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她会先绑好头髮。
那变长的头髮对她来说是自己隐隐自豪的部位。她每天都会用自己喜欢的香油细心保养。儘管如此,为了避免影响工作,因此还是得仔细绑好。
少女感受着迪尔规律的鼾声,并在屏风后快速换好衣服。一直到之后安静下楼,这些都已经是少女熟悉的行动。
当少女下楼之后会先来到店的后方,在洗东西的地方洗脸并洗好两人份的衣物。由于少女总是在衣服累积起来之前就将衣服洗好,所以洗衣服并不会花上太多时间。当少女熟练地将衣物皱痕拉平的同时,衣物也随着少女的动作发出悦耳声响。这样顺利让衣物发出清楚的声音,感觉心情也会获得振奋。
回到厨房,肯尼斯正从食物仓库搬出装有蔬菜的木桶。
「早安。」
「嗯,早安。」
两人这么简单打过招呼,肯尼斯便跟少女分别坐在木桶前。这已经是几年来每天重複的「日常」工作,所以不需任何多余的对话。跟身为「师父」的肯尼斯相比,少女在速度上虽然还不是对手,不过已经能用确实且不算缓慢的速度进行作业。
少女——拉提娜已经十四岁了。
虽然拉提娜从小就在「跃动的虎猫亭」工作,但今天起则是正式担任肯尼斯的助手。拉提娜接掌了部分的调理工作,在肯尼斯仍在为店里大量的食物进行预先处理时,拉提娜也俐落地準备他们自己要吃的早餐。
虽然拉提娜很想模仿肯尼斯能单手轻易打蛋的动作,但由于自己的手太小,所以模仿得并不顺利,这让拉提娜感到有些沮丧。
拉提娜在简单调味之后,在早餐中加入奶油煎煮。现在拉提娜已经能边哼着旋律做出形状符合想像的煎蛋卷,不过其实她花了不少时间才练到不会失败的地步。
当拉提娜在放有许多汤料的浓汤旁摆上烤好的麵包时,一阵传进耳中的脚步声让拉提娜自然浮现笑容。
「早安,拉提娜。」
「早安,迪尔!」
拉提娜目送迪尔前去洗脸后,便上二楼去叫莉塔起床。拉提娜明白光是要照顾三岁的提奥多就已经相当吃力的莉塔,现在肚里还怀有第二个孩子,实在是相当辛苦。
「早安,莉塔、提欧。吃早餐啰。」
「早安,拉提娜。」
莉塔在带着笑容回应拉提娜的同时,也将还想赖床的提欧拖出被窝。起初对他们母子那粗鲁的互动感到吃惊的拉提娜,在每天耳濡目染之后,现在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拉提娜转身后,之所以下楼的脚步有些匆忙,是因为接下来是迪尔在出门「工作」前,能跟迪尔共度的宝贵时间。如果错过早餐的这段时间,那么自己跟有时到深夜才归来的迪尔根本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拉提娜来到正等待她的迪尔身边,坐在从以前就一直没变的「固定位置」,两人同时开口说出:「开动。」
「今天也是要去『森林』驱除魔兽吗?」
「是啊,这次不会去太深的地方,所以应该满早就能回来了。」
在金钱方面不虞匮乏,对生活也没有感到什么不便的迪尔,之所以仍频繁接下工作前往「森林」,据说是为了避免实战的感觉及技术退步所做的一种训练。
拉提娜也是最近才能从迪尔口中听到他说这些事。虽然明白迪尔在武术及魔术方面都很出色,但拉提娜的内心仍抱有「不安」。儘管如此,她还是选择吞下那种感情,用笑容面对迪尔。
「不要太勉强,要小心喔。」
「不要紧的。」
为迪尔对自己露出的笑容感到高兴的拉提娜,开心地咬下涂满果酱的土司。作为用来撑过接下来忙碌时间的「精力来源」,果酱的分量是不嫌多的。
当莉塔下楼的时候,迪尔跟拉提娜也已经用完早餐。拉提娜正将自己跟迪尔的餐具一起拿去水槽。
「肯尼斯,现在该从哪里开始?」
「汤料已经都準备完了,现在正要开始煮马铃薯。」
「好。」
向肯尼斯简单确认进度之后,拉提娜便接手作业。
要在用餐的同时照顾年幼的提欧,对父母来说是相当麻烦的工程。肯尼斯跟莉塔在他们自己吃早餐的同时,还得两人一起照顾提欧。而这段时间也是他们亲子一起在餐桌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间。而他们之所以能有那样的时间,正是因为拉提娜一个人也能确实胜任早上工作的关係。
拉提娜确认锅子的状况,掌握作业进度。她在脑中计算马铃薯煮好的时间,接着开始进行在那个时间内能完成的工作。于是拉提娜开始处理大量用来搭配炒蛋的洋葱。不太习惯洋葱刺激的拉提娜在有节奏掌控菜刀的同时,也必须不时擦拭流下的眼泪。
当碗中堆满许多切碎的洋葱时,也到了马铃薯煮好的时候。
「『属于冥的黑暗,以吾之名实现吾愿,斩断星之束缚!《重力轻减》』。」
