽中大奖。事实上在民调当中，青骑士本人的支持度也是高得异常。

「演变成这种局势，接下来就容易了。」

「适度湮灭证据，让艾法莉亚在审判中落败。」

「是没错啦……不过若是这种情况，或许也没必要真的让她打输官司，只要保留涉案的嫌疑就好。毕竟我们已经跟孝太郎老弟达成协议了。」

瑟蕾修就任代理皇帝的这一步棋得到人民的支持，接下来只要迫使艾法莉亚退位，就可以实现最初的目的。一开始艾雷克斯认为必须让艾法莉亚在审判中遭到判刑，不过由于瑟蕾修的支持度攀升的幅度超出预期，现在他倒觉得不必做那么绝。

「真是仁慈……只要碰到跟那个小少爷有关的事情，你就会狠不下心。」

「倒也不只是因为孝太郎老弟的关係。为了稳定国家，也为了让佛沙里亚重回政治的舞台，最好能尽量避免跟艾法莉亚阵营对立。」

一旦艾法莉亚被判有罪，她的支持者一定会猛烈反弹，到时候国家将再度陷入混乱之中。与其如此，倒不如以证据不足、却又无法完全洗刷嫌疑的方式了结更加有效。在这种情况下，艾法莉亚不能继续当皇帝，不过也不必入狱服刑。这么一来，就等于履行了之前跟孝太郎许下的承诺，确实保护了艾法莉亚以及提亚的人身安全，而且就目前的舆论走向来看，艾法莉亚的支持者被动接受这个结果的可能性也非常高。接下来不论佛沙里亚回归或是废除帝政，都少不了人民的支持，既然人民对瑟蕾修就任代理皇帝的做法表现出超乎预期的支持，就不应该执着于替艾法莉亚安上罪名，将她送进牢里。这就是艾雷克斯目前的结论。

「应该也有替我们着想的成分吧。」

「我可不想被你讨厌。」

「这是业务常用的话术吗？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能不能别把我说的话全都当成业务常用的话术？」

「那工作以外的事情也要积极一点。」

「女人真是难搞耶。」

艾雷克斯与真耶的对话逐渐偏离主题。这代表目前的情况完全依照他们的预期发展。

「这个世界上没有容易搞定的事情。」

「体验相当深刻，在这件事当中感受尤为深刻。」

「你想说我是个麻烦的女人吗？」

「不敢不敢，我是指我们面对的状况。」

「最好是！」

两人之间轻鬆的斗嘴连门外也听得到，刚好在这个时候造访社长室的DKI社员不知道应该出声还是待会儿再来，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

「啊，好像有客人。」

「你我之间的甜蜜时光结束了。」

「……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懂得如何对待女人，还是根本什么都不懂……」

幸好房间中的两人发现站在门外兀自发愁的社员，于是社员索性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打扰两位的休息时间，实在是非常抱歉。」

「没关係，进来吧。发生了什么事？」

「也称不上什么大事，但我们发现疑似艾法莉亚阵营的人出现奇特的行动，觉得至少该向您报告一下。」

进入社长室的社员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到了方便交谈的距离之后，旋即操作自己的携带型终端机，在社长室的中央投射出立体影像。似乎是某个机构的通讯纪录。

「看起来好像是皇银的登入资料，有什么不对吗？」

皇银的正式名称是神圣佛德赛银河皇国银行，就是佛德赛的中央银行。职责是管理全国的财政、发行货币、对一般银行的融资等等，堪称是佛德赛多功能的经济命脉。

DKI只是一般的企业，理论上无法取得中央银行的内部资料，但事实上却可以透过多种管道取得这些情报。间谍、魔法、人脉、金钱、骇客，试图窃取整个国家的DKI如今也涉足非法活动。

「请注意这个地方。」

社员将大量文字与数字所组成的图表部分放大。看到放大的图表之后，艾雷克斯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沉思。

「……温兰卡领地的登入纪录，日期是十天前……透过密码查询帐户……户名是『雷欧斯・法德拉・贝德利欧』？这是什么？」

就一般情况而言，中央银行不会与个人进行交易。然而这个帐户确实存在，户名还是『雷欧斯・法德拉・贝德利欧』，这叫艾雷克斯不注意也难。

「我也对皇银居然有青骑士的个人帐户感到疑惑，因此稍微做了深入的调查，发现这是零余额的休眠帐户。调阅过去的交易明细，这个帐户并没有任何资金出入的纪录。」

从阿莱亚的盛世到电脑时代来临，经历了数百年时间，银行业务的电脑化是更近年的事情，之后所有的资金出入都留下精确的纪录。然而这个帐户在银行业务全面电脑化之前似乎就没有余额。根据资料，起始余额就是零，之后完全没有资金进出的纪录。

