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遵命，公主殿下 五月二十二日（六）

战斗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天，孝太郎和三坪房间的少女们也恢複平静的生活。

被迫离开祖国的提亚和艾法莉亚暂时滞留于地球。佛德赛的局势演变正如艾雷克斯先前所言，目前正处于稍能喘息的情况。提亚和艾法莉亚透过管道联繫国内的友人搜集相关的情报，伺机夺回政权。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两人也只能暂时待在地球静观其变。

就在众人的生活逐渐步上常轨的时候，孝太郎突然约提亚到春风高校的屋顶见面，準备说出隐瞒许久的秘密。

战斗结束迄今，提亚在言谈之间不曾提及孝太郎的秘密，而是耐心等候孝太郎主动开口。

孝太郎不愿辜负提亚的信任，更何况当时提亚捨命保护孝太郎，说什么也应该有所回报。于是孝太郎考虑了许久，决定向提亚坦承一切。

「……天气真好。」

时序已经进入初夏，天空蓝得透彻。不远处飘浮着几朵厚实的白云，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形状。这就是夏天特有的晴空。孝太郎倚靠在屋顶的栏杆，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天空。耳边传来小鸟的啼声，以及行驶于远方道路的汽车噪音。放学之后的悠閑午后几乎让孝太郎忘了时间的流逝。

就在这个时候。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传入孝太郎的耳中。对方大概是一路跑来的吧，听起来似乎有些气喘吁吁的感觉，音调也比平常来得低沉。是的，孝太郎与声音的主人关係匪浅，光靠呼吸声就足以辨识对方的身份。

「呼……」

声音的主人调匀呼吸之后，来到孝太郎的身旁，倚靠着栏杆眺望天空。对方的身高不高，秀丽的长髮在孝太郎的肩膀一带随风飘逸。浓密的髮丝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彷彿本身就是阳光的化身。

「……」

「……」

两人默默地在屋顶上吹着凉风。初夏的凉风格外宜人，飘扬的金色髮丝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闪闪动人。这时对方伸手整理被风吹乱的秀髮，更是构成了彷彿电影场景的美丽画面。孝太郎一直望着对方发愣，直到凉风逐渐止息。

「……吶，提亚。」

金色髮丝的主人，正是提亚蜜思林·葛雷·佛德赛，也是应孝太郎的要求前来赴约的少女。少女抬起头来凝视着孝太郎，端正的五官和深邃的水蓝色瞳孔搭配金黄色的头髮，彷彿是从天而降的美丽天使。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你能全部相信吗？」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即将说出一般人难以接受的惊人事实。」

「你我之间只是一般人的关係吗？」

「这倒不是。」

「既然如此，就放心开口吧。就算你说明天太阳将从西边升起，我也不会怀疑的。」

「感激不尽，提亚……」

道了声谢之后，孝太郎转身面向提亚。提亚也同时转过身来面向孝太郎，两人之间的距离之近，几乎已经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该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整件事的起点开始吧。」

「嗯，这样也好。」

孝太郎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必须告诉提亚，从整件事的起点开始说起确实不失为有条不紊的好方法。于是孝太郎回想起让自己陷入风暴之中的契机，也就是发生于半年前的事件。

「提亚，还记得当初我跟可蓝突然消失的时候吗？」

「嗯，当然记得。那时我已经察觉自己深爱着你呢。」

提亚眯起双眼，脸颊蒙上一层红晕，忸怩可爱的模样令孝太郎看得出神，差点忘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然而现在不是发獃的时候，于是孝太郎强行压抑内心的鼓动，继续未完的话题。

「重点在于消失之后所前往的地点。」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异世界吧。」

「嗯……其实是有点敏感的地点，异世界不过是敷衍的说法。」

「既然如此，你到底去了哪里？」

提亚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孝太郎手中的长剑、与艾法莉亚之间的奇妙互动、事先安装于『青骑士』的各种设定以及讯息，在在都让提亚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到了两千年前的佛德赛，而且……还遇见了白银公主。」

「什、什么……」

提亚睁大了双眼。

孝太郎口中的真相远远超越提亚的想像。提亚隐约猜到孝太郎可能回到过去的世界，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两千年前的佛德赛，甚至还遇见了白银公主阿莱亚。

如今这个真相又让提亚想起了一个假设。这是提亚过去的期盼，如今出自孝太郎的口中，反而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

