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剑与牙的轮舞曲
1
蕾契儿哈卡从小在贫民区长大。那里是一个被名为贫困,拥有压倒性力量之暴君所支配的世界。
挤满好几世代人群的公寓,光线射不进的曲折窄巷,挥发高浓度酒精的体臭、排泄物以及血的气味、缺齿的笑容和浑浊的瞳孔、暴力。举例来说就是这种世界。
失业的双亲甚至无法赚取每日的生活费,坐在路边日渐消瘦而腐朽。看着双亲这种模样成长的她为了生存不顾一切,学会偷窃、为坏人跑腿、出卖幼小的身躯给男人。当她回神,就连喜怒哀乐的表情也已经卖掉了。她不曾后悔,毕竟也没有其他生存的办法,后悔也不能成为存活的食粮。
然而,就在某个像这般拚命一心想要活下来的日子,她突然发觉一件事。
自己究竟有没有非得做到这种地步而活下去的必要?
无论怎么想,部找不出回答YES的理由。所以她停止行动,放弃对峙与反抗,温驯地委身于名为贫困的暴君,就跟她的双亲一样。
两周后,她饿死了。
但是就在即将死亡之际,她与一名男子相遇。这名男子并不是人,而足夜之黑暗孕育的怪物后裔。
他就是后来堕于疯狂之道,拥有獠牙的开膛杀人魔杰克拉德。
「蕾契儿?」
梳理少女髮丝的艾莉丝停下手上的梳子,唤了她一声。
这里是常春藤宅邸的房间。被卡莎带回渥洛克宅邸的两人被软禁在大宅中的某问房中。
虽说如此,也不过足形式上的软禁。若只有蕾契儿也就罢了,但既然连艾莉丝都常伴于她左右,宅邸的人也不能怠慢。多数人都不希望与艾莉丝髮展出恶劣的关係,就连憎恶「术圣梅林」倖存者的长老也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唯一的例外是卡莎,但看来就如她所说,她似乎很疲累,交谈两三句话之后,不待日出便返回自己房间。
疲惫的不仅是卡莎,艾莉丝与蕾契儿也準备在日出前入睡。
「怎么了吗?」
艾莉丝温柔地询问少女。少女一句话也不说,但是艾莉丝不知为何就是能明白少女的想法。她「嗯」地一声点点头
「今天很开心吶。」
她代替少女开口:
「虽然最后被抓回来,但我想这样也好。你若是安分地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也会排除是开瞠手杰克的嫌疑。真正的犯人很快就会抓到了,因为不论小莎或凯因都很认真。」
语带激励地说完,接着再度梳理起少女的头髮,并开心地哼着古老的摇篮曲
「可是,我有点担心那孩子吶。正义感强烈虽然很好,但是好像只要走投无路就会毫不在意地沖人火里往前进。」
回想起白天遇到的青年,她彷彿挂心弟弟的姊姊一般叹息。
「莽撞,无知,又乱来而且有点没礼貌,嘴巴也很坏,虽然语气彬彬有礼,更过分的是个性好差劲。不,他其实足个好孩子,却这样该说偶尔会变得傲慢呢?还是认真过头才让人觉得像是被取笑呢本人没有自觉反倒更令人讨厌。或者他出乎意料地是有意识地表现出那样子?思,有了有了,有可疑的情况,居然假装亲切地取笑女士的小小失误。你这家伙,臭小鬼。」
话语渐渐变得像是抱怨。最后,艾莉丝吐出阴沉的声音,碧眼半眯。(图)
一回神,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蕾契儿以抗议的视线瞄着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扯到她的头髮,艾莉丝赶紧道歉。接着放鬆全身的力气。
「你也很喜欢他?」
「」
「也对,他是个正直的孩子是个很适合太阳的孩子呢。」
艾莉丝说着便露出微笑,对她而言难得的寂寞笑容。
然后
「炸鱼薯条。」
「咦?」
突然,蕾契儿开口了。艾莉丝为之一愣,接着瞪大眼睛。据艾莉丝所知,少女这还足头一遭开口说话。
「怎怎么了吗?炸鱼薯条怎么了?」
就算询问,蕾契儿也不再回答,只是默默注视着艾莉丝的脸庞。
可是
「啊,我懂了,你还想吃吗?」
蕾契儿点头。艾莉斯为她直率的态度绽颜一笑。
可是虽然只是形式上,但两人如今是被软禁于宅邸之身。拜託卡莎去买回来虽也行,但请她跑腿做这种事,她二正会全力抗拒。凯因现在也因诸事而繁忙,再说,若是要吃,比起在令人窒息的宅邸,再次去那个广场吃肯定比较美味。
如此一来,除了运用艾莉丝为数不多的特技之外别无他法。
