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一角有个奇妙的三人组。 
全是穿着便服的女性,而且脸色铁青。 
不知为什么,明明彼此素未谋面,彻却觉得她们很面熟。 
「哥哥。」 
可还来不及多想,他就被带到了校长室。 
「你的脸很臭吶。」 
校长室的玻璃柜里,放着许多奖盃、奖状、历代校长与知名人士的合照,以及数也数不清的文件,每样物品都诉说着学校的历史。 
至于房间主人,也是身为校史一部分的老者。 
「真是一副臭到不能再臭的表情。这是犹如把自身不幸涂在脸上,对世人大肆宣传的卑微面容吶。实在太卑微了。你总算懂得流露如此赏心悦目的表情啰,小鬼。」 
老者头顶光秃,蓄着长鬍子。老当益壮且身穿传统袴装的他仅是静静站着,便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校长田所文太。 
历代校长照片最前头的空白相框里,写着这个名字。 
时岛的校长与一般学校经营者不同,由于这个职位常受到政治斗争与时代民意左右,因此时常更替。 
而老谋深算的他已经担任校长十年以上,就连市长也不太敢跟他随便乱哈拉。 
「你只想说这些话不成。」 
这番挑衅的话语成功地激怒了彻,凛则是扶额叹息。 
「竟然一见面就冷嘲热讽。老不死的,如果想早点进棺材,我大可帮你一把。」 
老者摸摸白鬍子笑着,完全不把刚刚那番狠话放在心里。 
「唉,办不到就别乱呛人,你这个臭小鬼。要我像以前一样,把你抓起来打屁股吗?」 
「哼!我才要把你那撮叫人看不顺眼的鬍子绑成蝴蝶结!」 
「啊?」 
「哦?」 
「你想打架?」 
「当然要打!」 
「两位。」 
两人差点动手开打,结果被冰冷至极的声音挡了下来。 
「请你们到此为止。」 
凛满脸无奈地摇摇头。 
一老一少立刻大吼大叫,互相把责任推给对方。 
「凛,是他故意挑衅我──」 
「少胡说八道,是没有犯下陈列猥亵物罪,而是陈列卑微物罪的你不对!」 
「你的骯脏白鬍子才是猥亵物吧!」 
「啊?」「哦?」「小鬼,你想打架?」「那是我要说的──」 
「你、们、两、个。」 
凛有如拖走即将开咬的幼犬般,抓住凑到桌子边的彻衣领把人拉开。被拉走时,彻仍用「下次绝不轻易放过你」的眼神瞪着校长,而校长也露出表达「走夜路时当心点」之意的目光,竖起中指挑衅。 
「哼,真是个臭小鬼。」 
田所说完笑了起来,几乎在脸上挤出一道深刻的皱纹。五年前,也就是彻仍在岛上时,田所就到时岛这所幼小中高大一贯式学校担任校长了。由于他的方针就是不听话的小孩要严惩,因此曾被田所打过屁股的孩子们,全都把他当成仇敌看待。 
「你们感情真好。」 
凛的自言自语引来两人异口同声回答:『才没有!』 
「校长先生,请您先完成入学手续。」 
「嗯。」 
校长轻抚白鬍子两、三次之后,开口:「我当然会……允许相马彻进入本校就读。把文件给我。」 
行政手续持续了好一会儿。好几份文件盖完章之后,其中一份被交到彻手上。 
学生手册。 
盖上朱红章印的学生手册不仅是在学证明,更是官方身分证明。至此,他终于变回一个「人」了。 
「凛同学,竹井老师。」 
一边透过镜缘瞄了两人一眼,一边不停在文件上签名的校长说:「相马彻确实交付到我手上了。两位可以回去了。」 
「啊……只有我们要离开吗?」 
「没错。凛同学,顺便帮我把她找过来。」 
「……明白了。哥哥,我们晚点见。」 
由于当时彻只把注意力放在离开校长室的另一个人──竹井身上,结果反而没发现凛有些迟疑的反应。 
(那个人是老师?。) 
原以为他是统治局人员,但似乎搞错了。不过这样也说得通,毕竟凛仍是在学学生── 
「好,手续全数完成了。」 
签完最后一项签名的校长拿下眼镜揉揉眉头,正眼看向彻。 
「相马彻,我们竭诚欢迎你来到本校就读。希望你能尊师重道努力学习,与同胞好好相处,细心教导后辈,满怀爱心的为国家与人类做出贡献。」 
这番态度大为转变的一席话使得彻先是眨眼不解,接着慵懒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很好。今天已经没课了,你就直接回去吧。哎呀,不对,等等还有学生会来详细为你说明──」 
「不,在那之前──」 
彻打断校长的话,随着铿锵声举起双手。 
「能不能先帮我拿下这玩意儿?」 
「喔哦,我倒忘了。」 
