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調停者葛城邊邊子的復活

这里是特区的第二区（Sed Yard）。在旧市区之中，再开发进度特别迟缓的此处，是个废弃的大楼、设施以及几乎成了贫民街的住宅林立的区域。在成长为第二个香港之前，特区只是个流离失所之人的聚集地；而这里，便是此种气氛最为浓厚的一个区域。

边边子和沙由香便伫立在此区的最深处。

耸立在她们身旁的，是高度约五、六层楼的建筑物群，且全都已经荒废或化为贫民窟。因为这里距离海边很近，所以能够从大楼之间的缝隙中瞥见黑色的海面。而两人的目的地，便是远处海岸上的一栋大楼。

那栋一二层楼高的大楼比周围的建筑物来得矮小，藏身在灰色的水泥丛林中。虽然大楼的玻璃窗都透着亮光，但最明亮之处却并非室内，而是顶楼。不知为何，大楼的顶楼有着一间度假风格的小屋。

除了高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以外，周围没有任何光源。被潻黑的立方体包围着的大楼与小屋，静悄悄地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芒。

「……与其说是女王的城堡，感觉倒比较像山贼的巢穴呢。」

「不过，至少代表他们比『本尊』更谨慎一些吧？」

听到边边子的感想，沙由香有些话中带刺地回应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似乎已经开始习惯彼此之间的相处方式了。孽缘或许从现在才开始也说不一定。

「……为了保险起见，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打算对抗他们吗？现在的你不但没有『公司』撑腰，就连『银刀』这个后盾也不在，可说是赤手空拳地上战场呢？」

「所以我才会事先做了很多相关準备嘛。不要紧，一定能够一切顺利的。」

边边子彷彿是在说服自己般地肯定说道。沙由香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她以一副早就知道答案的语气问道：

「我想问的不是你的做法。而是你为了素不相识的吸血鬼承担这种风险，这样做的『意义』为何？」

随后，边边子转过头来，很自然地说出了沙由香心中所预想的答案。

「因为，我就是无法弃他们于不顾嘛。」

BBB

「我们啊——是『皇后Ｍ』的手下！」

俗话说，冒牌货的现身，就是名声过于响亮的代价。而本尊消失的现在，冒牌货便竭尽所能地干起各种坏事。

尝尽黑街的盛衰兴亡，即便沦为逃犯，也能坚强度日的本尊葛城边边子，十八岁。

和偶然相遇的伙伴一同行动，在不知不觉中，甚至开始享受逃亡生活的她，看到了自己的冒牌货恣意打压弱势吸血鬼的身影。

原本已经渐渐消失的调停肙︵之魂，现在燃起了炽热火焰。冒牌皇后所率领的冒牌骑士。揭竿起义的弱小血族联盟。燃起複仇之火的镇压小队。以及得知边边子陷入困境的望月兄弟俩。暗潮汹涌的特区黑社会，现在被一股风雨欲来的氛围所笼罩。

BBB

「哦，示威活动？」

听到情报贩子的报告后，皇后以手上的丝绸扇子掩嘴，露出邪恶的笑容。

被暴露的洋装所包裹的丰满身材。以及装饰在全身上下，豪华而高级的饰品。但藏在太阳眼镜底下的那张脸，倒是意外的可爱。不过，在施以大胆前卫的彩妆之后，不管长怎样似乎都没关係了。

「明明都对他们进行那样的『教育』了，竟然还无法理解我的伟大之处啊。真是一群脑袋不太灵光的人呢。」

皇后高傲地说道。随后，她将椅子往后一仰，啊哈哈哈地狂笑了起来。被发出这种笑声的人耻笑脑袋不灵光，恐怕也是那些吸血鬼始料未及的吧。

然而，站在皇后身旁的男子则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说道：

「真是万分抱歉，皇后陛下。看来，我似乎太心软了一些。当初应该再抓个两、三只来好好示警的。」

说着，从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中，可以窥见属于吸血鬼的尖牙。戴着黑色帽子，身穿黑色西装，同时以黑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皇后心腹，亦即她的骑士。

露出奸笑的不只他。或许是听到了相关情报吧，原本在底下的大楼内部闲聊的部下们，也聚集到这间狭窄的小屋之中。除了皇后以外，小屋中虽然也有几个人类，但在场者多半都是吸血鬼，且是亡命之徒。负责报告的情报贩子似乎是个人类，即便对方允诺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但还是一脸坐立不安的样子。

这间顶楼的小屋一如它的外观，充满着大自然的韵味。外型近似于树桩的椅子，再加上用来照明的提灯。桌上放着一块已经动用过的火腿肉，上头还插着一把似乎是用来切片的蓝波刀。如同边边子所说，这完全是山贼巢穴中的情景。

情报贩子将头上的软呢帽压低，一边将报告书塞迴风衣外套的口袋中，同时怯怯地乾咳

了一声。

「总…总而言之，他们可是打算在今晚袭击此处喔？现在应该不是让各位在这里放鬆的时候吧？」

「哎呀，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你要堂堂的『皇后Ｍ』为了那种弱小血族的攻击，而做出仓皇逃难的动作？看来，好像也有必要教育你一下喔？」

