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咦?部长不在吗?」
「是,好像是去参加那个高峰会议。」
边边子听了楠云雀的回答才回想起来,「啊~」地附和一声。
「是今天吗?糟了,我还想昨天的报告也许要口头说明才特地出门过来耶。」
边边子一身便服。昨天——正确地说是今天——跨夜加班,因此今天便补休假。
边边子的工作地点,也就是调停员办公室依照惯例门可罗雀。就像昨天她的情况,调停员工作的上班时间是不规律的,又因为主要以外勤为中心,愈资深的调停员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愈短,常驻办公室的多是负责接电话的云雀。
「学姊,你说的报告该不会是这份吧?已经放在这里了。」
「耶?又要重写~?可恶,那个鬼部长,真是冷血无情,让未成年人工作到三更半夜结果居然还要重写报告。」
边边子厌烦地嘟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回报告。
看到边边子叹气的样子,云雀咯咯偷笑起来。她是边边子的晚辈,是一名实习调停员,糰子头的髮型跟一年前没两样,自然流露的充沛活力也一如往昔。
「可是学姊最近很得心应手吧?这次也很有成绩。不过次郎与小太郎倒是部没变嘛。」
「什么?你翻过了?」
「啊,抱歉,可是学姊的报告一向很好玩,就不禁——」
云雀缩缩脖子吐舌头。被晚辈讚美感觉还不赖,但「很好玩」究竟算不算得上讚美就是微妙之处了。
「我高中毕业以后也想进入『公司』,最近也在进行遴选考试的準备。」
「咦?已经在準备了?小雀不是才高一吗?」
「二年级了。我们高中非常自由,学校里甚至有已经就业、边工作边上学的学生。」
「哦——」
特区是由众多企业投入资本创造的经济都市,虽属于日本的一部分,但治外法权的色彩浓厚,涉及教育环境与劳动条件的法律与常识也与本土相当不同。类似边边子这样的未成年人在第一线工作也是特区才有的特色。
「太可惜啦,先别急着工作嘛。我不曾好好上过学,很幢憬学生呢,好像每天都很快乐的样子。」
「啊~因为不晓得实情才会扩大美好的印象,学生本身对自己与未来也有许多烦恼喔?不管怎么做都还是半吊子,像学姊这样独当一面工作的人说这种话,感觉是很游刀有余的说法,很讨厌耶——」
「是…是这样吗?」
边边子害羞地疑惑着,云雀坚定地说:「是呀。」
「再说,我才觉得学姊每天看起来都很快乐。」
「不会吧,我从早到晚都在工作耶?」
「唔呵呵,或许本人出乎意料地没发现吧。」
云雀愉快地笑着,边边子则是无奈地耸耸肩。的确,自己平常很少会想到自己是否愉快或幸福。
「对了,学姊,你的报告里有个很令人在意的部分。」
「……难道是第十一区?」
「对,就是那个都市传说吧?」
云雀畏畏缩缩地询问。一年前边边子寻找第十一区的事件中云雀也有参一脚,自然会在意。事实上,原本休假的边边子下午会进办公室也是因为打算特别仔细报告这件事。
「那时候,最后不是不了了之地结束了吗?也没有深入调查……如今还听到这种传闻,实在很在意。」
第十一区的传闻并非多有名,就连在特区长大的边边子也不常听人提到这话题。然而不知为何,吸血鬼——而且是才到特区不久的罗摩斯会知道这件事呢?