「我知道了。那么先稍微休息一下,黄昏前在其他人醒来之前偷偷溜走吧。」
她在蕾契儿耳边悄声说道。
蕾契儿再度点头。艾莉丝开心地继续梳理头髮的工程。
将头髮交给艾莉丝处理,蕾契儿默默盯着眼前的昏暗。
艾莉丝的手非常温柔,这是蕾契儿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曾几何时,少女的眼底浮起深沉的悲伤,但仍坚持保持沉默,同时以娇小的手握着别在胸前的老旧胸针。
「怎么会?那时候的少年?」
「是的,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身分。不过,目前还不清楚他究竟对实情正确理解到哪种程度就是了」
脱下斗蓬与外套,抽出系在衬衫上的领带,卡莎显露一脸忍耐着咋舌的不快表情。凯因接过她的上衣,同时也綳起严肃的脸。
收拢至礼帽的乌黑秀髮从后颈散落到肩头以至于腰部,卡莎一甩头,髮丝便如沙丘的风纹般无声地在肌肤上起舞。
卸下男装的卡莎看起来更年轻。藏在斗蓬与燕尾服下的女性魅力散发出来,然而于黑暗中发光的翠绿眼眸却透露着与外貌相反的成熟知性。
「若非艾莉丝阻止,当场杀掉他就能轻鬆解决了。」
「既然贤者大人如此明显地对他加以庇护,我们再对那个日本人出手很危险。」
对卡莎这些吸血鬼来说,真实身分若被人类得知,对他们非常不利。中古世纪黑暗时代具排他性的地方城市还有可能,但这里可是世界的大城伦敦,想在吸血鬼真实身分曝光的情形下统治人类,只能说是愚蠢的夸张妄想。
人类自从发展成一定规模的社会以来,世界各地的血族便全力避免与人类正面冲突。他们试图从内部组织展开接触,认定秘密共存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因此无论出现任何细微的徵兆,拔掉危险的芽苗乃是基本的大原则。
「就算在幕后下手应该也会被发现,那个开朗乐天的家伙惟独在这种方面的直觉上有如神助。要不要乾脆向老太婆泄漏这件事,弄髒她的手好了?」
「即使这么做,我们只要有任何牵线的动作,贤者大人都会察觉,这并非好方法。」
凯因提出谨慎的意见。
「虽然也不能丢着不管,但我认为该想个不用我们直接动手的温和方法封口比较好。」
听着侍者中肯的建议,卡莎一脸宛如被要求拿筷子吃饭的猎豹,深深地叹息。
「他是日本军人,让黑暗内阁对他施压吧,去联繫某个适当的干员。现在要找谁?那边的人事变更很频繁,我记不住。」
「现在可以信任STALKER,那名干员也曾参与杰克的案子,应该很适任。」
交给你了卡莎打个呵欠应和凯因的回覆。她打开封印自己寝室的厚重双开门,然后就着这种姿势
「艾莉丝她」
「是?」
「为什么会又热衷于那种人类男子呢?」
并非刚才那种老练实务家的疑问,而是单纯且蕴含些许不安的疑问。有点像孩子对被派去战场的父亲提出「你要去做什么?」那样的问题。
「应该只是偶然认识的吧,大人是个有情人。」
「说得也是。」
卡莎轻声低语,融进寝室的黑暗。凯因对关闭的门轻轻低头。
2
诚一郎因肺炎病倒是在次郎十二岁的时候。
在那之前,次郎总认为外祖父是仙人或天狗妖怪之类的存在,不可能生病。即使整晚看护着在高热中发出呓语的外祖父,还是不断想着不可能,这一定是外祖父的恶劣玩笑。
远离人烟的深山,方圆百里除了野兽之外别无其他生物。入夜后,除了房里的提灯之外再没有其他光线。身处似乎能触碰到的深沉黑暗中,外祖父的表情在怱明怱灭的油灯下扭曲,流汗呻吟。
那时候的恐怖,次郎至今仍记忆鲜明。
外祖父也会在母亲之后死掉吗?自己又要独自被留下吗?光思考到这些,次郎便几乎要哭出来,光是想像,眼前就一片黑暗。
幸运的是诚一郎几天后便康复。他一恢複意识就以沙哑的声音大吼「修行怎么停了!」将孙子赶出寝室之后又继续睡倒。就算被冷眼以待,次郎还是很开心,因为比起痛苦的呻吟声,精力充沛的大声喝叱更适合外祖父。
隔天,诚一郎尚未完全恢複健康,但一出寝室便叫来次郎,没头没脑地大骂起来,斥责他「昨天也懈怠修行了吧!」
次郎吃惊地否定。
「我没听见你的喝声,居然给我说谎?」
外祖父满脸通红地发怒,身体状况也因此再度恶化,返回寝室。自然
「你给我继续修行。」
仍丢下这句话。
然而傍晚诚一郎醒来时,依然没听见外头次郎的声音。怒火中烧的诚一郎鞭策病弱的老骨头冲出寝室。