校长说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丢到桌上。彻一脸不爽地伸手,想取钥匙解开手铐。 
结果钥匙被校长抢先一步拿走。 
「…………」 
彻立刻伸手去抢。不过钥匙有如逗猫棒似的飞来飞去,抓也抓不着。 
两次、三次。 
「…………你究竟想怎样?」 
彻满心怀疑地瞪着老者,但没多久目光就被钥匙引开。 
「哎呀,把钥匙交给你之前,我有件事情得先问个清楚。」 
校长一手托腮,一手转着钥匙问:「我说彻,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表情像像在开玩笑,可同时又认真无比。 
彻弯腰俯视老者,藉此试探其用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其实很简单。」 
校长勾起嘴角,露出干练却又充满恶意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让人像野狗般逮捕又送到这种烂地方之后,你是不是认命了?」 
「喂……」 
气氛顿时紧张万分。 
「我的意思是,不仅被人戴上手铐送进监牢,还被放话说不想死就乖乖听话,更要对我们唯命是从之后,你是不是就此认命了?」 
「……喂。」 
当下与先前的小孩子嬉闹不同,已经演变成针锋相对的情况了。空气甚至因此发出劈啪声。 
「……事到如今,你还想知道答案?」 
「没错。好了,赶紧说出来吧。」 
过去的记忆于脑海中复甦。即使被扫地出门,彻依旧拚命活了下来。即使得从呼吸开始重新学起,彻依旧没放弃寻找小夜。 
「我──」 
结果好不容易找到的出路再次遭到封锁。 
啪哩!玻璃柜出现一条裂痕。 
「怎么可能认命啊!」 
哐啷!玻璃窗瞬间破裂,碎片接连掉落到地毯上。 
破碎声让彻回过神,不停地大口喘气。 
地毯上出现许多奇妙痕迹。 
以彻为中心的八十六公分範围内,忽然跑出许多羽毛。 
田所只冷淡地盯着眼前异象,不为所动。 
「我想也是。」 
就算身处濒临临界点的杀意与随时都会伤人的魔法漩涡中,这位老者仍旧一脸淡定。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需要这把钥匙吧。」 
银色钥匙在宛如枯木的指尖跃动着。彻完全猜不透田所到底想说什么。 
「假如不愿意,你别配合不就得了。」 
「说什么──」 
「不仅不配合,还把跑来找麻烦的统治局人员一个个丢出去,然后攻陷新宿那个令人不爽的统治局总部,大声要求说『不许管我』不就得了?」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个什么鬼?」如此心想的彻大为混乱。他不认为老者的话是开玩笑。那对以十亿分之一惊人机率脱颖而出,高龄七十仍拥有魔法之力的老迈双眸没有一丝虚假。 
「不,其实没必要那么做。你的目的肯定是找回妹妹对不对?」 
老者更加慎重地对他说:「既然想找回妹妹,你就没理由待在此处浪费时间。立刻跳进海里,游到太平洋另一头找寻她的下落吧。」 
「我、我怎么可能──」 
「哼,你想说自己办不到吗?假如六年前的你听到这句话,保证会当场羞愧而死吶。」 
「──!!」 
彻想拿钥匙解开手铐,可是钥匙被使出障眼法的校长一手藏了起来。 
「没有可能与不可能──」 
老者一脸慈祥,有如逗小猫似地把玩着钥匙。 
「──也没有自由意志。」 
彻仍拚命想抓住眼前的钥匙。 
「──失去梦想与希望,自我与自由全遭到剥夺,不知所措地露出卑屈卑微的面容怨天尤人──」 
校长最后将它握在掌心,竖起食指指向彻的心脏。 
「那就是现在的你,彻。」 
彻顿时无言以对,只像条缺氧的鱼般动了动嘴巴。 
「为何突然把话说得这么重……」 
真是不敢相信,眼眶深处突然湿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受到严重指责又吵不赢别人就哭了,简直跟小孩子没两样。 
「哼,这张脸难看死了。」 
老者没有放过他,指着失态的彻穷追猛打道:「卑微、思考负面、怨天尤人、无处可去、无所适从──」 
说完还笑了出来。「这是一副相当迷人的表情吶。」 
老者爽朗地笑开怀。 
「还是非常适合人类男性的好表情。」 
「……居然挖苦我……」 
「我没有挖苦你,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