「结果我破坏了白银公主与青骑士的邂逅，只好代替青骑士履行义务。」

孝太郎的叙述，让提亚的假设成为事实。

「慢着，孝太郎！」

面色苍白的提亚打断孝太郎的话头，气势沖沖地逼近孝太郎的面前。对于提亚而言，不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依你所言，佛德赛家喻户晓的青骑士传说，难道全都是你的杰作？」

「是的。青骑士始终未现身，我只好一路冒充青骑士的身份，否则就等于是改变了历史。

一旦历史改变了，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

提亚揪着孝太郎的衣领，双眸泛起阵阵泪光。孝太郎的白衬衫顿时被揪成一团，提亚内心的难过自然是可想而知。

「这代表了你就是真正的青骑士！」

「不，我只是个演员。」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泪流满面的提亚用力地摇摇头，泪水顿时四处飞溅，美丽的长髮也跟着左右摆动，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

「若你只是个演员，白银公主又为什么会倾心于你？为什么愿意将足以左右国运的席格那汀託付于你？原因很简单，你就是青骑士！其他的青骑士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孝太郎认为自己只是个演员，然而对青骑士传说知之甚详的提亚，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摆在面前的种种迹象就是最好的证明。青骑士身世成谜、在鞠躬尽瘁后就此消失的事实，再加上魔法的武器与装备，不合理之处可说是数都数不清。然而一旦将青骑士视为来自其他时代的人，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全都获得了合理的解释。

「自己想想吧！当初拯救白银公主的动机，纯粹只是为了代替青骑士履行义务吗？应该不是吧！就是因为如此，阿莱亚陛下才会不由自主地爱上你！陛下是个聪明人，不会被你别脚的演技所矇骗！」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白银公主阿莱亚倾心于孝太郎的事实。区区演技无法博得白银公主的芳心。阿莱亚之所以爱上青骑士、爱上孝太郎，纯粹是因为孝太郎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保护阿莱亚以及其他伙伴的决心。

「就跟我一样！阿莱亚陛下爱上的是你，而不是青骑士的名号！既然将席格那汀託付于你，代表你就是真正的青骑士！」

提亚深爱着孝太郎，也赐下了自己的长剑，因此她能够体会阿莱亚的心情。孝太郎就是青骑士，青骑士就是孝太郎，根本没有什么谁代替谁的问题。

「我是……真正的青骑士……？」

「没错！你就是、你就是……青、青骑士……」

提亚的语尾消失在呜咽之中。话还没说完，悲从中来的提亚顿时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提亚的哭声流露出无尽的哀伤。

「提亚……你怎么哭了？」

提亚的反应天出孝太郎的意料之外。孝太郎以为她可能会生气，或是感到失望，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因为……因为你是青骑士啊！」

提亚的十根指头在水泥地板上抓出明显的痕迹，自脸颊滑落的泪水也在一瞬间被地板吸收。此时此刻的提亚笼罩在痛心与绝望的气氛之中，语气更是格外沉重。

「青骑士是白银公主的骑士，而我不是白银公主的对手！你的心裏面根本没有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家臣，也只是为了向白银公主尽忠吧！？」

提亚恨不得孝太郎只是默默无闻的骑士，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提亚，彼此相知相惜，孕育出坚定的情谊。提亚和孝太郎之间的关係，应该是透过这种模式自然成立的才对。

然而，如今提亚已经知道孝太郎是青骑士。青骑士效忠于白银公主，是一名将守护皇家视为己任的孤傲骑士。这意味着孝太郎与白银公主之间，也存在着跟提亚一样的关係。

提亚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超越白银公主的皇女。孝太郎之所以保护提亚，主要是基于效忠白银公主的心，并非将提亚视为自己的主人。简而言之，承认孝太郎是真正的青骑士，就等同于承认孝太郎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提亚……」

「为什么！为什么青骑士是你！我根本比不上白银公主！像我这种幼稚又自私的女人……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提亚当场哭倒在地，瘦弱的身躯缩得小小的。哭声和泪水刻画在水泥地板上，伤心欲绝的呜咽更是让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提亚。」

孝太郎蹲了下来，轻轻搭上提亚的肩头。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我爱的人是你，不是青骑士！可是、可是……」

提亚拨开孝太郎的手，继续伏地大哭。过去的提亚四处寻觅青骑士的足迹，如今青骑士却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刻现身。偏偏现在的提亚要的不是青骑士，而是陪伴她走过这段岁月的孝太郎。对于提亚而言，命运确实是残酷的。

「听我说，提亚。你搞错了。」

察觉提亚悲伤难过的原因之后，孝太郎试着与她交谈，以便解释这个非解释清楚不可的误会。

「我不想听，也不需要肤浅的安慰！不管有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你是青骑士的事实！」