「确实如此。你方才的提案，也是对我这个『骑士Ｊ』的一种侮辱。或许还是要好好指导你一次才行。」

骑士一脸得意地附和着绰有余裕的皇后的意见。看到情报贩子脸色惨白地说着「怎…怎么这样」，部下们也发齣戏谑的笑声。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啦。你听到我的风评而主动前来提供情报，像这样具有先见之明的行为，值得讚许。以后也好好为我放牛放马吧。」

「……嗯？」待皇后笑着说完这句话，部下的笑声却全都停了下来。

在一阵沉默之中，一名部下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说道：

「……皇后，是『先见之明』跟『做牛做马』才对。」

皇后的表情瞬间冻结成冰。在部下露出「完蛋了」的表情同时，她弹了一下手指。

骑士默默向她行礼后，随即以铁拳制裁让皇后难堪的那名吸血鬼。其他部下则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看来，这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情报贩子见状，脸颊不断地抽动着。

「不…不过……」

「哎呀，还有什么事吗？」

「虽然这个情报尚未获得确认……不过隶属于『公司』的镇压小队，似乎也为了逮捕皇后而开始展开行动了。敝人明白您至今曾无数次从镇压小队的手中顺利逃出，不过，凡事还是要小心为上策……」

情报贩子战战兢兢地向皇后进言，不过，皇后并没有露出像方才那样不满的神情。反而是跟骑士对看了一眼之后，彼此一起窃笑了起来。

「还真是个妄为的建议啊。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们有着万无一失的对策。」

皇后无视于情报贩子疑惑的反应，优雅地搧着手中的扇子。骑士也发出「喀喀喀」的低沉笑声，并拿起块状的火腿大口啃下。

就在此时，原本在外面看守的部下冲进了小屋里。

「皇后陛下！那群吸血鬼来了，为数还不少！」

「哦。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吶。」

骑士耸了耸肩。皇后则从椅子上起身，啪一声地打开扇子。

BBB

在盖有度假小屋的大楼周围，出现了好几双在夜晚中闪闪发亮的眸子。附近的废弃大楼中，也有着好几只眼睛瞪视着顶楼的小屋。

住在这一带的弱小血族的吸血鬼们，有一半以上都集结了起来。

率领他们的是韩老先生。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老人，不过他转化成吸血鬼时就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在他成为吸血鬼之后，所度过的时光也不过四十年而已。儘管如此，他仍是这群同伴中最年长的存在，也因此受他们之託，而接下领导众人的责任。

然而，他的脸上看不到反抗恶之女王的气概，有的只是浓厚的愁苦之情。虽有不少吸血鬼集结于此，但大家都还年轻。他心底早就有数了，这的确是一场胜算渺茫的战役。

更何况——

「……我们果然还是应该相信那名少女，再稍微等她一下吧？」

韩老先生想起出现在示威活动中的那名少女，忍芥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不过，这番话却引起了伙伴们的反弹。

「韩老先生！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呀？那种人类女孩子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更何况，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那就应该靠我们自己来解决才对啊！」

对于同伴们的意见，韩老先生也只能苦着脸点点头。他们都是无法得到「公司」庇护，彷彿用一根手指就能够击溃的弱小血族。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而已。以前是这样，未来一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韩老先生斩断了自身的犹豫，板着脸开始朝大楼前进。大楼的包围行动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剩下提出他们的诉求，以及在谈判破裂时决一死战而已。

就在这时，顶楼传来熟悉的——但不论听几次都很刺耳的「啊哈哈哈」的笑声。是威胁韩老先生一行人，企图压榨他们血汗钱的罪魁祸首，即「皇后Ｍ」与「骑士Ｊ」。

「哎呀呀呀呀。一群脑袋不好的家伙聚在一起，是想做什么呢？人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猪哥亮』，难道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闭嘴，你这个蠢女孩！是『诸葛亮』才对，而且你的用法还完全错误了！」

站在韩老先生身旁的吸血鬼怒吼道。于是，顶楼传来一片沉默。

最后，随着弹手指的声响，这名吸血鬼就被一股力道弹飞得老远。是骑士的意念力场（Hide Hand）攻击。剩下的吸血鬼忍不住动摇了起来。

「请等一下，『皇后Ｍ』。我们想跟你谈一下，请听听我们的诉求吧！」

「哼。是关于保护费的事情吗？」

「既然你都明白——」

「我才不要呢。反正你们一定打算声泪俱下地说些『我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妻小』之类的话吧？这种藉口我已经听腻了。如果你们不从，小命可就不保啰。所以还是乖乖工作，老实付钱吧。」

或许是因为自已的语病被对方指摘出来，因此皇后的语气显得相当不愉快。不仅将韩老先生的沟通请求解读成不想付保护费的藉口，还公然说出「不从就小命不保」这种话，言行举止丝毫没有顾忌，甚至还很冠冕堂皇。