现在他已经被交到基克洛的血族手上。基克洛担保会负起责任严密监视,但却无法从罗摩斯口中问出事情状况,虽然想过改日要让他吐实,却无法保证他会老实说。
「其实我前些日子也听早纪问起第十一区的事,是从她负责的血族不小心听来的,问我知不知道。」
「咦?真的吗?」
朱鹭藤早纪是边边子的同事。年纪比边边子大,是个美人,但更是个适合以潇洒来形容的高姚女性。又因为她是人与吸血鬼所生的「混血儿」,体能也很优秀,并且不在乎自己特殊的身分背景,很随和且照顾人,对边边子而言可说是非常可靠的调停员前辈。
「因为很在意,也与其它人确认过,除了早纪以外有几个人也……看来那个谣言最近又再度引燃,而且还是在吸血鬼之间。」
「……这样啊。」
边边子声音一沉。
隐约有种讨厌的感觉。为什么呢——问着自己的边边子立刻想到——就是昨晚罗摩斯的态度。他採取的行动与暗示性的说词,都唤起边边子负面的印象。
罗摩斯说第十一区是「我们的乐园」。在那种情境下突然冒出这句话,肯定是抱着相当深刻的执着。
「总觉得很诡异。」
「次郎与小太郎不晓得吗?关于第十一区的谣言。」
「思——他们虽然是吸血鬼却偏向『公司』,除了圣与凯因之外就没有其它熟人,我想他们应该不清楚街头巷尾吸血鬼的传闻。」
反倒是杰尔曼应该会知道吧——边边子心想。若是他,或是他所属二仅会」的吸血鬼有人知道也不奇怪。最近说不定联络沙由香问问看也好。
「啊,对了。」
「嗯?」
「提到第十一区就让我想起来,正好是去年这时候嘛?次郎他们就是这时来特区的。」
「说得也是,已经经过了一年啦,时问一下子就过去了。」
边边子对转换话题的晚辈叹了口气。正如云雀所说,三人的共同生活很快便过了一年。
现在与两人同居的生活已经成为边边子的日常。明明在与他们相遇之前自己都一直单独度日,但最近甚至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怎么生活的。
「不庆祝一下吗?」
「算了吧,不符合我的风格。」
「你这什么话,难得的纪念日耶,小太郎会很开心喔。」
「那家伙就算在平常的日子也是笑嘻嘻的。」
「学姊也很开心吧?学姊,自从次郎与小太郎来了以后,你改变很多呢。」
「咦?是…是吗?」
这就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边边子板起脸,云雀则说:「不是啦!」笑着摇头。
「我说这种话可能有点傲慢,但你与之前比起来好相处多了。现在我才敢说,以前的学姊太像优等生所以很难相处,因此总是感觉气氛很紧绷。」
「我吗?」
边边子颇感意外地思考,想一想也有一些端倪。以前有着自己是孤儿、无法依赖任何人的意识,且自己年轻又身为女性,不能让人看不起,总是綳得紧紧的。
可是这才发现,最近逐渐不再冒出这种想法。哎,或许是因为在这种念头出现前,其它得注意的事情急遽增加了。
「要说改变,倒不如说是堕落了。这一年来检讨报告写得要死。」
边边子半自嘲地笑着,云雀则一副被闪光闪到的眼神回看这样的她。在晚辈不寻常的视线下,边边子愈来愈不好意思。
「好了,总之部长不在的话我就回去了。」
「没关係吗?」
「无所谓,应该可以等他进办公室时再重交,而且——」
若早纪与其它调停员也有报告,阵内应该不会放过第十一区的案子。边边子虽质疑上司的通情达理,但在能力面却从未感到不安。无论如何,她相信他永远能策划出最佳手段。
「先走了,小雀。工作加油,我在附近晃一晃就回去了。」
「是——辛苦了。」
云雀坐着微笑挥手,边边子也挥手离开办公室。
BBB
「好——」
离开办公室的边边子以手挡着日照自语道:
「难得的休假该做什么呢?大扫除周末再做就好,现在买晚餐也太早,很久没逛街买衣服了,去看看吧。」
「哎呀,小边边,今天休假吗?」
叫住她的是一名年迈的男人,短小精干的身躯裹着工作服,手里则拿着扫帚。边边子喊着:「阿茂——」回以问候。
杜田茂是邻近办公室墓地的管理者。「奥得•康芬公司」表面上是墓园管理公司,墓地就是因之而来的伪装,不过实际上也有在经营,他就是执行管理的人。
他一大早便待在墓地的小屋内,往来办公室的人的面孔大都有印象,好像特别记得总是勉强赶上的迟到惯犯边边子,一看到就会招呼一声。
「你好,总是辛苦你了。」
「哎呀,真开心。小边边才是,很年轻却总是很上进,佩服佩服!」
杜田笑得合不拢嘴地点头。或许难得看她穿便服,一副看着儿孙的样子眯起眼睛:
「不过小边边最近变得漂亮许多啊,工作也很能干,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啦。」