「也就是说，至少是閑置好几百年的帐户？」

「电脑化之前的资料，我直接检视以前的手写帐簿了。」

「很好……所以锁定登入者的身分了吗？」

「轨迹在途中断绝，无法锁定特定人物。」

「不是设有密码吗？」

「是这样没错，看来应该是相当高明的骇客所为。」

由于对方输入了正确的密码，一开始以为是皇银内部的员工或是外部的正规使用者。不过若是如此，应该可以回溯登入履历或是路径。然而就是因为办不到，他才认为应该是被手段高明的骇客入侵系统，使系统呈现除了输入正确密码之外没有其他资料的结果。

「会不会篡改了帐户的资料？」

「不太可能。比较背景资料，可以得知并没有变更的痕迹。」

「意思是，有某人不惜动用高明的骇客技术，却只是偷看青骑士的休眠帐户？」

「是的，所以才想仍是向您报告一声……」

「不，你的判断很正确，多亏你的通报。继续追查这件事，需要多少预算都没关係。」

「知道了，我会立刻成立任务小组。」

接获艾雷克斯的最新指示之后，社员快步离开社长室。艾雷克斯看也不看那名社员一眼，凝视着立体影像所显示的资料陷入沉思。他认为这个神秘的登入纪录大有问题，过去从未听说过没有特定目的、不求突显自我、就这样悄悄离去的骇客，这个行为一定有什么意义。要是不把答案找出来，一定会酿成大祸。艾雷克斯身为企业经营者的经验发出了警告，千万不能忽视这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这个登入纪录有什么意义？是谁做的？目的为何？」

「我认为应该是小少爷他们所为。」

「怎么说？」

「一半是直觉，另一半是因为日期。」

「日期？」

「你没发现吗？这个日期是密谈的第二天。」

「你说什么？」

在真耶的提醒之下，艾雷克斯也注意到了。青骑士帐户的登入纪录，确实是在密谈结束的第二天。

「若是如此，代表孝太郎老弟在那次的密谈之后，基于某种原因必须确认这个帐户……慢着，这就奇怪了。既然已经跟我们合作，再等几天就可以确认了不是吗？」

等到皇族议会承认孝太郎就是青骑士之后，孝太郎就可以直接登入自己设在皇银的帐户，偷偷摸摸地骇入系统确认帐户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因此艾雷克斯并不同意真耶的说法。

「那大概就是这样吧？小少爷确认自己的帐户余额之后，才决定接受你的提议。也就是说，帐户的余额是他非常重要的判断依据。」

「然而他在确认余额为零的情况下仍接受我们的提议。」

「如果余额是零，就没有反击的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提议。或者——余额是零的话，往后或许可以战胜我们。」

真耶现在虽然是以机械躯体跟敌人战斗的战士，但过去是个操纵人心的蓝色魔法使，如今探究他人内心想法依然是她的得意技。在登入者是孝太郎等人的前提下，这种心路历程应该是最自然的推断。

「可以战胜我们？这又是为什么？」

艾雷克斯被真耶后半段的言词吸引。前半段的推论相当合情合理，后半段就并非如此了。没有钱还能战胜敌人，在艾雷克斯这个经营者耳中相当不自然。

「这就不得而知了，只能说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当然，若登入者不是小少爷他们，那就另当别论了。」

真耶耸耸肩膀。揣测孝太郎的想法会觉得不无可能，事实上是否有这种手法，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不可能，孝太郎也只要放弃并採取退而求其次的方案。真耶的认知大概就是如此。

「如果帐户的余额是零，就有战胜我们的可能性……？」

是孝太郎他们所为，还是其他人？从日期来看，非常有可能是孝太郎和他的伙伴。可是余额为零的帐户再怎么想也不会成为艾雷克斯的威胁。不过听到真耶的推论之后，这种可能性还是令艾雷克斯耿耿于怀。毕竟孝太郎可是青骑士，艾雷克斯不认为他会轻易放弃抵抗。

「就当作参考姑且问之吧。你觉得这个帐户里面大概要有多少钱，小少爷才有战胜我们的可能？」

「这个嘛，如果要战胜我们，至少也得先战胜DKI的经济实力——」

艾雷克斯顺着真耶的提问，开始在内心估算大概的数值。

——慢着，『大概要有多少钱』？

这时艾雷克斯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

于是他停止估算，以惊人之势操作眼前的电脑。只见他叫出宪法以及法律的电子档案，以『青骑士』为关键字开始搜寻，同时联繫先前的社员，询问先前查阅手写帐簿的状况。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真耶似乎从艾雷克斯的模样当中感受到了异样，放下酒杯来到他的身边。艾雷克斯看起来不太对劲。

「现在还不知道！」

艾雷克斯仔细研读搜寻的结果。读完之后，之前的那个社员刚好传了讯息进来。讯息是附加影像档的电子邮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确认附加的影像档以及讯息之后，艾雷克斯好不容易归纳出了结论。只见他表情扭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摆了一道！我们掉进孝太郎老弟他们——或者说传说中的皇帝阿莱亚设下的陷阱了！！」

咚！

艾雷克斯紧握拳头，一拳打在木製的办公桌上。艾雷克斯所归纳的结论大大超乎他的想像，陷阱就隐藏在他未曾想到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我们——不，应该是佛德赛皇家居然承认孝太郎老弟就是青骑士！」

