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饭店一室。宽广套房内回蕩着沙沙轻响,是麻将。
三人围成一桌。
一名是外貌三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结实体格套着三件式西装,灰发造型随性,猎鹰般的凌厉眼眸与头髮一样是灰色。他是凯因•渥洛克。
另一人是至今仍无法确定实际年龄的青年。头髮染紫,好几撮还有银色挑染;身背「公司」制服,却到处装饰着叮叮噹噹的银制或皮件饰品;看起来搞怪却莫名适合。他是自称「公司」监察部王牌的赤井铃介。
而最后一位是龙王圣。
铃介一如往常——恐怕他到世界末日仍会是一个样——话匣子不停。可是其它两人沉默不语,尤其凯因一脸不悦——虽说如此,他大部分时候都一脸不悦——抓牌时仍捲起袖子确认手錶时间。
「啊,这我要了!荣和呢,荣和,噹噹!国士无双~快看快看,是十三面听牌,双役满啦!哎呀,真开心,庄家九万六千分!来,凯因老大,给我点棒。」
「……」
凯因默默地将两支千点棒扔到铃界面前。当然是因为不想给;话说回来,这也是全部的点数。铃介明知还开口:
「好,那么,因为老大是东家,这局我一人独赢。对不起啦,龙大师!龙大师很努力,让我真不好意思,好可怜。」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客气一点?」
「哎呀,真意外,老大希望我放水?」
「我哪有说要你放水!我是叫你管好你的嘴皮!紫头!」
「唔哇,好可怕。不要大呼小叫嘛,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区区十五、六岁的红毛少爷彻底打败。老大赢的只有人类时的岁数,所以请你稍微成熟一点。」
凯因神色愤怒地死瞪着钤介。铃介一脸无辜,翘起莲花,指捻起分数计算表。
在这个广大的特区里,目前能以揶揄的口吻谈论凯因•渥洛克与杰尔曼•克洛克话题之人,应该只有铃介吧?连次郎也会有所顾虑。
凯闪总算忍住不对态度敷衍的铃介大爆发。或许是在意圣的眼光,一阵向雷般的低吼后便抿起嘴。
凯因是知名的古血,因杰尔曼受的伤早已痊癒。
「我不认为输给杰尔曼有什么屈辱,我好歹也清楚自己的份量。」
战斗后恢複意识的凯因,只曾经对来探视的阵内坦白:
「但我很懊悔在那种状况下使不出任何办法,而让特区暴露于危险中。我不恨他对我下重手,可是到现在我还是对杰尔曼的轻率举动感到震怒,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
若再次战斗应该也还是会输,但他会尝试「阻挡」杰尔曼。这就是凯囚之后在阵内面前的誓言。
铃介算完分数,捲起袖子说:「再来一局!」此时,房门想起约定的敲门次数,
三人手一停,进房的是一身疲惫的阵内。
「阵内,太晚了!你迟到几十分钟啦?」
「托你的福,老大损失惨重~」
「够了,啰唆,你给我闭嘴!紫头!」
阵内对热闹的友人挤出苦笑,一面鬆开领带,一面走近麻将桌。
「饶了我吧,凯因。直到刚才我都还带着『赤色獠牙』的战术顾问到处参观。比预料中还远远有意思,也有所收穫。」
阵内坐进第四张椅子,对无言的圣点头问候;看到阵内的脸,圣也亮起些微开朗的表情,「嗯」地一声回礼。
「『赤色暸牙』啊……是明天吧?」
「嗯。今天稍后也要进行準备,真的是工作满档……甚至没时间搞小动作。老实说,很无聊。」
「喔~」铃介对发言不谨慎的调停部部长耸耸肩。
「自作自受,谁叫你自己将最信任的部下开除。事到如今有时间后悔,要不要低头去转介工作给那个人?」
「……你很烦耶,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
「当然要烦,因为那孩子被革职后几个月几乎都很悲惨,譬如女王事件之类的。」
「你却反而欢乐地旁观,也不伸手协助。」