拉提娜以类似吟诗的方式念出简易式的魔法。随后拉提娜便轻鬆地抬起大锅,将锅里的东西倒到浅筐中。拉提娜眼前瞬间被白茫茫的热气笼罩。滤去热水的马铃薯接着被移到碗内,拉提娜开始将马铃薯趁热捣成薯泥。中途拉提娜在薯泥中加入奶油一起揽拌。对手臂纤细的拉提娜来说,这是一份相当吃力的工作。虽然肯尼斯对此也感到在意,不过这名个性一板一眼的少女主张如果避开辛苦的部分,以「工作」来说是不对的。
最后拉提娜加入牛奶调味,同时也让薯泥变得柔滑顺口。在自己确认过味道后,拉提娜便用小盘子装了一点完成的马铃薯泥,来到吃完早餐的肯尼斯身边。
肯尼斯试过味道后点了一下头。那是代表及格的意思。虽然这几乎算是每天都有的仪式,但拉提娜总是在这时才鬆一口气。
这时候提欧也对肯尼斯拿在手里的小盘子伸出他的小手。看在提欧眼中,似乎觉得让两人这样互动的马铃薯泥是一种特别的东西,所以也想尝试。拉提娜也知道提欧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在盘子里装的马铃薯泥也超出让肯尼斯试味道时所需的分量。
看着提欧模仿父亲扳着面孔吃马铃薯泥的模样,让拉提娜的表情自然浮现笑意。虽然她也会附和提欧认真的举动,但那并不是一件会让她绷紧神经的事。
从婴儿时就每天看到的提欧,对拉提娜来说就像是弟弟般的存在。就连提欧拒绝时说「不要!」的模样,都让拉提娜觉得十分可爱。
(迪尔也是抱着这种感情在照顾我吗?)
拉提娜对于迪尔在她身上灌注许多慈爱的事实有所自觉。
现在自己所拥有的,是自己重视的人们和重视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自己有一位最喜欢的人。
当客人陆续上门后,肯尼斯便开始专注在厨房中的工作,而拉提娜则负责各种外场的服务工作。虽然拉提娜没法像肯尼斯那样一次同时端许多盘子,但相对的,身材娇小的拉提娜能够在顾客之间的狭小空间来去自如。
「久等了!」
「喔!小妹妹,你今天也很有活力呢。」
「吉尔先生也是!」
拉提娜用笑容跟熟客互相寒暄之后,便接着用笑容对隔壁桌的客人开口:
「这些可以收走吗?」
「嗯,可以收了。」
「失礼了!」
当拉提娜正将空盘放到托盘上的时候,传来莉塔的声音。
「不好意思,拉提娜!可以帮我拿一下库存的伤葯吗?」
「嗯,好的!」
拉提娜回到厨房,在将盘子放入水槽的时候对肯尼斯开口:
「我去屋顶阁楼拿葯。」
「知道了。」
接着拉提娜便快步上了阶梯。
这些「理所当然」的光景每天都会上演。这是一段虽然忙碌,但也因此让拉提娜抱有成就感的「每日时光」。
当撑过上午的尖峰时间,拉提娜便去看了一下后院。
「提欧。」
「姊姊。」
拉提娜一出声,在后院玩耍的提奥多便望向拉提娜做出回应。听到提奥多叫自己「姊姊」,让拉提娜产生类似害臊的幸福感。在有时间的时候,拉提娜会抱着提欧为他念图画书,或是陪他一起唱歌。对于「当姊姊」这件事,拉提娜也渐渐习惯了。
「还有宾特,多谢你了。」
负责照顾提欧的,是一名拉提娜重要的「朋友」。由于它真正的名字「人类」没法发音,所以突然来到「跃动的虎猫亭」的它,在一年前让人取了那样的通称。
「汪!」
宾特这样应声之后,用力摇了摇它的黑色尾巴。
肯尼斯在这时也接着来到拉提娜面前。
「拉提娜,可以麻烦你去买些东西吗?」
「好!」
随着拉提娜日渐成长,肯尼斯也开始会让拉提娜採买一些东西。像生鲜食品之类每天都会变动价格的东西由于需要讨价还价,所以肯尼斯还是必须在场,但价格相对稳定的东西,让拉提娜独自採买也已经不是罕见的事了。
虽然是类似让小孩「跑腿」的工作,但这种「接受託付」的行为让拉提娜能获得自信,也让她单纯地感到高兴。
肯尼斯在儿子开始缠着拉提娜不放之前将提欧抱了起来,而宾特则在这个时候靠到拉提娜身边。
「今天你也要陪我一起去吗?」
「汪!」
「谢谢。」
拉提娜先是摸了摸宾特身上柔软的毛,接着取下围裙,披上外套。
「肯尼斯,那我这就出门去啰!」
「嗯,路上小心。」
拉提娜大声向肯尼斯打过招呼之后,便迈开轻快的步伐出发。
肯尼斯看着拉提娜离去的背影,同时也轻轻摇晃在他臂弯中想要挣脱的儿子,试图安抚他的情绪。自己的儿子从还是婴孩时,面对体贴且抱持耐心照顾他的拉提娜时一直都很听话,然而碰到身为父亲的自己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在拉提娜身边那灰色的「大型犬」正摇晃着末端带有黑毛的尾巴跟在拉提娜身旁。它穿着拉提娜亲手缝製衣物的模样,已经是这附近大家熟悉的一个奇观。
在大约一年前,那条「狗」出现在库罗兹时实在教人大吃一惊。肯尼斯回想起当时。
