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
「这就是你师父的宅邸啊……的确不曾看过这样的风格。」
离开墓地后,映美带着我们走在街道上,不久来到师父家前。
从山丘上俯瞰时,这种宅邸仍保留着与记忆中一样的模样,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
虽然艾尔玛也跟我一样,但现在没有空閑去缅怀了。稍早前映美向艾尔玛大声求助时,露出非比寻常的模样。
光太郎是出了什么事吗?一思考到这件事,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思乡之情,而是一股焦躁。
「呃……艾尔玛大人,您跟这些人是什么关係?尤其是这位少年……」
在师父宅邸前发出讚歎声的雪莉露与苏娜──以及,因为稍早前的事情,用更为诧异的眼神看着我的映美。
既然已经露出马脚,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问题,但我现在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不如说,或许随着事情发展,必须公开真实身分,并让对方相信。
「若有必要,我会告诉你。但唯有一件事我敢说,就是大家都是很棒的伙伴,可以信任。」
艾尔玛似乎跟我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用温柔的语气解释,经过片刻犹豫,映美点了点头。
目前似乎决定先以曾祖父光太郎为优先。映美摇晃着深褐色的马尾,推开了拉门。
「在这里……爷爷,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映美……!艾尔玛大人!好久不见……!」
走出来的是一名头髮灰白的老人。
映美称呼他为爷爷,想必这名男性就是光太郎的儿子。
男性散发着沉稳的气息,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由此可以看出他的为人。
……哎呀,人真是说变就变,来斗•静寂。
我顿时想起他以前哭着不肯练武的模样。过去个性欠缺冷静,毫无毅力的他,与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艾尔玛大人,映美都告诉您了吗?父亲大人出事了。」
「……嗯,我听说了。快告诉我详情。」
来斗露出沉痛的表情,努力挤出一字一句。
按照这个情况来看,光太郎现在的情况恐怕不乐观,甚至是攸关性命。
一思考到光太郎现在陷入的状况,我不禁焦躁了起来。
然而,艾尔玛的话让来斗面露难色……不,不对,是针对我们。
「请务必听我解释。但在那之前──我想请这些人在其他房间等候。我不太希望外人知道这件事……」
……看样子我没有误会。到底是什么事情不想让外人知道?
这附近不像是有发生争乱,就算光太郎来日不多的消息传开,应该也不会有所影响。这么一来,发生在光太郎身上的事情可能比这些还要糟糕。
……有股不好的预感。身为静寂流出身的人,又受到师父照顾,我必须知道这件事才行。我有这股预感。
「……这些人可以信任。」
「但还是不行。」
艾尔玛也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模样,极力想让我们在场,但来斗坚持不同意。
「既然如此,让这两人在其他房间等,但这孩子也是静寂流的人,我觉得有义务让他也在场。」
「……我还是不能答应,这是只能跟自己人透露的事情。」
艾尔玛让步后,情况依旧不变。
来斗将艾尔玛视为最接近师父的门徒,对她十分尊敬。
但仍坚持不肯让我们在场……真是没办法,我下定决心后,叹了一口气,对艾尔玛使了一个眼神。
艾尔玛点了点头,我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那么,更必须让我知道这件事才行。来斗,好久不见,你变了一个人呢。」
我缓缓说道,正常人听到这段话都会感到一头雾水。
「我」跟来斗是初次见面,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好久不见」怎么想都很奇怪,加上对岁数相差如此之大的长辈用这种态度,被当场掌掴也不奇怪。
我的话明显让现今看似性情温和的来斗一瞬间燃起怒火。在这般严肃场合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小鬼,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你在胡扯什么──」
来斗的口气自然也变得粗鲁起来,但我无视于他的反应,径自继续说道。唔唔,这样会违反约定,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要说出这件事也让我感到难为情,但只能硬着头皮了。
「你有将艾尔玛的内衣还给对方了吗?就是你十六岁时偷的内衣。」
「唔!少愚弄人……了……?」
听到我的话,来斗的脸色变得迅速苍白起来。
很抱歉挖出这种陈年往事……原谅我,我只剩这个手段了。
……每个人都拥有想要消除的过去。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大部分都是在年轻时所犯下的过错。
但因为人的头脑笨拙,无法遗忘过去,只能将记忆尘封起来。
没错──愈羞耻的记忆愈是清晰又深刻。
现在来斗的脑海中肯定唤醒了那段鲜明的记忆,包括内衣的颜色。
「……我明明答应你会保密,对不起。但只有你我知情,且能够让你相信我的事情,我只想得到这个。」
我露出沉痛的表情,忍不住别开了视线。我感受到一股罪恶感。当然不是因为欺骗来斗──而是将已经尘封起来的过去再次挖了出来。
来斗全身颤抖地指着我,看来他没有忘记这件事。
「是……斯……是斯拉瓦大人吗?」
「是啊,嗯……没错,这个人正是我的父亲──来斗,原来你做过这种事啊……」
艾尔玛肯定了来斗的推测。艾尔玛露出错愕的表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对来斗来说无疑是致命性的距离。
「不是……不……不是的,艾尔玛大人!」
来斗拚命想要澄清,但已经是徒劳无功。
虽然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但对身为精灵的艾尔玛似乎仍是记忆犹新。
先不论艾尔玛,连其他女性成员都感到错愕,看来我选了一步坏棋。连雪莉露都往后退了一步,可见她们对这件事有多么反感。
……或许我做了比想像中还要残酷的事情。
面对自己的罪孽深重,我忍不住握紧拳头。
赶快让时间沖淡这件事……!男人也是会有多愁善感的时期。应该吧。我抱着罪恶感祈求着,上天想必听不见我的声音──
◆
「那……那么请坐下吧……」