然后,他虚弱地看到无声地挥着木刀的孙子。
后来问他原因
「我觉得不可以吵醒你。」
次郎如此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的诚一郎在漫长的沉默下持续注视孙子的脸,最后
「是吗」
他只如此低语。
诚一郎两天后才完全康复。从那时开始,不论练习的是不是示现流,次郎已经染上了无声挥剑的奇怪习惯。
这个习惯对还年轻的次郎来说,在妨碍「斗志」展现的层面上可谓不能忽略的缺点。但诚一郎也没要求次郎「出声」,因为封住「斗志」的温柔,也是次郎用剑的特质之一。
在剑之道中,心、技、体中的「心」尤其难以锻链。若诚一郎加以斥责强行矫正,次郎的「心」就不能获得真正的磨练。
诚一郎看着无声挥剑的孙子,他选择了最有智慧的一条路。
那就是等待。
「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抽手别管这个案件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真之苦着脸如此告知,次郎脸色大变。
自特拉法加广场的别离后过了一夜来到隔日清晨,两人坐在宿舍餐厅的餐桌用餐,以真之的发言为契机发生冲突。
「昨天调《D,之后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案子很不对劲,我们不应该再继续涉人这个事件了。」
「可是!」
「好了,先听我说。」
相对于激动焦躁的次郎,真之意外地冷静。
「首先是黑暗内阁,看来那个组织果然实际存在,据说是不受各种公家机关束缚的超法规组织。唉,因此这种组织被当作不存在其实也理所当然,我一说曾与那边的使者接触,听到这件事的书记宫就脸色发青。」
次郎咬紧牙关,听少尉学长淡淡地述说。真之放在餐桌上的双手交握,「不过」他正面注视次郎。
「谍报机关的身分似乎只是附属于这个组织的一面,它真正的任务是与『一部分贵族』之间的沟通管道。我指的是古代贵族从以前便存在此地,处于政府、议会与王室中,在民众的指导阶层中不为人知地发挥影响力的,那些非常古老的贵族。」
「古代贵族?在现今的议会中哪有」
「你忘了潜行者说过的话吗?」
真之凌厉的眼神透出疲惫。
「『那群家伙存在于世界各地,而且存在历史与人类相同或者早在人类建立文明之前便已存在』。」
「难道!」
次郎倒吸一口气,真之则凝重地点头:
「再来的情况,不管怎么逼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事实上,知晓黑暗内阁实情的据说只限于该内阁的秘密成员、几名政府高宫以及部分王室成员。即便如此,其权力之强大与周全十分明显,这件事若处理得不好,别说我们,连小国日本都会轻易地完蛋。」
「可是,潜行者不是协助了我们吗?他们不是希望我们解决事件吗?」
「关于这一点也是,怎么想都不自然。虽说有一名牺牲者是日本军人,但是,帮我们解决事件的好处是什么?这肯定有内幕。再说,凭我们两人也不可能利用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我们保持沉默,黑暗内阁继续对我们出手的可能性便会降低。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这么算了比较好。」
「怎么这样」
次郎无言以对地低头。
次郎并非愚钝到感觉不出真之话语的真实性。日本在国际社会问的立场非常弱小,无论;如何,绝不能惹得大国英国不愉快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不悦。与和英国之间的友好相比,即便说牺牲一名军人部不成问题,也不为过。
「佐藤中校更是再三叮咛不可轻举妄动,继续参与这个案件没有好处。」
「所以要抽手?」
「理由太充足了,而且还有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真之扁脸看向回话的次郎,似乎对没自觉的学弟半是愕然,半是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