那头野兽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日子,在客人还不多的早晨突然出现在「跃动的虎猫亭」。
那是一头拥有翅膀,外观像狼的野兽——而在「虎猫亭」里也有许多能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的人物。结果当然是引起骚动。所谓的幻兽是连看见都很不容易的存在。那样的存在会突然出现在大街上阔步行走,是任谁都想像不到的事。
——原本想说城门守卫跟了望员怎么都没发现,但根据日后调查的结果得知,这头幼狼似乎是找到一处城壁的裂缝,从那里溜进来的。如果是成兽多半不可能办到吧。虽然说最近没有什么重大事件,但那可是把修缮费用拖迟所暴露出的严重问题。结果这件事也紧急成为受关注的议题。
幼狼跟着「气味」毫不犹豫地抵达了「虎猫亭」。由于时间是早晨,没有什么行人,所以在街上并没有构成太大的骚动。不过也因为那样,对在店里的人来说更是一个令人吃惊的状况。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呢?」
当时拉提娜毫不在意熟客们充满戒心的反应,上前蹲下身子,抱起那灰色的幻兽这么问道:
「小妹妹!快放开它!」
吉尔维斯特的语气相当激动。作为冒险者无论经历与实力都相当出色的他,很清楚天翔狼是什么样的幻兽。
不过拉提娜依旧抱着灰色的幻兽,不解地看着纷纷拿起武器的客人,然后开口:
「那个,这孩子是我的朋友。我想它应该是来找我的。」
「朋……你说是朋友……小妹妹……」
「拉提娜,味道,来了。」
当因为拉提娜的答覆而傻眼的顾客们听到幻兽开口说出「招牌少女」的名字,更是瞠目结舌。
「你是从山里跑来的吗?你自己跑过来会让家人担心喔。没问题吗?」
当拉提娜在众目睽睽下径自开始与幻兽对话时,熟客们也只能把——不对,重点应该不在那里——这样吐槽的冲动给吞回去,紧张地看着事情会如何变化。
「没问题。我去,拉提娜这里。答应了。」
「这样喔。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问题可大了!——店里壮汉们这样尴尬冒汗的反应,拉提娜完全没有察觉。看见这时候才总算从厨房里出来一探究竟的肯尼斯,吉尔维斯特表情尴尬地对他问道:
「肯尼斯,那是……」
「这样说起来,之前迪尔是有说过呢。在那家伙故乡附近的天翔狼狼群,都给拉提娜驯服了……」
「那个小妹妹究竟怎么办到的!?」
看来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冒险者,对这个事实都显得难以置信。吉尔维斯特的声音显得有些走调。
「话说回来,我记得『天翔狼』是……」
「嗯,不太妙呢。」
吉尔维斯特与肯尼斯都微微点头。
「天翔狼」是群居生活、拥有强烈同伴意识的幻兽。要刬除这样一头幼狼并不是难事。可是如果随便下手,可能会演变成狼群全数动员进行报复的状况,而且可能性并不算低。因为这头幼狼是在明确告知「去处」才来到这座城市。虽然它说自己是「靠着拉提娜的气味」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找到这里,但这也代表其他天翔狼也有可能以相同手段到这里来。
「可是那里距离库罗兹很远吧?」
「库罗兹不远,睡一觉,到了。」
就像过去迪尔跟拉提娜旅行时那样,对于在地上行走的生物来说,连接两地之间的路线因为需要大幅迂迴,所以有着需花费近一个月的路程,不过对于有着「天」的种族特性,拥有飞行能力的天翔狼来说,似乎能走最短路线,只需要花费两天一夜就能抵达。
而且那还只是一头幼狼。如果是能力更强的成兽,实在难以想像究竟多快可以抵达。
另外它所跟的「气味」,应该也不是指留在道路上的东西。因为它并不是沿着拉提娜所走的路线,而是从空路来的。那或许其实是某种幻兽的魔法能力。
肯尼斯跟吉尔维斯特又再次对看了一眼,接着陷入沉思。
「……说天翔狼完全听小妹妹的话,这件事似乎是真的。」
看着那头幼狼猛摇尾巴,脑袋在拉提娜身上磨蹭的模样,要说是一头听话的家犬也不成问题。
「我会跟迪尔说一声,不过……『交给拉提娜照顾』或许是最『无害』的选择。」
听到肯尼斯这么说,儘管让吉尔维斯特的表情更加难看,但他并没有否定。
毕竟不去招惹的麻烦,就不会是麻烦。而且如果是拉提娜,那么应该也不用担心她会滥用幻兽那种「可能构成威胁的存在」吧。
「…………我这边也跟大家交待一声吧。」
在经过一段沉默之后,吉尔维斯特用有些挣扎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紧急召开『大会』!传达下去!」