「嗯,唉唷……旁观比较轻鬆嘛——」
铃介厚颜无耻地别开眼,阵内则凝神瞪向态度轻浮的老友。
「对了?神父在那之后的消息呢?」
「没有。老实说,我也不安了起来。就算透过紧急联络网也没回应,看来至少肯定发生了什么是。」
钤介的看法让其它三人互换严肃的视线。聚集于此的所有人全都亲身经历过香港圣战,自然都认识神父。
「还活着吗?」
凯因问道。
「若是死了就是死了,应该会让我们知道。虽然还不能断定,但我想应该活着。」
「那么他在哪?」
「这种事我哪知道。」
凯因咋舌对愠怒不满的铃介念了一句:「真没用。」
「阵内,你有什么想法,就时间点来看,会不会与『赤色撩牙』有关?或者牵涉到其它事件,譬如……」
「——『九龙的血统』。」
圣嘀咕道。凯因的表情严肃地绷紧,铃介也挺直背嵴。
「或许『两者皆是』。」
阵内说完,所有人惊讶地盯着他。
但下一刻,圣与凯因由于其它缘故而惊愕地瞠目结舌,蹬开座椅起身,愕然伫立原地,并且两人均脸色发白。
「怎……怎么回事?」
铃介瞪大眼睛询问。两人没有回答。铃介与阵内交互看了彼此一眼。阵内也跟他一样,看着散发出紧张感的吸血鬼们。
凯因失神似地喃喃道。
「次郎……」
「次郎?」
第一次听见凯因冒出这种声音。阵内心跳加速。
「次郎怎么了?凯囚!」
「次郎他…暴走了……而且,这是……!」
吸血鬼似乎能透过感觉捕捉次郎的气息。可是……暴走?次郎?在哪?明明尚未日落。
「位置在哪?状况怎样?钤介,呼叫张部长!凯因,回答我!」
阵内朝凯因大吼。铃介拿出手机拨号。
房间响起等待答铃声。凯因将感觉投向遥远的某处,咬紧牙根。
「怎么会……」
圣声音颤抖地低语:「『贤者……孵化』。」
2
好了。
杰尔曼全身神经电流流窜,下令所有细胞进入备战状态。
赤裸的足底确认饭店墙面的触感,拳头强劲而缓慢地开合。
高楼风宛如抚弄外墙般吹过,红髮随之打横飞舞,杰尔曼隐隐摆出前倾姿势,从飞扬红髮露出更加赤红的双眸凝视敌人。
次郎看起来已经消耗不少体力。
上气不接下气,并且看起来彷佛失衡而脚步蹒跚,倚着刺入墙面的银刀,他一面抹掉脸上的汗,一面瞪视杰尔曼。杰尔曼心想:就好像患了热病时的眼神。
他的黑髮也随风飘逸,红衣衣摆也是。摇摇晃晃的次郎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杰尔曼的赤红双眼如细针般眯起。
次郎现在放出漆黑的眩雾。黑沉沉的雾气如烟囱的黑烟,清晰可见地随风流动。色彩当然是杰尔曼感觉到的印象,可是雾气就次郎的眩雾来说,明显古老的多——宛若化石的太古「气息」,而且不仅古老,还因为古老而有着非常厚重、沉澱、持续堆积的「气息」,不可能是只转化短短一百年的次郎之雾。
那么这是什么?是「血——是「贤者夏娃」之「血」。而且「贤者夏娃」之「血」,包含着某种惊人的意义。
此血统据说是世界上诞生于月下的最远古血统,并且,贤者血统的魔力是将黑血能力纳入己血之中;能够将所吸之血的血统能力变成自己的能力。
次郎拥有吸血鬼能想到的大部分弱点,原因就在于此。他的弱点——这也是能力的另一面——是他的血族在无法计量的漫长时光中累积下来的。毕竟据说「贤者夏娃」的血统,将降生此世的一切血统纳入己身之中延续至今,正因如此,众多血统之中,「贤者夏娃」血统受到了其它吸血鬼们致以无上敬意。
——各种能力。
当然这不仅是弱点,不可能。反倒该说,平日只有弱点显着,是因为力量的中枢被保存、蓄积了起来,而为何要如此,也能猜得出理由。假如杰尔曼的认知有半分命中,「贤者夏娃」蓄积的力量总和应该是天文数字,若不加以储存,身心都将不保。
——如果储存之力外泄……
应该也和刚才小太郎的异变有关。而且加上次郎的状态,杰尔曼觉得是热病侵袭,似乎是出乎意料的正确判断。次郎现在正被自己的「血」侵袭。
「好了。」
那么,该怎么做呢?
「杰尔…曼……」
次郎呻吟,连正常说话都很困难,他正拚命维持解开的封印。可是,回覆原状的可能性如何?
