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好久不见呢,枯野恭一郎。呵呵,在『乐园』的生活如何啊?」
只在「乐园」的「管理楼」之中才有的唯一一台能够连接到互联网上的电脑的显示屏上,这个女人带着一看就让人火大的笑容幸灾乐祸地望着我。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瞪了她一眼。
「开什么玩笑,真仪瑠。你知道究竟是因为谁的原因我才会落得这步田地吗——」
「哦?你就是这种态度嘛?那好吧,好不容易有一个让你复职的机会,不过看样子我还是去和上级彙报说枯野恭一郎……不,枯野君似乎对在『乐园』的生活很满意的样子——」
「真是十分对不起。请你将话说完,真仪瑠……大人。」
我急忙一改之前不敬的态度。虽说是事出有因……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如此倒霉!这是屈辱!不过,即便我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但是这次难得的机会却一定不能错过。
于是,我咬紧牙关,对着电脑屏幕之上的摄像头鞠了一躬。喇叭里面传来每次听到都会令人气不打一处来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真不错呢,枯野君。看起来在『乐园的生活让你变得比以前可爱多了。」
「是……是这样吗?」
我抽搐着嘴角,拚命地挤出一个笑容。可恶,加油!不能输,恭一郎!
「呵呵。不只是性格,就连外表也是。西装领带,不必要的首饰,还有头髮上的啫喱之类的全部拿掉以后,看上去出人意料的可爱呢。」
「啊……真是非常感谢!」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现在我只想朝着显示器一拳打过去。但是,必须忍耐,恭一郎!只要把这点……把这点程度的挑衅忍耐过去的话,我便可以从这个『乐园』之中出去!然后我就可以将那个狐狸精好好地收拾一顿!
是的,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我被关闭在这个与现实社会完全隔离,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孤岛——「乐园」之中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这半年,不管我多么努力都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的联繫……今天却突然收到「企业」的人发给我的消息。虽然对方是真仪瑠这点让人很不爽,不过在能够与外界进行联繫的一瞬间,我便意识到绝对不能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我为了不让这唯一的希望破灭掉,只能凭藉理性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火。此刻在我的脑海里不由得闪现出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之丝》。不过我可不是犍陀那样的蠢货。
依旧带着一副欠扁笑容地真仪瑠继续说道。
「其实说起来,这个行事卑劣的『企业』,对于『乐园』这个设施的建设系统的设立,真是有不少优秀的创意在里面呢。这确实是为数不多的现社长亲自设计的……」
「是……是、是啊。」
我猛地低下头去。牙齿被咬的嘎吱直响。这算……算什么优秀的创意!在这样一个只有绿化还说得过去的孤岛上,住在这样一个被刷满了白色,乾净到令人压抑的好似病房一样的建筑里……不,甚至连病房那么完整的设施都没有,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须品。这种苟延残喘般地延续生命的状况,算什么优秀的创意啊!
这几个月一来我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给每天早晨来到窗边的小鸟餵食麵包屑」……就算是绝症患者也不过如此吧!我的人生……应该是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以我的能力获得无上的权利,我怎么能够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比以前好多了,枯野君。」
「……这、这真是、我的荣幸。」
开什么玩笑!究竟什么地方比以前好了啊!真要说起来的话也是有的——啊,也有,因为把烟戒了,所以吃东西比以前更有滋味。但是,除此之外是在是再也没有什么——不,在想到关于工作的事情时感到烦躁的时候也比以前少了。但是但是但是,除此之外是真的真的——不,还回忆起小时候在乡下与祖母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幸福时光——
「真的,和以前简直就好像是判若两人一般。你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少啰嗦!像你样低俗的野蛮人怎么会了解我——」
「哦?原来是这样的态度呢!?那好吧,再见了,枯野——」
「真是非常抱歉。」
我立刻弯腰低头去道歉……可恶,这是屈辱!
「哼哼。我最喜欢顺从的部下了。」
「谁是你这家伙的部下——不,请一定让我服侍您,真仪瑠大人。」
「哦哦……看样子你已经完全改过自新了啊。我真是很高兴啊,枯野。」
「是吗?」
……可恶!谁要改过自新啊!我本来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根本就没有一丁点改过自新的必要!以东大第一名的身份毕业,进入「企业」之后又做出诸多重大贡献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否定我的功绩——
「那么最后再确认一次,你对于碧阳学园的相关事宜,已经彻底地反省了吗?」
「我打从心底反省过了。」
……这个脸存在都显得多余的问题!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啊!这一切都是那个可恶的小鬼——杉崎键的缘故——
「很好,那么接下来就是工作了。枯野恭一郎。现在你立刻去与学生会副会长杉崎键会和,之后再路上作为他的助手,保证他能够及时抵达碧阳学园参加毕业典礼。」
「是,了解…………………………什么?」
这个女人,刚才说了些什么?竟然……让我?给那个可恶的小鬼?做助手!?啊!?