「皇后！再这样下去只会见血而已，我们应该能够更理性地来解决问题才对。请你倾听我们的说法吧！」

「所以我才会叫你们乖乖付钱呀。这样一来，就算是我，也会宽容以待。你看，根本没有进行谈判的必要嘛。」

「你这叫做蛮横！我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面对拚命争取机会的韩老先生，皇后的态度冷淡依旧。她以懒洋洋的语气说道：

「唉~真是的，你很缠人耶。」

「皇后！」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老人。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你们没有什么好谈的。难不成你没听见吗？真的是老不修呢。」

语毕，皇后别过脸，开始扇起手上的扇子。让人深切体会到，她十分懂得如何激怒打算和她沟通的人。

「韩老先生！」

身旁的同伴们以愤怒不已的声音催促起来。

韩老先生垂下头，全身颤抖着。在一阵漫长的苦恼后，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双眼透露出一种既非觉悟、亦非豁达的苦涩之情。

「……皇后。」

「干嘛啦？」

「应该是『不服老』才对。你这个脑袋跟幼儿没两样的笨女孩。」

「…………」

现场再次被沉默的气氛所笼罩。

随后传来弹手指的声响。

不过在地面的小石子被震飞的同时，额头渗着汗珠的韩老先生却屹立不摇地站在原地。

他以自身的意念力场挡下了骑士所释放出来的意念力场。

同伴们发起热烈喝采。骑士则是砸嘴——不过，感觉仍是个游刃有余的反应。

「哎呀呀呀呀，你还会卖弄伎俩啊。」

「……真是遗憾吶，皇后。」

于是，「皇后Ｍ」的党羽和弱势吸血鬼联盟之间的战争，就此揭开序幕。

BBB

「唔，太迟了……！」

当沙由香赶到这里时，战争已经开始了。枪声、破坏声、怒骂声与吼叫声充斥着，看起来就像黑手党的火拚现场。而因为参战的双方都是吸血鬼，对周遭造成的损害也因此更加巨大。对特区来说，如果冲突不是在这种地方发生，恐怕就会演变成极严重的事态了吧。不，即便是人烟罕至的第二区的最深处，再这样下去，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沙由香按捺着内心的焦急，审视着整体的战况。

结果和她原先所设想的相去不远。弱小血族虽然人多势众，但每个个体的力量都十分薄弱，而且也没什么战斗的经验。更何况，到头来，他们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行动完全不受统率。

相较之下，皇后阵营这边的成员多半已经习惯了这种暴力行为。不但行动很有默契，还有很多人身上配戴了枪枝。

其中，尤以骑士最为活跃。

「咕哈哈哈哈！太弱了。你们太弱啦！这样还想揭竿起义，真让人笑掉大牙！」

因为吸血鬼们包围了大楼四周，所以战斗同时在多处进行着。然而，每当这个低级的笑声响起，就会有韩老先生的同伴被击飞到空中。就算是对于打架一窍不通的沙由香也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弱小吸血鬼这边就会彻底地败北了。

「……不过，这副光景还真是夸张呢。我为什么会牵扯上这种事情呢？」

只有这点让她还百思不解。虽然自己被边边子卷进这场战争，不过，如果想收手走人，应该随时都做得到才是。

沙由香「嘿！」的一声打起精神后，便在手无寸铁的状态下冲进吸血鬼的战场中。

「韩老先生！Mr.韩！你在哪里？请回答我！」

「是你！」

韩老先生马上发现了沙由香的身影。他暂时从前线退下，一跃来到沙由香的身旁。虽然仍保持着吸血鬼才有的矫捷身手，但他也已经是负伤之身。

「你受伤了！不要紧吗？」

「这点小伤马上就会恢複了。不过，你竟然真的闯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啊。之前的另一位小姐呢？」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等我联络之后再行动呢？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就算真的打倒了『皇后Ｍ』，『公司』也不会坐视不管吶！」

待沙由香义正词严地责难后，韩老先生髮自内心地向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虽然处于弱势，但我们还是无法违抗黑血的本性。就连一开始十分怯懦的人，一出手之后也停不下来了……不，正因为我们站在弱势的立场上，所以大家才会如此拚命吶。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就没有未来可言。」

韩老先生回头看着还在奋战的伙伴们，忍不住咬紧下唇。他沙哑的嗓音中所流露出来的哀愁，彻底描绘出他和同伴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沙由香也将眼光移向那些持续战斗的吸血鬼身上。她过去所隶属的组织「夜会」，说起来应该算是比较接近皇后一行人的存在。所以，沙由香以往所看到的，是和现在的视点完全相反的光景。

至于边边子又怎么样呢？原本在「公司」担任调停员一职的她，在离开组织的现在，又加会用什么样的视点来看待这幅光景呢？

「总之，你还是快逃吧。辜负你好心的提议，虽然让人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这件事原本就和你无关。所以你不需要插手，更没有必要为此受到伤害。」

在这种肃杀的战场上，韩老先生的态度却十分温柔。怛沙由香摇了摇头。

「很遗憾的，我无法这么做。我的朋——唉……有个我认识的人，已经一头栽进这场战争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