——白费力气。
至少他不认为「次郎」能有何作为。这是超越他思维的意志,他的力量远远不及的封印。若勉强阻止,次郎会先行瓦解。既然如此强大的力量泄漏出来,就只能予以解放。
——与我利害关係一致嘛……
杰尔曼奸笑。再加把劲就够了,解放「血」之力量,之后再——
「杰尔曼!闪开!」
「……才不要。」
杰尔曼的脚蹬一下墙壁。飞驰,坠落,朝「下」方的次郎急速下坠。次郎对他怒目相向,银刀横扫。杰尔曼屈身避开,红髮在半空飞舞。
先来小试身手。
杰尔曼双手撑壁,身躯一弯弹起,往次郎的胸骨一踹。命中——但赤裸的较低却传来异样触感,就好像脚碰到剧毒沼泽的奇异感觉。鸡皮疙瘩顿起,但杰尔曼的唇瓣仍拉出灿烂的笑容。
次郎被往下打飞,可是随即单脚抓住壁面停止摔落。「吁!」他仰背挺胸,贪婪地吸取空气,从大开的嘴里采出尖长撩牙。
次郎的眩雾开始脉动。一直随风蕩漾的黑雾逆流而行,开始缠上次郎的身躯。次郎咬牙,重新调整姿势,双眼直瞪杰尔曼,眼眸身处闪烁着朦胧光芒。
意念立场。
杰尔曼赫然往旁边闪躲。他所站立的墙面被层层削开,瓦砾飞入半空随重力坠落,很快下面的人类就会注意到两名吸血鬼。
怎么办?
次郎冲上来,瞬间缩短间距。好快!杰尔曼在干钧一发看穿斩击。第二刀来袭,杰尔曼仍旧闪过,次郎的银刀挥空。虽说如此,但杰尔曼却无反击的机会。每当他挥剑之时,眩雾便会大幅波动。
怎么办?
那还用说。
「……好,一决胜负。」
杰尔曼的手脚如闪电般行动。
杰尔曼的拳命中次郎的双臂、两边腋下与大腿,这些都是如爆竹般连续不断,并且如巨槌般的沉重的打击。每当击中次郎,就会感受到那不适的触感,同时也知道次郎的骨头正一一被粉碎。
但次郎的伤却也一一开始痊癒。不仅如此,随着伤口溢流出的「血」,开始放出比之前更加浓厚的眩雾。次郎的呼吸大乱;另一方面,也渐渐开始回应杰尔曼的攻击。
刺激节节高升。杰尔曼集中精神。
——他来了!
次郎低吼着,从斜上方凌厉砍下,同时发出凌驾一切的强大一年力场,墙面龟裂凹陷。杰尔曼受次郎抑制而行动迟缓之时,斩击来袭。
杰尔曼没有避开。他睁大双眼,送出双手——空手接白刀,碰到镀银的刀刃,掌心皮肤不断发出噁心的声响烧灼着。他不在意地反转刀身,配合这动作,身体离开墙面。
杰尔曼解除支撑体重的力场,与墙面平行,大地在下。他持续攻击,宛如要压垮脚下的次郎似的,接着又使出彷佛要扯断脖子般的踢击,那股感觉又来了。杰尔曼毫不畏惧,从接触的部位朝次郎体内送入力量波动。
这是凯因对吸血鬼常用的伎俩——扰乱敌方力量之源,也就是「血流」的技术。虽不如凯因熟练,威力却远远凌驾于凯因。
毫不留情的全力一击。
但回弹的触感仍让杰尔曼哑口无言——彷佛将小石头扔进无底的蓄水池似的。感到惊愕的瞬间,次郎皮肤由内侧裂开;血管不耐血液内压而破裂,鲜血四溅。遍身鲜血的次郎爆发似地喷散出眩雾。
杰尔曼与次郎四周被黑雾包覆。只听见次郎高吼……抑或是哀嚎呢?无形的力量透过银刀——贯穿镀「银」——对杰尔曼的双手造成冲击。杰尔曼双臂麻痹、握力全失。感觉处于麻痹之中,仍察觉刀刃将从手中剥离的气息。
——不妙——!
他将力场砸向次郎。手中传回击中次郎的手感。但是,次郎却无动于衷。杰尔曼当下身体飞退紧急脱离;白刀自雾里进逼。
「啧!」
银色刀尖割裂杰尔曼的胸口,溅血染红衬衫。杰尔曼再度展开力场,宛如立于大地般站在墙面上,在其上翻滚拉开距离,而后迅速转为立起单膝的姿势。
浑身散发眩雾的次郎上前追击,但双手的感觉尚未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