「那么,人物就是这些,交给你了。」
「啊,等一下,等等!喂——」
啪的一声,显示器关闭了。
紧接着,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的功夫。
外面传来螺旋桨的声音。
「啊?」
透过管理楼的窗户向外看去,一架直升机突然降落下来。于此同时,在我身旁的管理楼工作人员用非常恭敬地语气对我说道「那么枯野先生,请这边」,但实际上却几乎是强行地把我架了起来,向直升机的方向走去。
「……啊?不、等一下,怎么回事?等等,我……那种事——」
怎么回事,这是在搞什么,搞什么,完全,那个,一点都,哎?什么——
「枯野先生,请这边。」
「哎哟,好疼疼疼!好了,不要拉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哎、哎哟!混蛋!你是哪个部分的?报上名来!竟然如此粗暴地对待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哎哟!」
咣当!
我被强行塞进直升机之中,脑袋不知撞到了什么上面,我不由地发出痛苦的悲鸣。我努力地整理着思绪想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直升飞机的舱门已经被完全关闭了。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么,準备出发。」
直升飞机的驾驶员刚才说什么?我急忙打断他道。
「不,等一下!我还没有——」
「起飞!」
「我都说了等一下!你这个混蛋!司机!驾驶员!喂!竟然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起飞——啊,哎哟!喂,喂!直升飞机可以飞出这么快的速度吗——」
「HEYHEYHEYHEYHEYHEY!让你的血液沸腾起来!!」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企业』究竟都僱佣了一些什么人啊!」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东北出身的我,竟然会说出关西腔呢!越来越搞不明白了!算了,已经搞不明白了!不管了!
「啊,不好意思。我是负责驾驶的爱德华多·史密斯。」
直升机的驾驶员转过头来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和那个沉没了的泰坦尼克船长同名,太不吉利了!」
「真不愧是枯野先生,拥有如此高性能的吐槽能力。」
「哼哼,那是自然……那种事怎样都好吧。快点让我下去!」
「哎呀,那种事还是和怀孕中的女朋友商量一下……」(注:日本语里「下去」这一词语也可以理解为「堕胎」。)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是说让我下去,不是让小孩流产!你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作为一个男人,不,作为一个走上社会的人,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才行!」
「和从真仪瑠那里听到的传闻不同……枯野先生竟然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呢。」
「少、少废话!啊啊,和你争执的这段时间竟然已经离开岛屿这么远了……」
「噢——————————!这片天空已经属于我了!哟呵!!」
「请你将这种激动的情绪稍稍冷却一下,好吗!」
「………………」
就在我话音未落的时候,直升机忽然急速地迴旋,然后急速地上升接着下降,开始不规则地飞行起来——
「也不要沉默着进行如此危险的驾驶啊!」
「哦……枯野先生果然如传闻一样是一个很任性的人呢。我刚刚明明都冷静下来了。」
「啊,那好吧。请您继续激动下去好了,只要能够安全驾驶就可以了!真的拜託你!」
「哟呵—————————!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啊。真是,『企业』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招这种人来……对了,有个事想问你。」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驾驶员开口说道。他依旧注视着前方答道「什么?」
「我接到任务说让我去迎接那个可恶的小鬼……可是,何必让我去呢,既然你有直升飞机,那么你直接把他接来不就好了吗?」
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自己失言了,这种事就算察觉到也不应该由我嘴里说出来啊!这样岂不是将这难得的从「乐园」之中离开的机会,自我破坏掉了吗?我不由得对自己这种一旦察觉到不合理的问题便忍不住提出来的性格感到绝望。
但是驾驶员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担心,反倒非常爽朗地答道。
「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而且,我毕竟也是『企业』中在籍的『陈年人』。」
「嗯?……啊啊,原来如此。这样说的话,确实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枯野先生真不愧是优秀人才,头脑转得真快。」
「哼,要真是优秀人才的话,刚才根本就不会提出那样的问题。」
我对自己的迟钝感到失落……只要稍微想一下便可以察觉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企业」在原则上是不可以对碧阳学园的学生进行直接干涉的。特别是现在,由于那个令人忌惮的可恶小鬼的存在,对于接下来会出现什么问题根本无从判断,可以说现在的状态比之前的更加难办。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企业」……不,应该说真仪瑠对于学生们的控制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如今在「企业」之中与他们的关係比较薄弱,对学园的状况比较熟悉,并且还善于使用「企业」能力——符合这一切条件的除了我,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乐。
我叹了口气,将目光向窗外移去。视野之中的大海与白云都以极快的速度向后方飞着。我立刻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处于高速行进……非常高速行进的状态。甚至身体已经感觉到一股无法承受的气压——
「……呃,这是怎么回事,喂,你这个直升机,能够开的、这么、快吗——」