提亚却充耳不闻，拒绝接受孝太郎的解释。白银公主居然是自己的情敌，这个残酷的事实大大震撼了提亚，同时也封闭了自己的心。然而孝太郎可不能就此罢手，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提亚，你自己想想，我不是回来了吗？回到这个时代，回到你们的身边。如果你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留下来陪伴阿莱亚陛下才对吗？」

孝太郎的解释传入耳朵的瞬间，提亚的双肩为之一震，同时也停止了哭泣。孝太郎的说法确实不无道理。若他真的爱着阿莱亚，自然没有回到地球的理由。青骑士的身份固然是一大问题，不过孝太郎只要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就可以留在两千年前的世界了。然而孝太郎并未这么做，选择了返回地球。

「事实上阿莱亚陛下也希望我留在佛德赛为皇家效命，却被我婉拒了。」

提亚双手伏地，使劲撑起了上半身，缓缓地抬起头来凝视着孝太郎。细緻的脸蛋布满大大小小的泪珠，模样有些狼狈。

「……为什么？为什么你回来了？」

提亚捨弃了皇女的尊严，以一介少女的口吻询问孝太郎，瞳孔深处闪烁着些许的期望与不安。于是孝太郎拭去提亚的泪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因为我跟你们之间有个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提亚眨了眨眼睛，想不起孝太郎口中的承诺到底是什么，眼眶中的泪水再度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耶诞节那天，大家不是约好了吗？」

孝太郎露出尴尬的微笑。

「大家要一起同心协力，让下一次的戏剧公演圆满成功。」

「这么久以前的事，你居然还放在心上……」

耶诞节的承诺、以及日常生活所培养的友谊带领孝太郎回到现代的地球。白银公主确实是个完美的人物，孝太郎打从心底愿意成为她的左右手，甚至是效忠于她。然而孝太郎并未忘记留在地球的承诺以及友谊，因此他婉拒白银公主的邀请，独自返回地球。

或许这就是拒绝他人介入内心世界的孝太郎开始对他人有所求的徵兆。

「而且你说我是阿莱亚陛下的骑士，基本上这也是个误会。」

「怎么可能！你可是青骑士呢！」

「我只是假扮骑士罢了，并没有骑士的称号。严格说来，我并不是陛下的骑士。」

「那么……」

「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赐下骑士的称号，让我成为真正的骑士。」

孝太郎凝视着提亚，缓缓地道出主人的名字。

「我的公主大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提亚。」

「孝、孝太郎……」

乾涸的眼眶再度泛起泪光，然而这并不是悲伤的泪水。自内心不断涌现的喜悦化作泪珠，自眼眶中满溢而出。

「别哭了。」

「我没哭，而是在嘲笑你这个笨蛋！」

「笨蛋？」

「没错，就是笨蛋！对方可是白银公主呢，佛德赛史上最有名的皇女以及皇帝！你居然拒绝她的邀请，傻傻地回到地球！光是笨蛋已经不足以形容了，你根本就是史上无敌超级大笨蛋！」

流着眼泪的提亚拚命拍打孝太郎的胸膛。力道虽然微弱，却隐含着丰沛的情感。每当胸膛受到拍打，孝太郎就会感受到提亚真挚而直接的情感化作一股暖流，直捣自己的内心深处。

「别再骂我笨蛋了，我真的都快觉得自己很笨啦。」

「我就是要骂，大笨蛋！居然拒绝陛下的邀约，傻傻地选择了我们，最后甚至还对我这个任性妄为的平胸女宣誓效忠！」

孝太郎捨弃了青骑士的身份，选择自己的人生，因此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地球，效忠于提亚。事实上提亚对于孝太郎的决定感到十分欣慰，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受到了肯定。

「佛德赛的传统骑士最重誓言与承诺，也只有我才适合成为你这个老古板公主的家臣。」

「笨、笨蛋！大笨蛋！」

提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当场抱着孝太郎哭了起来。只见她伸出双臂搂着孝太郎的后颈，脸颊更是贴着孝太郎的胸膛，彷彿是与久别重逢的恋人紧紧拥抱的少女。

——原来提亚这么需要我……

孝太郎轻轻搂着兀自啜泣的提亚，试图传达他也少不了提亚的讯息。

「听你开口闭口就是笨蛋，顿时让我有种回家真好的感觉。」

提亚的身形瘦小，搂在怀中刚刚好，这让孝太郎感到一阵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