「还早啦,明明每次我冲来上班时你都看得一脸吃惊。」
「我说真的。话说回来,你跟穿夸张套装的高个子老兄最近怎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又…又说这种话。我不是每次都告诉你他是护卫吗?为什么阿茂你总是动不动就扯到情爱啦?」
边边子一脸红,杜田就哈哈笑起来。其实他的笑容一点都不令人讨厌,这大概就是虽然有很多骚扰的言论,却受年轻职员仰慕的理由。
「首先,那家伙是吸血鬼耶?吸血鬼喔?而且还背负着过去,阿茂也听过吧?」
「什么话,男人与女人之间,种族什么的差异没有关係,更何况是两个年轻人,这种事等老了以后再想吧。」
工作虽然是管理墓地,但他毕竟也是「公司」员工,也清楚「公司」真正执行的工作。
以前曾听他说过,他似乎年轻时曾与美丽的吸血鬼女性共度半个人生,他在「九龙冲击」后的暴动失去伴侣后才加入「公司」。
「想不到居然是我活得比较久,当时作梦也没想到。人生无常——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么灰暗的话,不过你会愈来愈深刻体会把握当下的意思。」
边边子苦笑称是,应和深深皱起脸的杜田。年轻人听不进老人的金玉良言是从古至今不变的现实,杜田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今天就说到此为止啦,抱歉让你在难得的休假陪我这种老头聊天。而且今天早上我还因为宿醉,没有完成平常的工作。」
「工作?」
「思,是我上任时阵内直接拜託我的事,是很奇妙的工作……哎呀,也不怎么重要。」
「部长直接拜託的吗?耶?」
部长甚至要亲自指示管理墓地的工作?说他真能干,不如说实在令人敬畏。
「啊,对了,我想问个问题。阿茂,你最近有在哪听过第十一区的谣言吗?」
杜田的人脉其实很广。跟云雀不一样,在公司外也有不少认识的人。
可是对边边子的疑问,他却「吭?」一声歪起头:
「你是说香港的遗产?我没特别听说耶,怎么了吗?」
「不,没听过就算了。那么工作请加油!」
边边子向杜田道别:
「哎呀,算了,工作的事明天再说。」
就如杜田所说,毕竟是难得的休假,既然这阵子这么忙,悠哉一下也不会遭天谴。
办公室在第五区一角。边边子以前所未有的轻鬆心情穿越银杏林,在商店街閑晃。
夏初的阳光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正好适合散步。行道树一片茂密新绿,空气中隐约融人夏日气息,清晰地映在走道上的树荫随着风改变模样,边边子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在上方。
「一年啊……」
边边子回想起云雀的话呢喃着。第一次带次郎与小太郎到办公室时正好也是这种季节。
那时为了找兄弟的住所,还在特区来回奔波。
「话说回来,庆祝啊……还是做点什么比较好吧。」
云雀跟她说时,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就含糊带过,其实边边子自己也稍微想过。
事实上,这一年对边边子来说是难忘的一年。一个人生活的时光不管累积多久,回头看也只有相同的印象。该怎么说,与次郎与小太郎生活的这一年,一天比一天新鲜,快乐的事也好、难过的事也好,有多到数不清的回忆。以多采多姿这一点来说,譬喻成与至今的人生等值或许也不算夸大其词。
云雀说自己变了,应该正如她所说吧。而且,今后一定也会有所改变。自己今后会变得如何呢?现在的边边子愉快地想像着。
「小雀也说要努力加油,呵呵,不会变的只有那对兄弟吧。」
吸血鬼青春永驻,换句话说就是不会成长。无论到何时都永远活在相同的时光,就算一年后边边子更加成长,次郎与小太郎——至少次郎——也仍会像现在一样。
「这么说,总有一天我也会追上次郎罗?次郎差不多二十二、三岁吧,再四、五年啊。」
对现在的边边子来说,四、五年感觉像是很久以后的未来。可是回想这一年,时间或许一下子就过去了。
试着想像到时候三人的关係,总觉得有莫名的不协调感,很奇怪。
突然,杜田的脸孔闪过脑海。
自己会变老,总有一天会跟他一样变成老婆婆,到那时候次郎与小太郎到底会——想到这里便无法想像下去了,甚至连四、五年后的情形也只浮现模糊的印象。自己怎么会知道老了以后的事。
可是,她明白杜田说要把握当下的话,在毫无现实感的现在也是确确实实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