「试用型超输出次时代加速引擎『普罗米修斯』……ON!」
「等一下。已经是这么快的速度了还要继续加速吗——」
……接下来的事,我因为失去意识而无从得知。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能够失去意识实在太好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已已经是在一个旅馆的门前了……虽然有太多的东西想要搞清楚。不过我首先意识到,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企业」的方向性已经彻底地失去了。
这些,一定都是那个真仪瑠的缘故。僱佣了那样的驾驶员,还开发出那种奇怪的引擎……我必须要快速恢複自己干部的身份!否则「企业」就危险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也危险了!虽然不知道别人怎样,但是这个可以执世界牛耳的组织竟然向这样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实在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总之,现在的状况是我暂时还无法掌握的。我必须先转变自己的情绪。
「…………好。」
我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这是我在「乐园」之时所掌握的技能。在那个令人郁闷的、什么都没有的小岛上生活,使我完全掌握了如何平静自己心情的能力……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是我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已经不是在「乐园」之时所穿着的好像病号服一样的衣服,而是换成了一身夹克与西裤的组合……莫非是和那个驾驶员互相交换了衣服吗?虽然有一种奇妙的厌恶感,不过在岛外这身装束至少比那套病号服要强一些。
但是,这地方究竟是哪里呢?眼前这个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倒塌危险地旅馆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快要倒闭的高尔夫球练习场和娱乐城都比这个旅馆看上去要好得多,难道现在的日本人开始喜欢这种风格的建筑了吗?…………嗯,不过,也许是在孤岛上生活的时间太久了。仔细看上去,这个旅馆的感觉也不错——咳!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所接到的任务……是和那个小鬼杉崎键会和,可是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情报和物资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口袋里有一个手机还有一张纸片,于是拿出纸片看了看。
「你的许可权暂时已经完全恢複。杉崎就拜託你了,真仪瑠。」
「哼,竟然将我的许可权完全恢複了,看来你真是走投无路了呢,真仪瑠。」
话虽如此,但如果我现在发飙的话一样会被立刻送回「乐园」吧。所以暂时还是按照指示行事吧。不过,在那之后……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快看快看!妈妈,那边有一个长相十分兇恶的大叔!」
「你要去干什么,再不上车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哇!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真正的大坏蛋啊!」
「哎呀,这么说太没礼貌了!真是对不起,我家孩子还小——哎呀,真是长相十分兇恶呢。您一定是真正的专演反派的演员吧。」
「喂!」
呵呵呵呵呵呵呵……真仪瑠纱鸟,还有让我陷入这般田地的可恶小鬼,你们看着吧!我一定要让你们为对我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付出代价——哎?这个小孩为什么用如此崇拜的眼光看着我?还有他旁边的这位女士也是,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用这么炽热的目光看别人是不行的哟。莫非他们是被我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迷住了?着也不难理解啦!
哇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大叔,请给我签个名吧!」
「嗯?可以啊,没问题没问题。小子,好好努力吧。」
「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您(大概),一定是很辛苦的工作吧,请多多加油。」
「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会记住你们的支持的,也请你们继续支持我。」
我为崇拜我的孩子签名之后,微笑着目送他们母子二人远去,然后重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从这个旅馆的名字所包含的地名来看,这里是距离碧阳学园相当远的地方。毕业式当天竟然在这样的地方逗留,那个可恶的小鬼究竟在干什么!
「不过,那个家伙,竟然为了友情和爱情之类的无聊想法,放弃了毕业典礼吗……哎,让人有点感动呢。」
…………
…………不,话虽如此,可是这件事情究竟有什么好感动的呢?难道说,我真的改过自新了吗——不,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为了自己的学园生活而将我赶了出来……可是最关键的当事人却赶不上参加重要的人的毕业典礼,这究竟应该算是怎么回事!」
这样一想反倒更生气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把我当成傻瓜,杉崎键!后宫什么的是多么可笑的想法……可是他不但因为这样可笑的想法将我赶了出来,而在后宫成员即将踏上人声旅途的毕业典礼上还缺席,这又该怎么算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高中三年级的夏天,我身为甲子园卫冕冠军的有声候补校投手,被一所无名的弱小校(说着什么友情什么热血之类的无聊借口)在预选赛之中淘汰。但是这所无名弱小校在次回合的比赛也因惨败而被淘汰掉了。现在的心情就和那年夏天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