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美到有点不真实,沾染了点幻想的色彩,挂在天际的月亮照映着轻轻晃动的河水,水面波光潋滥反射出月影,远处的街灯看起来零星而朦胧,随着时间经过,一盏接一盏地消失。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
渐渐的,夜深到连街灯都整个熄灭了。
莱纳·龙特站在横跨河川的木製大桥上。
他有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黑色头髮,还有完全感受不到干劲的眼睛,瘦长的身躯靠在桥樑的扶手,茫然地仰望着天空,用一如往常没有一丝丝霸气的声音说:
「啊?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时候醒过来咧?连续两天没有吃饭就睡觉好像不是什么好主意……肚子好饿,现在是几点啊……」
说着,他咕噜噜地转动脖子,打量着四周,想看看有没有钟塔什么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正前方,景色跟后方是一样的。
充满了幻想世界气息的河面,似乎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接着他把头转向左方,这一带也许是住宅区吧?这片房屋都笼罩在一片寂静当中。
左边看起来好像不会有什么钟塔,他慢慢地将头转向右方。
「嗯?」
莱纳微微眯细了眼睛。
一个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少女有着一头齐肩修剪,泛红的头髮。
一对又大又可爱的眼睛,还有一个轮廓极佳的单薄嘴唇。
少女有着一张秀气的脸孔,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左右。
她带着不知所措的阴郁表情,半夜独自站在木桥的扶手上,正準备往河面上跳下去。无庸置疑地,这是打算投河自尽的现场。
莱纳的视线让少女感到有些难为情,她对莱纳说:
「你、你干嘛?别想阻止我,没用的!我是玩真的!」
状况相当紧张,万一有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这个少女很可能就会在这寒冷的夜空下,跳进距离桥面相当遥远的河水里。
也不知道少女为何会如此苦恼,从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意志颇为坚定。
遇到这种状况时,人们通常会有两种选择。
一、说服。
二、不管三七二十一,趁少女跳下去之前,把她从扶手上给拉下来。
莱纳凝视着这个满脸警戒,瞪着他的少女好一会儿,苦恼着该选择浮现脑海中,两种选择里的哪一种。
苦恼着、苦恼着、苦恼到最后……
他再度仰头望着夜空。
「……唉,管它现在什么时间,找钟塔也挺麻烦的……可是这么晚了,哪里有餐厅还在营业的呢?」
……请问,刚刚的二种选择呢?
「现在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少女用与她可爱容貌不甚相符的巨大音量吶喊。
莱纳闻声,茫然地转头看着少女。
「嗯啊?发生什么事了?」
「发、发生什么事?你……在这种状况下……我才想问你,这算什么啊!」
「我……?唔。我叫莱纳·龙特,现在正饿肚子当中……」
「谁要你自我介绍啊?!」
「啊,真是的,干嘛啦……你这家伙很麻烦耶,嫌东嫌西的。你才有问题咧,干嘛突然对我大声吼叫,有什么事吗?」
少女顿时红了脸。
「咦……那个,怎么说呢?就是,眼前有一个涉世未深的十四岁楚楚可怜少女想要跳河耶?如果是一个有良知的大人,一般人不是都会阻止的吗?」
莱纳闻言说了一句话:
「太麻烦了,我不要。」
「什么叫太麻烦了啊啊啊啊!」
少女握紧拳头大叫。
莱纳闻声,突然打量起四周,很不安地说:
「喂喂,这位少女,三更半夜的鬼吼鬼叫会扰人清梦耶。」
「你干嘛这时候就这么有常识!」
少女愤怒地吼着,整个人丕变,跟刚才作势要从桥上往下跳时的悲怆模样截然不同,看起来挺有精神的。
莱纳闻言,叹了一口感觉很疲累的气之后说:
「……唉。就别开玩笑了,这位少女。」
「别在那边少女长少女短的!我叫薇莎。薇莎·尼沙。」
「那么,薇莎,我告诉你,我现在肚子饿得快要死掉了,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食物的话,可不可以给我……」
「就说别开玩笑了啊啊啊啊!啊,跟你讲几句话,我就觉得头好晕哦……一般说来,故事不是都从你打探我的身世来历开始吗?然后,听着听着,你也开始聊起自己过去的伤心往事,结果我们觉得彼此意气相投,就萌生出爱情或友情的苗芽,然后有个快乐的结局……不是都这样吗?」
「……你小说看太多了。」
「不準嘲笑我啊啊啊啊啊!」
薇莎又放声大叫,莱纳再度叹了一口气。
「……真是爱乱叫的小孩。」
他嘟哝道。
薇莎不理会莱纳,就这样交抱着两手,坐在扶手上,说道:
「接下来。」
莱纳闻声,狐疑的歪着头。
「咦?『接下来』?什么意思?」
「当然是我的境遇啊!接下来,你要问我呀。因为我这个可怜的十四岁少女,已经準备好要说出自己为什么会被逼到想跳河自杀这种地步的故事了。」
莱纳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后说:
「……唉,现在好像轮到我头晕了,为什么最近我的身边老是出现这样的女人呢?」
「嗯?那是你的伤心往事吗?从你说的话里头我可以感觉到,我们的爱情罗曼史往前踏出一步了。」
「才没有。」
说着,莱纳再度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耸耸肩。
「算了,无所谓。反正餐厅也还没有开始营业,就听听你的故事打发打发时间吧,你为什么想自杀?」
「你愿意听吗?!」
「嗯。」
莱纳点点头,薇莎的表情瞬间阴郁了下来,跟刚才看到她第一眼时的表情一样;但薇莎没有马上开口,经过短暂沉默之后,她才说话:
「可是我该从何说起呢?本来以为如果有人愿意听我说的话,我有一大堆事情好说的,但现在真要开始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嗯,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我要走了。」
语毕,莱纳作势要离开,薇莎却用力抓住他的衣服。
「你不愿意听我说吗?」
少女圆滚滚的眼睛泛着泪光,定定地、直勾勾地、用力地凝视着莱纳。
他叹了口气说:
「唉,我好像被麻烦的事情给缠上了。好、好,我知道了。我听,我听总可以了吧?你就从头说起吧。一开始是发生了什么事?」
薇莎一听,顿时脸上绽放出光芒。
「一开始、一开始啊,我有一架钢琴哦。」
莱纳带着不怎么感兴趣的表情随便敷衍着。
「唔……钢琴,你说的是乐器那个钢琴吗?」
「嗯。就是那个钢琴。我的爸爸跟妈妈都是耶特共和国有名的钢琴家,他们好会弹琴哦。他们会弹各种曲子,好听的、悲伤的、快乐的、喜悦的。所以,我也很早就非常喜欢弹钢琴。」
薇莎喜孜孜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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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莱纳却很无趣似地猛打着呵欠。
薇莎继续说道:
「从我懂事起,我就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弹钢琴,是他们教我的,我觉得好快乐,爸妈称讚我有天分……我喜欢受到称讚,所以很努力地练琴。大概从十岁开始,我就不断地在各种音乐比赛中获奖。但努力练习并不是为了得奖!不过,我得越多的奖,爸爸跟妈妈就越会称讚我……再说,我也喜欢弹钢琴,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地练习,希望将来能像爸爸妈妈一样,弹出优美的音乐来。可是……」
薇莎的表情此时有了剧烈变化,她的脸孔突然悲伤地扭曲了。
「可是、可是……」
她的左手臂开始颤抖,她用右手抓住左手,压制住颤抖。
「在四个月前的一次比赛当中,我演奏完的瞬间,放在钢琴上的烛台突然倒了下来打到我的左手……之后、之后……」
泪水从薇莎的眼中满溢而出。
从见到莱纳开始,她一直忍耐着的情绪,像是溃了堤的激流一般奔泻而出。
「之后……我的手指头……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灵巧活动了……」
她说到这里就不再开口了。莱纳不发一语,微微眯细了眼睛,望着少女。就这样等了一会儿,等少女停止了呜咽后,他说:
「所以,你因为不能再弹琴就要自杀?」
薇莎一听忿忿不平地说:
「我喜欢弹琴!那是我仅有的一切!因为弹琴而得到爸妈的称讚,这样就够了。音乐比赛有没有得奖根本就不重要!现在我的想法还是一样,虽然我已经没办法在比赛中得奖,但还可以弹琴自娱。然而、然而爸妈却不是这样想的,每次我一弹琴,他们就带着悲伤的表情看着我,带着悲伤的表情……安慰我。我、我只是因为喜欢钢琴,所以才弹的,可是,现在只要我一弹钢琴,他们就会露出悲哀的表情。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会一直、一直露出很悲伤、充满歉意的表情。所以,只要有我在,爸爸他们……」
「只因为这样你就要跳河?真是愚蠢至极的理由啊。」
莱纳不屑地打断她的话。
「啊?」
薇莎不禁露出愕然的表情。
可是莱纳不予理会,搔搔头说:
「啊~~啊,本来肚子就很饿了,竟然还被迫听这种无聊事……」
「无、无聊事?!我干嘛要让你这样说我!」
莱纳半睁着他一如往常没有干劲的眼睛说:
「哟,生气罗?那可真是抱歉了。」
薇莎流着泪,狠狠地瞪着莱纳。
「你、你算什么嘛!有着一张没半点干劲的脸……一个这样弔儿郎当过日子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莱纳闻言,眯细了眼睛,然后说道:
「啊,说的倒也有理,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理解你的心情呢?但老实说,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好、好过分……」
莱纳的话让薇莎皱起眉头。
莱纳嫌麻烦似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啊?干嘛?难道你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我阻止你?」
「也、也不是这样说……」
「那就跳啊,在你看来,我也许是一个弔儿郎当又无聊的人,但我现在可忙着在想该拿这个饿着的肚子怎么办呢?所以我要走了,很抱歉打扰你自杀了。哪,你大可往下跳啊,我觉得那也是个挺快乐的选择,有什么不好的?那我闪人了。」
莱纳说完便转身背对着薇莎,準备要离去。
「太、太过……」
少女话还没说完,莱纳突然停下脚步,说:
「在我走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的人生也许确实如你所说的弔儿郎当又无聊,可是我认识了一大堆人,他们的苦恼都比你更严重。有人的家人被杀,有人不得不杀了自己的家人,有人拿自己作牺牲品,背负许多重担,凈想些愚蠢的事情。另外,还有一直……一直觉得自己必须孤单过活才行的人。但,这些人现在都还活着哦,虽然死了也许会比较轻鬆一点,可是他们都还努力活着。你觉得他们笨吗?你是不是觉得,既然人生当中只有苦恼,那为什么不干脆一死了之呢?我……老实说,我认为,死了或许比较快乐,虽然还不到去寻死的程度,但只要全部放弃,只要逃避一切,就会比较轻鬆。只要每天睡午觉、吃、睡、吃就好了。可是,这些人都不放弃,老是选择一条麻烦的路去走……可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令人无法忍受。所以如果有人笑这些一直努力活着的人笨,我会有点生气。」
「……你是说,我想在这里自杀会让你觉得生气?」
然而,莱纳头也不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