「那又怎样？这不是好事吗？支持度不是提升得超乎想像吗？」

承认孝太郎是青骑士的继承者或是后代子孙，是让瑟蕾修这个代理皇帝凝聚人民向心力的必要条件。事实上孝太郎就是青骑士本人，因此产生超乎预期的效果。真耶认为这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问题就隐藏在这里！如果他只是继承者或是后代子孙，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艾雷克斯当初认为孝太郎是青骑士的后代子孙或是继承者，因此一开始就没把『孝太郎是青骑士本人』可能发生的问题列入考量。一般来说，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结果陷阱就隐藏在思考的盲点之中。

「如果孝太郎老弟是青骑士本人，我们就必须支付薪资给他！」

青骑士享有阿莱亚所赋予的特权，其中也包括了薪资。既然承认孝太郎是青骑士，神圣佛德赛银河皇国就必须支付薪资。

「别这么小气，付就付嘛。」

「高额薪资总共两千年份喔！而且还要加上複利计算的利息！假设年利率百分之二的期间为五百年好了，光这样就是两万倍！而且实际金额绝对更高！」

阿莱亚将青骑士的薪资定为军事预算的百分之一。军事预算大概佔全年度国家总预算的百分之十左右，也就是说国家每年必须支付青骑士相当于总预算百分之〇．一的薪资。

「而且这只是第一年的薪资而已，之后还延续了两千年！再加上薪资也会随着国家总预算的提升而呈等比例增加！光是通货膨胀的部分，就已经是完全无法吸收的数字了！」

阿莱亚制定特别条例的时候，佛德赛不过是位于世界边陲的国家，因此薪资的额度有限，跟当时收入最高的骑士世家无法相比。然而随着佛德赛对外扩展，经济规模也跟着提升，现在光是百分之〇．一的总预算，就是一笔庞大的金额。

「青骑士受到特别条例保护，不但免除税金，即使帐户进入休眠状态，薪资也不会遭到没收！」

青骑士是救国英雄，受到阿莱亚制定的多项条例保护。这些特别条例的位阶高于法律，因此孝太郎没有纳税的义务，利息直接併入帐户中的本金。即使帐户从未使用，款项也不会被没收。事实上没有余额的帐户一直保留至今，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过这段期间薪水应该都累积——啊！」

「没错，根本没有累积下来！应该支付的薪水，早在很久之前发生天灾、饑荒的时候非法挪用了！」

阿莱亚逝世之后又过了三百年，佛德赛爆发大规模的天灾，结果引起了大饑荒。由于国家的财务实在难以负荷救灾的开销，当时的皇帝便挪用了青骑士累积多时的薪资。青骑士已经三百年没回来了，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再加上他是救国的英雄，应该会慨然借贷才对，这就是皇帝的判断。而且万一青骑士真的回来——毕竟传说席格那汀有长生不老的力量——到时候再仔细计算，重新归还就是了。毕竟一旦国家覆灭，连薪资本身都没有意义了，这可说是相当正确的判断。

「之后的一千多年都并未支付薪资！然而青骑士所享有的特权依然存在！」

挪用青骑士的资产救灾之后的第二年，国家省去提拨薪资存入青骑士帐户的手续，制定青骑士归来再精算偿还的方针。因此薪资虽然被编入国家总预算，实际上却是直接缴回国库。对于从天灾与饑荒中复兴的国家而言，国家总预算百分之〇．一的资金非常重要，这也是正确的判断。既然负起偿还薪资的责任，就不必刻意每年都提拨薪资存入帐户，然而这里便潜藏了失算。

「难不成……」

察觉到他们的失算之后，真耶的表情微微抽搐。

「没错！两千年的薪资、两千年的利息！这笔金额到底有多庞大，连我都不敢想像！可以确定的是这笔金额绝对是天文数字，就算提拨佛德赛的国家总预算也不够偿还本金和利息！」

失策只有一个。

那就是相隔漫长的两千年之后，青骑士真的回来了。

「所以孝太郎老弟确认自己的帐户余额是零——确认佛德赛无力支付之后，才跟我们合作！目的在于让我们影响皇族议会，承认他就是青骑士，进而让佛德赛背负鉅额的债务！」

孝太郎等人可说是机关算尽。艾法莉亚的皇权遭到中止，无法影响皇族议会。对于事件的当事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因此孝太郎等人为了让皇族议会重新开始行动，才会利用艾雷克斯以及DKI，让瑟蕾修成为代理皇帝，藉由国政步上常轨，以其国家承认青骑士的存在。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这么做会让孝太郎取得多么大的力量，他们谨慎再谨慎地行事。

「孝太郎老弟已经成为史上最大的债权人！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毁掉整个佛德赛！」

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艾雷克斯和皇族议会承认孝太郎就是青骑士，结果赋予孝太郎惊人的力量。那就是远远超出佛德赛的偿还能力，前所未有的可怕经济力。

「真要说起来，余额零的帐户正是白银公主阿莱亚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所创造的——第二把席格那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