来斗用困惑的声音带领着我们走进大厅,我们各自选了适当的地方坐下。
我在场很正常,但苏娜与雪莉露也在场。可能因为带给来斗过大的打击与震撼,没有严格区分自己人。可见我的行动与牺牲也是有意义的。
「可是……您真的是斯拉瓦大人吗……?呃,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可能仍处在混乱状态之中,来斗诚惶诚恐地看向我。即使说出投胎转世成精灵这件事,以及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只凭这样似乎还是很难让他完全置信。但继续追究下去,不想被触及的往事有可能会被挖出来……他想必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这位是我的父亲,这件事我可以担保。他的实力远高于我,加上共同拥有宝贵的回忆。这样你还是不相信吗?」
「没……没有这回事!只是不曾听说过这种事情……!」
然而,因为有艾尔玛替我做担保,来斗急忙地挥了挥手,打消了那份怀疑。
……艾尔玛的笑容好可怕。来斗这辈子想必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了。
「呃……那进入正题吧?」
我轻咳了一声,提议直接进入正题。
虽然本来就想赶快进入正题,这正好也可以当成赎罪。
「说……说得也是!那么,容我向各位说明。」
看见来斗像是看见救兵的模样,让我不免感到淡淡的忧伤……难道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例子吗?虽然我有在反省,但现在说这个已经为时已晚。
然而,一进入正题,来斗也换上严肃的表情。发现气氛改变后,艾尔玛似乎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映美有告诉你们,父亲现在的情形不妙吧?」
来斗恢複重逢时的温和气息,开始娓娓道来。面对他的质问,我跟艾尔玛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是不是有拜託你们帮助她?」
这个质问也让我们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点让我感到疑问。若只是光太郎的情况不妙,我可以猜出个大概。
但那位名叫映美的女性却拜託我们帮忙。按照我的预想──例如因为生重病而来日不多,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也束手无策。受伤的话,静寂流门下的每个人都会使用治癒魔术,没有必要刻意拜託艾尔玛。
那么是被挟持作为人质?恐怕不可能。光太郎是师父的孙子,这个充满才华的人即使老了也不可能被挟持。假设真的被挟持,他肯定会当场自尽。
因此我才会产生不好的预感。在静寂流中有实力过人的来斗,却还求助于艾尔玛。
「父亲大人现在不在这栋宅邸。您记得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山洞吗?父亲至今仍在那里奋斗着。」
我回想起来斗说的山洞,不禁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
至今仍在奋斗?跟什么?面对自己的疑问──我已经猜出光太郎正在对抗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就是──
「我就不要拐弯抹角好了。您知道所谓的『暗色结晶』吗?」
对抗自己……我最不祥的预感似乎成真了。一旁的艾尔玛倒抽了一口气,我感到心跳猛然加快,仍努力维持冷静的模样。
「看样子你们知道吧。十几年前,有个人来拜访父亲大人,脸部有一半都是伤的诡异男人……那个男人的名字是嘉尔特•纪萨。男人表示自己是被斯拉瓦大人逐出静寂流的前门徒。」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我表情为之紧绷。眉头不禁深锁,更加用力地握紧拳头。
「父亲大人似乎认识那家伙,两人会交手可以说是必然。于是父亲大人主动挑起战斗……不,那称得上是战斗吗……胜负一瞬间就分晓了。父亲大人在毫无出手的状况下便输了──」
来斗讲到这里,停下了话语。
即使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但我跟艾尔玛有义务听完后续。
「……男人将『暗色结晶』埋进了父亲大人的体内……」
接下的那句话正如我的预料──可以说是最糟糕的结果。
「那男人没有夺走父亲大人的性命便离开了。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大人都没有出现异状──但直到最近,他开始会喘气按着侧腹……可能是从那个时期开始吧,父亲大人的头髮愈来愈花白,双眼也开始转变成红色──头髮与眼睛变得与魔人一模一样,父亲大人留下一句话后,径自进入了山洞。他说『在我变成怪物前,带足以杀得死我的人过来』……」
虽然已经有心理準备,但透过来斗口中说出光太郎的现况,仍带给我相当大的冲击。
……我整个人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师父的孙子竟然因为嘉尔特变成了怪物。
所以来斗才会向艾尔玛求助──不,是寻求救赎。为了完成光太郎的愿望。
「我懂状况了。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这也是不得已的,因为艾尔玛大人很忙碌,所以无法向您报告这件事……」
结束交谈后,一股沉默笼罩着大厅。
我说不出话,光太郎对静寂流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他绝对不能变成怪物。
……可是竟然对师父的爱孙出手,这对我来说是难以饶恕的事情。不,我在师父身旁一路看着他长大,光太郎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
然而──
「前去山洞吧。」
「……斯拉瓦大人。」
我站了起来,打破这片沉默。
所有人沉重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身体显得沉重不已。
但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既然那是光太郎的愿望,我必须去替他完成。光太郎向来以静寂流为荣,我不能让他成为静寂流的污点。
「……非常感谢您。」
来斗的眼眶泛着泪水,我无法开口指责他。
他的泪水带着複杂的感情,面对一心寻死的父亲所感到的悲伤,以及有人答应实现父亲愿望所感到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